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的黄蕙兰穿着粗布印花旗袍,一步一步的迈上演讲台,望着台下的听众,声情并茂的讲述她的人生故事和感悟,当她提及自己与前夫顾维钧的婚姻时,不禁眼角流下了泪水。
《没有不散的筵席》是黄蕙兰晚年所写的自传,似乎也是对于他和顾维钧长达39年婚姻的总结。
黄蕙兰
相遇却难相知
1920年,27岁的黄蕙兰正和母亲在意大利旅游。
因为逛街购物而疲累的黄蕙兰提早回到私人公寓,一进门她便摊在了沙发上,这时,电话铃响了。
她翻了个身,拿起电话,耳边响起了姐姐黄琮兰刺耳的声音:“妹妹,我最近结识了一位年轻的外交家,他对你很感兴趣,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她不耐烦地把电话放在一边,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任由电话那头乌拉乌拉地作响。
此时刚刚从房间出来的黄蕙兰的母亲听到大女儿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这个男人不同于我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些,他可是1919年在巴黎和会上就山东问题公开要求恢复中国对于山东管辖权的那位中国青年外交家——顾维钧。在国内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次我宴请中国外交代表团来咱们家做客,才有幸见到他一面。谁知他却看到了钢琴上你的相片,提出想和你认识一下,你要是感兴趣就赶紧回来。”
顾维钧
黄蕙兰的母亲若有所思,拿起电话:“我们明天就回去。”
挂断电话,黄蕙兰的母亲便进到女儿的房间拿出行李箱:“孩子,收拾一下,我定了明天回爪哇的船票。”
黄蕙兰撇过头来:“又是去见姐姐介绍的新对象?从我20岁起,姐姐给我介绍的他所谓的‘优质男青年’不下十个了,哪一个真的优质?不是样貌不行,就是穿衣品味不行,除了家里有公司有产业,其他一无是处。咱们家又不缺钱。”
黄蕙兰的母亲看了看她,斩钉截铁地说;“他可是个优秀的青年外交家。”
母亲深知虽然黄家富可敌国,可终归不是自己的,膝下只有黄琮兰和黄蕙兰两个女儿。虽说黄仲涵最为疼爱蕙兰这个女儿,但她没能生下儿子。丈夫又接连纳了十八房妾室,膝下孩子多达四十余个,他不知道黄仲涵对女儿的疼爱能持续多久,自己又该怎么办。为女儿找一个有权势的夫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黄蕙兰与顾维钧
在母亲和姐姐的说服和安排下,黄蕙兰和顾维钧相约在家中见面。
这天,她梳洗之后,他瞥见楼下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三十出头的的年纪,长相还算英俊,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母亲的催促下,他下楼和顾维钧打了招呼
“你好,我是黄蕙兰。”
“黄小姐好,我是顾维钧,突然来访多有冒昧。”他弯下腰表示歉意
接着他又说道:“那日碰巧看到相片,就觉得黄小姐美貌不俗,今日一见,更是惊艳顾某。”
尽管顾维钧表现得还算有风度,但这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意。他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嫁给他别提多无聊了。
黄蕙兰简单与他攀谈了两句,便说:“今日时间不早了,明日我约了朋友要去枫丹白露郊游,今日得早点休息,还望顾先生海涵。”
顾维钧听罢觉得机会来了,便试探道:“不知我是否有幸陪同佳人前往。”
看在母亲的面子上,黄蕙兰勉强答应了。
顾维钧接着用一口流利的法语表示:“明天,我开车来接你。”
翌日,顾维钧早已在黄家等待多时,当他看到黄蕙兰打扮精致的走到门口时,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黄小姐。”
本不以为意的黄蕙兰在看到车牌的一瞬间脸上突然流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她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高贵的身份不允许她作出这样的反应。
她下意识地将头上的礼帽向上抬了抬,十分优雅地坐到车内。
那是一辆挂着法国政府专门提供有外交特权牌照的车,意味着他可以享受到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特殊对待。
顾维钧和维克多·布尔沃·李顿
对于黄蕙兰来说,这样的特权是无论父亲有多少财富都买不来的。
这瞬间的表情变化被细心的顾维钧捕捉到。他心里暗想原来她喜欢这样。
自此以后,顾维钧便投其所好,发起了更猛烈的追求。
他讲述着他是如何在巴黎和会上发表公开要求恢复中国合法权利的言论,如何与各国首相、王室进行交谈,更是带她出入很多能够彰显特权的场所。
黄蕙兰从没想过,在她的富贵骄奢的生活之外还有如此丰富的世界。顾维钧仿佛打开她新世界的大门。
黄蕙兰被这眼前的这个男人深深地吸引了。
黄蕙兰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两人逐渐熟络,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一日,顾维钧邀请黄蕙兰一同去听歌剧,享用的是国事包厢和特殊的待遇,从歌剧院出来他突然开口道:“我的两个孩子需要母亲。”
黄蕙兰扭过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想跟我结婚?”
