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意大利奢侈品牌D&G由于一则广告片以及设计师公然辱华的言论,在国人中引起了强烈的抵制情绪。就在昨天,D&G两位创始人发出了正式的道歉视频,向所有华人致以歉意。
这一系列事件的起源,与我们在生活中最常使用的筷子有关——D&G在最近推出的广告片中对于“筷子”这一中国文化的代表事物涉嫌歧视,称之为“两根小棍子”。
与D&G截然不同的是,美国杜克大学土木工程、历史学教授亨利·波卓斯基(Henry Petroski)则从我们日常使用的刀、叉、筷子等器具中看到了智慧与进步——
即使是以手取食也不该被歧视
刀、叉曾经也遭到鄙视与排斥
筷子承载了中国人的智慧与思想
任何一种餐具及其进化
都是不同文化的产物,不分高下
我们每天使用餐具就如同使用双手般自然;不论是刀、叉、汤匙都像手指头般听话,好像只有在餐桌上,与使用左右手习惯不同的人手肘相碰时,才意识到自己在使用餐具。这些便利的餐具是如何发明的,又为何让我们觉得使用起来再自然不过?是先人一时的灵感,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了!”还是随着人类慢慢演化?为何西方餐具令东方人觉得新奇,而西方人使用筷子总是笨手笨脚?我们的餐具完美无缺吗?还是有待改进?
我们的祖先当然得进食,但用什么方式呢?无疑的,一开始一定像野兽般,因此我们推断:他们使用牙齿及指甲撕裂蔬果鱼肉,但是力量有限,无法将所有食物都撕成小块。
以刀代手
发明刀子的灵感被认为是源于燧石及黑曜石的碎片,其坚硬的质地及尖锐的边缘,可以刮、刺,以及切割蔬菜鱼肉。至于当时的人是如何想到要利用燧石的,至今仍众说纷纭。但其实也不难想象先人会注意到这种尖锐物,比方说,很可能有人赤脚走路被燧石割伤,便想到利用这种燧石。后来学样寻找燧石的行为在发明上的意义便小得多。当燧石数量减少,先人便转而寻找其他的碎石,这灵感也许来自看到落石碎片的自然现象。
于是,史前人类越来越擅长找寻、制作及使用燧石刀,自然也开始寻找发展其他灵巧的器具。随着火的发明,他们开始烹煮食物,但是切过的肉片不方便直接在火上加热,更谈不上烹煮,于是,他们开始使用树枝来串肉片,就像今天的小孩烤棉花糖的方式;尖锐的树枝极易从树丛中取得,可防止烧烤食物时,手指被火烧到;大块的肉先用较大的树枝串起来烤,烤好后再用燧石切成块状,围在火旁的人用尖锐的树枝或直接用手挑食肉片。
今天使用的刀子就是从燧石及树枝的使用中得到灵感的。古时候,叉子是铜制或铁制的,叉柄则是由木头、贝壳或兽角制成。刀子的使用非常普遍,可当餐具、武器或一般工具。在撒克逊时代的英国,刀子是常人随身携带的工具,不过一般平民还是潇洒地徒手取食,但比较有教养的人则开始养成使用刀子的习惯。在正式场合中,通常是把食物切好后摆在面包上,再用刀子取食送入口中,以保持双手干净。
用两把刀进食似乎更加危险,但在中古时代,这可是最讲究的餐桌礼仪。惯用右手者,左手持刀将食物固定,右手持刀切割食物,再用刀锋将食物送入口中。使用双刀是一大进步,用得好的人就像今天我们使用刀叉般自然。
一刀固定,一刀切割,这样就可避免用手碰触食物。但锐利的刀通常不好握,当我们用两把刀切丁骨牛排时就知道了;固定牛排得花力气,手很容易酸,切牛排时,牛排又常滚动。因此,用手固定食物来切割还是很普遍的现象。
叉子问世
用刀的种种不便,促使叉子问世。古希腊罗马时代就有类似叉子的器具,但在文献中并没有记录其曾应用到餐桌上。古希腊的厨师是有一种厨具类似叉子,将肉从烧滚的锅中取出,以免烫到手。海神的三叉戟及草叉也是类似的器具。
最早的叉子只有两个尖齿,主要摆在厨房,以便切主食时固定食物,其功用和先前的刀子相同,但可防止肉类食物卷曲滚动。史前时代的人类早该想到发明叉子,因为他们当时就懂得利用直的树枝串肉来烤,而叉状树枝也随处可见,但是隔了好久叉子才成为餐具。大约在7世纪的中古时代,贵族们才开始使用叉子,而到1100年时才传入意大利。一直到14 世纪,叉子作为餐具的功能才比较明显。法国国王查理五世(在位期间从1364 年到1380 年)的宫廷物品清单中列有金叉银叉,并注明“吃桑葚或易污手的食物时用”。叉子用在一般餐桌上,是在1533 年,当意大利美第奇(Médicis)家族的凯萨琳嫁给法国王储亨利二世时带过去的习惯。不过,在当时使用叉子被认为是种做作的行为,如果食物没叉好,中途掉落会遭讪笑。过了一段期间,叉子的使用才普遍起来。
