引言
在钓鱼台11号楼,阎长贵的学历是最高的一个,这个毕业于人大哲学系的高材生,在60年代真的就是天之骄子。
11号楼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只有初中学历,也有极少数的一两个人是高中毕业,或者是专业技术学校毕业的。也是因为学历这个事,阎长贵倘若在工作中出现了什么纰漏,时常会遭到11号楼女主人揶揄:我用不起你这个大知识分子了。
一夜之间,从钓鱼台来到了秦城
人的这个命运,还真是难以把控,尤其是在职场上,即使你不站队,但是客观环境压根不在乎你有没有做出选择。
那时候,旁人对阎长贵的评价就这么五个字:他太老实了。
说是“老实”,准确的说来,应该是“不敏锐”。
1967年,当阎长贵告诉关锋,自己要去钓鱼台11号楼当秘书,关锋是这样忠告的:你对政治不敏锐,不适合给她当秘书。
没想到,老师的这句话也是一语成谶,阎长贵认为自己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殊不知,自己的命运早已和关锋、戚本禹捆绑在了一起。
1968年1月,关锋和戚本禹被送去了秦城监狱。
自己的老师被送去监狱一个星期了,阎长贵居然都不知道,他还是从领导口中才知道这个消息的。由这个细节就晓得,这个读书人果然是太不敏感了。换作旁人,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触动和危机。但是,阎长贵心里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关系,自己的职责就是做好本职工作。
其实,早在1967年这一年,钓鱼台11号楼新来了一个名叫杨银禄的人,阎长贵还挺开心,他以为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分担工作的副手。哪晓得命运的齿轮从新人来了以后,就开始转动了。
杨银禄来到钓鱼台之后,一直没有和领导见过面。
一直到1968年的1月9号,这天上午,阎长贵带着杨银禄来到二楼。此时的杨银禄,因为父亲病故,刚从老家奔丧回来。
当两人来到二楼,还没等阎长贵开口,领导的一句话就结束了他在11号楼的秘书工作。
“他都回来,你还上来干嘛?马上把文件清点转给杨银禄同志”
——来源:《问史求信集》.阎长贵/王广宇.著.
1月9号这一天,是阎长贵在11号楼工作的最后一天,他完成工作的转交之后,就被带去了钓鱼台警卫连的连部,安排住在连部的一间屋子里。
1967年的1月9号,他走进11号楼,成了这栋楼的秘书。
1968年的1月9号,他离开11号楼,失去了秘书的身份。
这一进一出,刚好一整年的光阴。
而他为何会是这样的命运?
在杨银禄的回忆中,11号楼的女主人认为阎长贵是一名“坐探”,是关锋和戚本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坐探”。
在西洞庭农场的五年生活
西洞庭农场位于湖南的常德市,作为湖南的一个直辖市,常德是个好地方,自古就是人杰地灵。在古时候,这地方叫作“武陵”,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柳城”。听到“武陵”这个名字是不是觉得很熟悉,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面,开篇就是“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这“武陵”指的就是常德。
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到1954年,这一年,洞庭湖水位猛涨,导致湖区一带受到了洪水的冲刷。当时,湖南组织了差不多80万的军民一起,对洞庭湖的东面和西面进行了治理。
在1955年的年初,就开始筹建一个农场,围绕着祝丰垸,对数十个荒州和湖泊进行围垦,因为是在洞庭湖的西面,故而也被称之为“西洞庭农场”。
阎长贵是1975年的5月份,走出秦城监狱来到这个农场的。
那时候的西洞庭农场,经过20年的经营,已经形成了一个大型的社区。总的面积超过了100平方公里,里面什么都有:学校、银行办事处、邮电局办事处、医院、商店、电影院等等,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当时全国的国营农场大多都处于亏损的状态,常德的西洞庭农场是全国为数不多,实现盈利的大型国营农场之一。农场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很不容易,这和覃正彦有着很大的关系,作为农场的一把手,这个中农出身的人,在他任职的那八年多的时间内,也正是农场生机勃勃的时期。
对于阎长贵这个读书人,覃正彦对他的也很是照顾。
1979年的9月,这是阎长贵来到农场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阎长贵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他准备返回北京工作。
但是,有一个问题难住了他,就是妻儿的户口问题。
五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西洞庭农场,妻儿和父母也从山东老家来到农场,一家人可算是团圆了。父母在农场没待上多长时间就回了老家,妻儿就留在农场和阎长贵一起生活。因为是在农场,妻儿的户口自然也是非城镇户口。
等阎长贵要返回北京工作的时候,他自己的户口倒是好解决,妻儿户口的“农转非”就是个刺手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想要“农转非”是很头疼的一件事。