顾维钧郑重地点点头。
回到家中,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家人,母亲和姐姐表示十分赞同。可父亲却强烈反对:“他已经娶过两任妻子,还带着两个孩子,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我的女儿做别人家的妾室。”
黄蕙兰耐心地向父亲解释:“他的第一任妻子是父母定下的,同那个女子没有感情,他不愿受封建包办婚姻的束缚,很快便结束了这段婚姻。第二任妻子感染流感不幸去世,留下两个孩子,他也为此感到内疚和痛苦。”
拗不过女儿的黄仲涵不得已答应了这门婚事。
各取所需的婚姻
婚礼那天,在布鲁塞尔大使馆,邀请了众多政界官员参加,当黄蕙兰穿着手工定制的高档礼服走下车子,周围的宾客向她投来了羡艳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黄蕙兰对于权势的虚荣心。
由于丈夫公务的繁忙,他们不得不在婚礼当天踏上前往日内瓦的火车。
火车上,她换了一身裙装,特地搭配了首饰,走出包厢,询问顾维钧:“你看我这身搭配怎么样?”
顾维钧却连头也不抬,埋头处理他的公文。
黄蕙兰时尚杂志
虽然他对于黄蕙兰的穿衣搭配常常置之不理,但却对妻子的外交才能大加赞赏。
渐渐地,顾维钧开始带妻子参加一些外交活动。
婚后的黄蕙兰在给丈夫花钱上从不吝啬。她大肆地购买珠宝配饰,为丈夫准备高档定制的西装和皮鞋,让顾维钧大出风头。
一次,他和丈夫出使英格兰时,看到中国使馆破旧不堪,便自己出资将波特兰广场的中国使馆翻新重建。
她常说:“中国使馆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我们参加外交活动代表的是国家,我们的形象和谈吐会直接影响到外交大使对于中国的印象。”
黄蕙兰同顾维钧参加外加活动
顾维钧与外交大使交谈时,她就默默在一旁聆听,适当的时候她便会用一口流利的外语表达自己的观点,赢得的一致好评。
渐渐地,黄蕙兰应对这样的外交场合驾轻就熟,后来参加白金汉宫战后首次宫廷舞会、与英国大使及国王握手、出席杜鲁门总统就职典礼……
她被外国人誉为“远东最美的珍珠”。
原本就在国际上享有一定声誉的顾维钧因为有了黄蕙兰这样的妻子的加持,很快节节高升。
黄蕙兰也整天沉浸在外交官夫人头衔、享用海外外交特权、待遇特权的光环中而乐此不疲。
就连“民国第一夫人”宋庆龄都称赞两人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千金散尽,一纸诀别
由于抗战的原因顾维钧被委派回国任职,黄蕙兰便带着四个儿女一同回国。
她看到眼前简陋的顾宅,心中很是不满,大使夫人怎么能住在如此破旧不堪的地方。
便擅作主张一掷千金在北京胡同内购买一处公馆。
很快这个消息便在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此时正在单位办公的顾维钧无意听到了周围的同事窃窃私语:“听说顾总长的夫人花重金买下来陈圆圆的故居作公馆,可真是财大气粗。你看顾夫人的天天穿金戴银,一看就价格不菲,娶个暴发户的女儿就是好,要什么有什么。”
中年黄蕙兰
顾维钧觉得这些话刺耳得很,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气急败坏地回到家中。
黄蕙兰看见丈夫提早回家,喜出望外:“我刚买了一处公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就连假山都栩栩如生,过两天就可搬进去住了。对了,你那辆二手的汽车太旧了,坐垫也不舒服,我刚给你买了一辆最新版的劳斯莱斯,要不要去试试?”
顾维钧冷冷地说到:“把车退了,我不需要。还有,以后出门只能戴我买给你的首饰。”
黄蕙兰对于丈夫的话十分的疑惑:“为什么,换一辆车子坐着更舒服不好吗?别国的外交官妻子们在盛大的宴会活动中竭尽所有的装扮自己,为什么我要将自己的珠宝放置一旁。倘若我真的做了,岂不是让他们以为中国是经济落后的国家,可以被任意的剥削和侵占。”
顾维钧听到这话后也哑口无言。
往后的日子里,黄蕙兰依旧每日随心所欲的打扮自己,遇见喜欢的珠宝首饰不惜重金也要买下来。她从未觉得拿着自己的钱装扮自己,让丈夫体体面面有什么错?