一直到17 世纪叉子才出现在英国。英国人托马斯·柯亚特(Thomas Coryate)于1608 年游览法国、意大利、瑞士、德国,三年后,将部分所见所闻记录于《雪泥鸿爪》(Crudities Hastily Gobbled Up in Five Months)一书,其中柯亚特对意大利之游有一段描述:
我在意大利的城镇观察到一种习惯,是其他国家或任何基督教国家所未见的。意大利人及境内的外国人用餐时使用一种叉子,用叉固定食物,用刀切肉送入口中,因为用手碰触食物是被禁止的,一旦违反会遭白眼或斥责。叉子的使用在意大利非常普遍,多为铁制或钢制,也有银制品,但只有贵族使用。叉子这玩意儿存在,是因为意大利人觉得并非所有人的手指都是干净的,无法忍受别人用手碰触食物。我也学他们使用叉子,不仅在意大利、德国时这么做,回到英国之后偶尔也继续使用。
当时英国人仍用手固定食物以便切割。柯亚特曾戏谑用叉子的人为“Furcifer”,此词的意义一为用叉者,一为死刑犯。叉子在英国流行的速度很慢,因为“一般人觉得是种矫饰”——这是研究发明史的学者约翰·贝克曼(John Beckmann)在当时一位剧作家的作品中,找到的对一位用叉子的游客所作的描述。另外,剧作家本·琼森(Ben Jonson)在1616 年的作品《魔鬼是头驴》(The Devil Is an Ass)中亦有一段令人发噱的文字:
叉子的使用是多么可笑,
从意大利传入,
想要借此节省餐巾。
不过,后来叉子渐渐受到重视,琼森在另一部作品中写道:“必须学习使用银叉。”
叉子之所以好用在于叉齿,要多少叉齿才最好用呢?如果只有一根叉齿就不足以称为叉子,甚至比不上刀子好用。鸡尾酒会上所用的牙签也略有叉子的功效,但用牙签叉龙虾蘸酱汁时,却十分不便,龙虾很容易滑落,就算不掉下来,蘸酱汁时也会不停转动,酱汁还沿路滴落,送入口中得小心翼翼。但单叉齿的叉子并非没有生存空间,刮奶油的签棒、吃法式蜗牛及坚果的钩棒,都算是单齿叉,毕竟蜗牛及胡桃容不下第二根叉齿。
双齿叉则是切食食物的理想工具,用来固定食物以利切割,并帮忙将食物分送到小餐盘上。这类叉子的功能发挥得很好,所以样式一直没有改变,但餐桌上进食者个别用的叉子则不然。随着叉子的使用日益普遍,其形式也不断改变以改善功能。最早是模仿厨师用来切分食物的双齿叉,用以刺取肉类,叉齿愈长效果愈好。但是用餐不比在厨房工作,两者该有所区别,故从17世纪起,餐桌上的叉子叉齿变得较短而薄。
叉齿间要有点距离才便于固定食物,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有些较小块的食物很容易从齿缝中溜走,因此出现了三齿叉,这样食物送入口中时较不易中途掉落,这可算是一大改良。
后来又出现四齿叉。18世纪德国人使用的四齿叉已和今日使用的没什么差别。在19世纪的英国,四齿叉已成为标准形式,当时也曾出现五齿、六齿,但都不如四齿好用。四齿叉的叉面有点大,又不会太大,便于将食物送入口中,并且不会产生梳子的联想。德国银器制造商威尔肯斯(Wilkens)曾制造五齿叉,主要是基于外观效果而非使用功能,商品宣传重点也是在于其特别的外观。现代许多三齿叉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有些甚至出奇制胜,将叉齿做得细细弯弯,而失去叉食物的功能。
相互为用
叉子的演变影响了刀子的演进。既然叉子叉食物的功能很完善,刀子的顶端就没有必要为叉取食物而做成尖状。为何刀子不像一些其他的器具仍保留没有功能的部分呢?主要是当时的社会背景,随身带刀的人不仅用刀子进食,更重要的是用刀子防身,毕竟进食时用手指即可。伊拉斯谟(Erasmus)在1530 年出版了一本有关饮食礼仪的书,其中指出:“最多用到三根指头,就可取用食物。”可见在当时用手取食是合乎礼节的。使用刀子时,小孩常被斥责:“不要用刀尖剔牙!”另一本法文的学生指南,指导学生用餐时将刀锋朝己,不要朝向他人,免予人威胁感。这样的习惯一直流传至今。例如在意大利,只用叉子进食时,可将另一只空手摆在桌面,就是因为空手等于是对同桌者表示未携带武器,这样的行为不会像在美国一样被视为不礼貌。
