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你这月的电费交了没?咱们AA算清楚。"我把账本摊在餐桌上,杜明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
那年,我六十三岁,和老伴杜明结婚四十年,搭伙过日子已经七个年头了。
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可日子久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我叫许珍,1960年出生在哈尔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
那时候,家里住着四间破旧的平房,冬天屋里生着煤炉子,我和两个姐姐挤在一张炕上,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声入睡。
上中学时,我是班里的"才女",语文课上老师总爱让我朗读课文,每次朗读完,教室里总会响起热烈的掌声。
1977年那个冬天,广播里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我们全家人围坐在"红灯牌"收音机旁,兴奋得一宿没睡。
第二年,我顶着巨大压力,考上了师范学院中文系。
那时候,能考上大学是多么荣耀的事啊!街坊邻居都说:"老许家有出息了,闺女都能上大学,将来是国家干部喽!"
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每月的七元生活费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宿舍的煤油灯下,我常常读到深夜,背着厚厚的《古代汉语》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来回踱步。
大学毕业那年,我扎着两条细辫子,穿着发黄的白衬衫和蓝制服,被分配到市重点中学教语文。
工作不久,经人介绍认识了杜明。
他比我大四岁,在国营机械厂当工程师,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待人温和有礼,像春风化雨般让人舒服。
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没多久就定了亲。
结婚那天,厂里的同事拉着三轮车,帮我们搬了几件简陋的家具——一张木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套沙发茶几,都是杜明自己动手做的。
婚后生活平淡而温馨。
我们住在单位分的一间十五平米的平房里,冬天要去公共厕所,夏天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排队打水。
一九八七年,儿子小杜出生了,全家人喜气洋洋。
那时物质条件虽然简陋,却充满期待。
每逢发工资,杜明总会从食堂带一块蛋糕回来,那是奢侈品,我们舍不得一口吃完,要分着三天吃。
夜晚,煤油灯下,我们一家三口挤在床上,听着外面知了的叫声,说着悄悄话,虽然清贫,却满足。
九十年代初,单位分了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对我们而言已是莫大的欣喜。
搬家那天,杜明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我抱着四岁的小杜,跟在后面。
杜明是个手巧的人,硬是把狭小的空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自制了书架、衣柜,还把阳台改造成小花园,种了许多绿植。
那时我常想,有这样一个丈夫,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转眼到了2000年,小杜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送他去学校那天,火车站的站台上人挤人,熙熙攘攘。
看着儿子消瘦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和杜明都红了眼眶,突然发现彼此的头发已经有了白丝。
回家的路上,我挽着杜明的胳膊,轻声说:"咱们老了。"
杜明笑了笑:"是啊,一转眼就老了。"
孩子走后,家里冷清了许多。
晚饭后,我收拾碗筷,杜明坐在沙发上,抱着他那台老式的收音机,听着新闻联播,嘴里嘟囔着评论。
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杜明经常一个人发呆。
初春的阳台上,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开始我以为他是想儿子,后来才明白,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愁。
"许老师,您刚才说什么?"杜明抬头问我,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我说电费,你这个月的应该是76块4毛,水费31块2毛,煤气费89块,加起来196块6毛。"我一边说,一边在账本上记下这些数字,蓝色的圆珠笔字迹工整,像是课堂上的板书。
"哦,行,我一会儿给你。"杜明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嚼馒头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我们就是这样,从早到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的房客,各自的钱各自花,各自的事各自管。
连吃饭都是轮流做,今天我做,明天他做,谁做饭谁买菜,费用各自承担。
冰箱里的食物分成两部分,左边是我的,右边是他的,清清楚楚,连酱油醋都是各买各的。
这日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年,小杜大学毕业,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并认识了现在的媳妇,一个北京姑娘,大眼睛,说话声音脆生生的,挺招人喜欢。
同一年,国企改革,我和杜明都被提前"内退"了。
突然之间,我们有了大把的时间,却不知如何相处。
杜明喜欢清静,退休后常去小区附近的图书室看报纸,或者去公园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则喜欢热闹,跟着单位的退休职工去老年大学学唱歌跳舞,整天忙忙碌碌。
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渐渐分开,连话都少了。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钱的问题。
杜明从不乱花钱,可也从不主动承担家用。
每次我买了东西回来,他总会问:"多少钱?我出一半。"
刚开始我还觉得这样挺公平,日子久了,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许老师,您家的油盐酱醋也分得这么清楚啊?"有次,老邻居王大妈来家里串门,看到我家冰箱的情况,惊讶地问。
我笑笑,没回答,心里却苦得很。
有一次,我和老姐妹们在公园跳完舞,坐在长椅上纳凉,无意中提起这事。
她们都惊讶地看着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AA制?这不是夫妻,这是合租啊!"