哪晓得咱们的覃正彦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关系,提前就给他的妻儿办理了“农转非”问题。
覃正彦的这个举动属实让旁人,尤其是其亲属很不理解,要知道这个老领导的作风向来正直,他在农场这么多年,没有给自家亲戚安排过一次工作。这次为啥突然变了性子,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解决了“农转非”这个大问题。
面对旁人的不解,覃正彦也没有过多的解释,本来他就不善于言语,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么五个字:他太老实了。
覃正彦对阎长贵的关爱,只是农场众多关怀的一个缩影。
回到北京后,阎长贵时不时会回想起在农场生活的点点滴滴,他的心里,早就把那个遥远的地方,看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尤其是他刚从秦城监狱出来,孑然一身刚到农场的时候,如果不是农场的那些陌生人帮助,他也不会那么快的就融入到新的生活中。
对于阎长贵而言,西洞庭农场的规模,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最大的一个企业。
他刚到农场的第一件事,不是到处转悠看风景,而是躲进自己的小天地,拿起笔,展开信纸,给远在山东老家的妻儿写了一封家书。
1968年1月24号的那个深夜,他被送去秦城监狱之后,八年的时光,他和妻儿父母之间的消息就断了。在监狱的那八年光阴,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家人,想着往后团圆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方块字之间倾注着自己多年压抑的感情。
不知不觉之间,情绪上来了,化作泪水,溢出眼眶;
不知不觉之间,那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滴到了信纸上;
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思绪就飞到了山东老家,好似看到了妻儿。
这个经常写字的读书人,此刻拿着笔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或许,人的感情到了,也控制不止自己的身体了吧。
家书寄出去之后,阎长贵就盼着回信。
约莫过了十天,一封来自老家的回信就到了。他小心翼翼的展开,那笔迹很稚嫩,想来是自己那个上初中的儿子写的。
在自己被关押的七年多时间里,阎长贵对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身高小小,还在上小学的小屁股的印象中。他当年留在单位的个人物品,在出来之前,就被儿子代为取走了。
儿子稚嫩的笔迹告诉父亲,他们一家人会从老家赶来农场,老少三代人,不久就会团圆了。
心头上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在等待妻儿父母的日子里。农场的人给了这个读书人很多的帮助。那时候,农场的家家户户都要囤积柴火,日常的烧饭、洗澡、洗脸什么的,都离不开柴火。虽然农场给他腾出来一间屋子,还给他准备了锅碗瓢盆、被褥这些日常用品,但是柴火这个事,属实是难道了这个读书人。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柴火,也不晓得怎么劈柴火。
一砍刀下去,那木头桩子四处乱飞,飞溅出来的木头屑子,砸在脸上,也怪生疼的。
好在有农场职工们的帮村,这家匀出一些柴火,那家也拿出一点柴火,凑吧凑吧,才算是解决了阎长贵的事。
阎长贵来自北方,按道理来说,是要把他分配在棉花班劳动的。但是这棉花班的劳动量很大,农场怕这个读书人吃不消,就给他开了个小灶,安排去了体力活相对不重的稻田班。
虽然在稻田班干活也不是那么舒服,尤其是盯着日头下地干活。
一天下来,那皮肤晒得黢黑,还晒脱了一层皮,但阎长贵的心头上是暖暖的。大家伙都不关注他是谁,来自哪里,犯了什么事;大家伙只晓得这个新来的人,是大家庭的一员。
一天的活计,就在说说笑笑中结束。
身体累些倒是无妨,心头是热乎乎的。
在监狱的日子是漫长的,在农场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之间就到了11月,不知不觉之间,阎长贵已经来了有半年了。原本,覃正彦是要把这个文化人调去宣传部工作的,哪知道等来的最终处理结果,还是没有结果。他也就没法安排阎长贵去宣传部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安排他在场总部的农科所工作。
阎长贵也不晓得农科所要具体做什么工作,好在他的邻居,一个姓曾的副科长,就是场农科所农业科的。
他得知阎长贵要去农科所工作,特意来到阎家,和他说你可不能去农科所噢!农科所的工作你一个知识分子“耐不住”的,平常是要去每个分场跑的,尤其是刮大风和下大雨的时候更是要去跑。
“耐不住”是常德的一句方言,意思就是“受不了”。
听了邻居的话,阎长贵寻思着自己也确实是够呛,只好找到覃正彦,看能不能给换一个工作。
恰好场农科所的学校需要一个老实,阎长贵就被安排去当了一名教书先生,这倒是很符合他。他在学校也是身兼数职,除了平常需要干一些后勤杂活之外,还有兼顾着教授初中的语文、数学好几个科目。
点滴的一些生活细节,让阎长贵早就把常德,把西洞庭农场放在了心头上,这西洞庭农场是他生命中的第二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