据说,黎塞留主教(Cardianl Richelieu)很讨厌一位餐桌上的常客习惯用刀子尖锋剔牙,而要求属下把所有刀子的尖锋磨平。1669 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为减少暴力事件,谕令携带尖锋的刀子一律违法。再加上叉子逐渐替代刀子的功能,刀子就变成今日我们所熟悉的钝头刀。到17 世纪末,刀身变成半月形,到了18 世纪刀子变得更不像武器。刀头变得更钝,可补双齿叉之不足,将不好叉的食物,像豆类或其他较小的食物,用钝头的地方将食物送入口中。有些刀还将顶端稍微右弯,以便使手不太费力就可以将食物送入口中。
19世纪初,英国的餐桌用刀的刀身两侧开始做成平行,这也许是受到工业革命蒸汽机问世的影响。因为机器制造这种形状的刀子比较省工,也可能因为叉子已有取食的功能,刀子只纯做切割用。这种刀子在19 世纪很风行,涂抹奶油的功能更强于切割。但是,除非刀刃棱线超过握柄,不然只有刀锋使得上力。也因此,刀身的底部渐渐变成我们今日熟悉的凸圆形。刀身的上半部在防止刀身弯曲,形状则两个世纪来都没有变化。
刀叉的演变互相影响,汤匙则独立于外,汤匙大概是最早的餐具,源于以手取食物时手的形状,但是用手毕竟不便。于是蛤、牡蛎及蚌壳的外壳便派上用场。甲壳盛水的功能比较好,也可使手保持干净和干燥,但舀汤却容易弄湿手指头,因此便想到加上握柄。用木头制作汤匙可同时做个握柄,英文汤匙(spoon)这个词原义即为木片。后来发明用铁模铸造汤匙,汤匙的形状可自由变化,以改进功能或增加美观,但是,从14 世纪到20 世纪,不论是圆长形、椭圆长形、卵形,汤匙盛食物的凹处部分还是与甲壳的形状相去不远。
17世纪晚期及18世纪早期的欧洲刀、叉、匙,大致决定了现在欧美餐具的形式。使用叉子及左右手使用餐具被视为理所当然。由于大部分的人惯用右手,所以习惯上,灵活的右手持刀切取食物,左手持较钝的刀取较滑溜的食物。后来,左手用刀进一步被叉子取代,右手用刀只切铲食物,而左手用叉子将食物送入口中,这对于惯用右手的人而言并不困难。
这种用餐习惯在18‘世纪前就渐成不成文的规定。当时叉子并无所谓正反面,但是发现有缺点:必须水平将叉子送入口中,以免食物中途滑落。于是,把叉齿稍作弯曲,食物集中在凹处,就不必将叉子举得那么高,切食物时也因叉子有弯度,比较容易看清楚。18 世纪中期,这种有弯度、正反两面的叉子成为英国的标准样式。
锯齿前进
迪兹认为,殖民地时代人们在没有叉子的情况下,左手用汤匙压住食物以便右手用刀切割,再将汤匙转到右手(对惯用右手者),以匙面朝上取食物送入口中。叉子出现后,人们改成刀叉并用。用左手拿叉子固定食物以便右手用刀切割,再将叉子转到惯用的那只手取食入口。这种说法可由最早叉子被称为“开叉汤匙”(split spoon)得到佐证。这种不断换手用叉子的习惯,艾米莉·博斯特(Emily Post)还特别取个名字叫“锯齿前进”(zigzagging),流传至今,和欧洲所谓“行家吃法”(expert way of eating)相映成趣。
欧美人使用的餐具刀叉并非文明人解决饮食的唯一之道。雅各布·布罗诺斯基(Jacob Bronowski)指出:“刀叉不仅代表餐具,更代表一个会使用餐具的社会所使用的餐具,而这个社会是个特别的社会。”像爱斯基摩人、非洲人、阿拉伯人及印度人到今天还是用手指用餐,遵循餐前餐后洗手的老规矩。其实,今天西方人在吃某些食物时还是用手取食。例如美国的汉堡和热狗,外面那层面包可使手指免于油腻。墨西哥脆饼的外壳也是基于这个道理,虽然效果较差,其“甲壳”般的形状令人联想起最早的食物容器。这些例子显然是为了同样的目的——使手保持干净,其实可以有不同的方法来实现这个目的。
手指的延伸——筷子