看着妻子仍旧不改从前花钱大手大脚的作风,顾维钧逐渐开始对妻子言语相向。
黄蕙兰陪同顾维钧参加外交宴会,宴会最后众人邀请顾夫人讲两句。
黄蕙兰的发言赢得了满堂的喝彩,但当她下台询问丈夫自己刚才的表现时,顾维钧却冷冷开口:“你应该星期天到海德公园,再给自己搬个肥皂箱子站上去。”说罢便转身走开。
更令黄蕙兰气愤的是,顾维钧居然无视她。
一日宴会上,一位外国先生与她相谈甚欢,宴会结束后,提出希望能够搭一下,顾维钧很爽快的答应了。在车里,这位外国先生坐在两人中间,时不时对黄蕙兰动手动脚,可顾维钧却充耳不闻,低头整理他的文件。
回家后,黄蕙兰忍无可忍,一气之下冲进房间,拿起一杯热茶就冲顾维钧的头上泼去,一旁的友人目瞪口呆,可顾维钧却面不改色的继续打牌。
1956年之后两人便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分居生活。
她一直不明白,丈夫的态度的转变怎会如此之大。
渐渐地,她总是能从旁人口中听说自己与丈夫如何的不和,顾维钧和严幼韵的绯闻。
原来所有厌烦的背后都只有一个原因——移情别恋。
晚年顾维钧
她想起前段时间顾维钧的一位下属杨光泩因公殉职,留下一个遗孀便是严幼韵。
她一直认为丈夫频繁的进出严幼韵的公寓,只是单纯作为领导的身份去关心慰问家属,却不知一来二去两人早已暗生情愫。
黄蕙兰更不相信这个四十多岁衣着朴素还带着三个孩子的女人会是丈夫移情别恋的对象。
严幼韵
很快,她便想到了应对之法,她拜托宋氏姐妹将严幼韵调到南京去,这样二人长久的不见面,慢慢也就断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顾维钧将严幼韵一家接到了纽约,并常常以去看望老朋友为借口与之见面。
绝望之下,她主动向顾维钧提出了离婚。
39年势均力敌的婚姻,只落得一纸诀别。
黄蕙兰与顾维钧及儿子
凄凉晚年,与狗为伴
与丈夫决裂后的黄蕙兰独自一人旅居在曼哈顿的家中,继续过着她骄奢淫逸的生活。
相比有严幼韵陪在身边安度晚年的顾维钧来说,黄蕙兰的晚年显得不免有些孤苦。
她常遇到出门遛狗的邻居,便也学着养了一只。她常常抚摸着它自言自语:“以后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每次看到报纸上报道前夫与严幼韵的消息,她常会气愤地把报纸摔在一旁。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顾夫人,而严幼韵只是个冒牌货。
好景不长,短短半年间,因为战争的缘故黄家的房产、公司不断被日本人强行占用。
一日接到家里的电话:“父亲离世,黄家的财产都被姨娘抢了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家中仅剩的50万美金也被小偷洗劫一空。
无奈之下,年近70的黄蕙兰开始了艰苦朴素的晚年生活。辞掉了所有的佣人,变卖了自己的公寓、珍爱的旗袍和钻石首饰,只留下那只陪伴她多年的狗。
靠着变卖首饰留下的钱,黄的生活还算维持的下去,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可高傲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求助于子女和前夫。
她尝试了各种赚钱的的方法,可七十多岁的她手不能提、腰不能弯,只得放弃从事哪些靠体力赚钱方法,想着有什么可以靠脑子赚钱的方法。
终于,她想到了演讲。
黄蕙兰精通六国语言,一生周游列国,所见所闻都可以写成一本书,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故事分享给大家来谋生。
《没有不散的筵席》
从此,她踏上了四处奔波演讲生活,当她穿着朴素的衣衫走上演讲台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昔日的美丽容颜已然出走,但她的眼睛里却充满着自信和坚毅的目光。
演讲结束,一位英国记者采访她:“黄女士,您觉得中国最冷酷的一句成语是什么?”
“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也是黄蕙兰晚年时写的自传的书名,在书中她讲述了自己的一生,包括她和顾维钧的婚姻。
1993年这一年,是黄蕙兰整整100岁的寿辰。
寿辰当天,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把自己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将曾经和顾维钧一起出访各国的相片贴在墙上,望着满墙的相片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