东方人使用筷子有5000 年之久。筷子相当于手指的延伸。关于筷子的起源,有种说法是:古时候,用大锅煮食物,往往煮熟后许久,锅子还冒着热腾腾的气,饿急的人常常急着吃而烫到手,于是改用两根树枝将食物从锅里捞出并送到嘴里。另一种说法是:孔子反对在餐桌上用刀,刀使人联想到厨房及屠宰场,有违“君子远庖厨”。所以中国食物都先切成可入口的大小,或是煮烂到可以用筷子撕裂的程度才上桌。
筷子一如西方的餐具,不断改进才变成今天的形状——夹食物的那端是圆柱形,另一端则是近似方形。最早使用树枝,从大锅取食还蛮好用,但在正式的宴客场合则不理想,于是逐渐将树枝削成适度的长短,后来又进一步发现,筷子太细不能适时撕裂食物,太粗又不好握,于是改成上端粗下端细,并把顶端做成近似方形,以免手握滑溜,两个问题同时解决了。
一步一脚印
从演化的角度来看诸如刀、叉、筷等器具的发明,我们得知其过程充满实验性,并非发明者一开始便胸有成竹,而是使用者不断发现缺点后,再一步一步改进。文化、社会及技术都是影响因素,演化过程的每一步都会影响下一步的发展。
这种认知让我们了解“功能决定形式”的说法有其不足之处。姑且不论东西方餐具之迥异,光看刀叉的演变,就知道影响器具演变的原因不止一项。
真正决定器具形式的是使用者所发现的缺点。发现缺点后不断改进功能,不同地区、不同的人,所观察及注重的缺点不同,改善之方法也互异。因此,不同的文化产生不同的产物,即使像餐具般简单的器具也没有单一的形式。
餐具的演变为一般器具的发明提供了很好的例子,技术对发明有相当的影响,就连材质——做筷子的木头及做刀叉的金属——也会影响器具的形式和功能。技术突破的影响更大,如不锈钢的发明影响餐具的价格及普及率。刀、叉、匙的演变史也说明科技与文化间的互动关系。此外,政治、仪态要求及个人偏好也同样影响器具的形式,而器具的演变也回头影响社交礼仪。
但是技术及文化如何交互影响塑造餐具之外的世界呢?能否找出共同的法则?高科技的产品是否就合乎“功能决定形式”的说法?还是这个说法只是逃避寻求真相的借口?餐具样式不断推陈出新,难道只是商业花招,诱使顾客购买不需要的东西?还是器具就如同生物,基于大自然的奥秘而随时演化?“需要为发明之母”可以解释一切吗?还是只是老生常谈?这些都是引发我写作此书的动机。本书首先从餐具谈起,再举其他器具,相信本书这样的安排有助探讨这些问题。
节选自《日用器具进化史》
【内容简介】
叉、大头针、曲别针和拉链等日常物件是如何变成他们现在的样子?为什么餐叉有四个齿? 十字花螺丝与它的前身平头螺丝相比有什么优势? 为什么曲别针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是什么使得我们现在的胶带变成透明的?
在这本令人愉快的书中, 作者用显微镜来看我们平时很少会考虑的东西。如我们几乎每天都会用到的大头针、便利贴、快餐盒。同时, 他还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关于技术创新的新理论, 作为对现有产品缺陷的回应, 即刺激和不必要性是发明之母。
【作者简介】
亨利·波卓斯基(Henry Petroski),美国杜克大学土木工程、历史学教授,特别擅长于事故分析,被《克科斯评论》誉为“科技的桂冠诗人”,2006年荣获美国历史悠久且最富盛名的工程奖项之一——华盛顿奖。他曾在《美国科学家》杂志中,持续为大众撰写工程设计与文化研究的专栏,也为《纽约时代》《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撰写一些非工程类文章。
主要著作有:《设计,人类的本性》《铅笔:设计与环境的历史》《日用器具进化史》《超越设计:散论及其他非方程式计算的尝试》等。波卓斯基通过对事故分析的案例、不同文化背景器物形态的差异比较,以及对器物创造、演进过程的梳理,富有创造性地阐述出抽象的设计基本问题;另一方面,他多采用以小见大的研究方法,通过一些经常被人们忽视的小物件来揭示设计的基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