单位老会计李阿姨摇头叹气:"你们这样过,得多累啊!我和老头子结婚四十多年,从来没算过谁花多谁花少,都是我管钱,他想买啥我就给钱,多简单!"
我心里苦笑,却又无法解释。
这AA制,还是我当初提出来的呢。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夏天,窗外知了叫得震天响,家里的电扇呼呼转着。
我和杜明吵了一架,原因是那天他接了个电话,对方是他远房侄子,要借钱创业。
杜明爽快地答应了,五万块,还写了借条。
要知道,那可是我们的大半积蓄啊!我气不打一处来,认为这钱借出去就等于打水漂,而且他连我都没商量一下。
"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杜明难得发了脾气,声音大得连隔壁王奶奶都听见了。
我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哦?你的钱?那好啊,以后你的钱你做主,我的钱我做主,咱们各过各的!"
我本以为他会道歉,没想到,杜明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行,就这么办。"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AA制生活。
家里账目清清楚楚,一笔一笔记在账本上,水电煤气费要分摊,买菜做饭轮着来,连电话费都要算清楚。
两个老人,结婚几十年,竟然过起了"搭伙"生活。
刚开始,我觉得这样也好,省得为钱的事情再起争执。
可慢慢地,我开始怀念从前的日子。
记得刚结婚那会儿,杜明每月发了工资,总会交给我大部分,只留一小部分零花。
而我拿了工资,也都放在一起管理。
那时虽然钱不多,但家里的事从不分你我,哪像现在,连买瓶酱油都要计算谁出钱。
冬天的早晨,寒气逼人。
我起床后发现杜明已经出门了,厨房里干净得像没人用过。
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剩的馒头,热了热,就着咸菜吃了两口,突然没了胃口。
窗外,小区里的老人们已经开始晨练了,有打太极的,有跳舞的,还有推着小车遛弯的。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心里涌上一阵酸楚。
叮铃铃,电话响了。
是小杜打来的,说他媳妇怀孕了,预产期在六月,问我能不能去北京帮忙。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当然能!你爸爸也一块去!"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心里五味杂陈。
我要当奶奶了,可我和杜明连正常夫妻生活都没有,这让我怎么去北京照顾媳妇?
我该怎么和小杜解释我们的情况?
"许珍,我回来了。"杜明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袋包子,"刚出炉的,趁热吃。"
"你去买包子了?"我有些意外,这不是我们的轮值日。
"恩,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早饭。"杜明把包子放在桌上,顺手倒了杯热水给我。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杜明像从前那样细心体贴。
"小杜刚才打电话来了,说他媳妇怀孕了,六月就生。"我轻声说。
杜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真的?太好了!那我们不是要当爷爷奶奶了?"
"嗯,他让我们过去帮忙,你说咱们……"我欲言又止。
杜明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想去,我自己去也行。"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摇头,"我是想说,咱们这样……这样AA制过日子,去了北京怎么跟孩子解释?"
杜明沉默了。
我们相对无言,只听见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地响。
"许珍,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杜明刚开口,电话又响了。
是邻居赵奶奶打来的,说是小区门口新开了家百货商场,今天开业搞活动,便宜得很,让我去看看。
"那个,我先出去一趟。"我挂了电话,逃也似的出了门。
其实是不敢听杜明接下来的话,怕他说出一些伤人的话,比如"我早就想和你说,还是离婚吧"。
百货商场人头攒动,推销员拿着喇叭嘶声竭力地介绍特价商品。
我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柜台前转悠,眼睛看着商品,心思却飘得老远。
"许老师!"有人叫我。
抬头一看,是我的学生小李,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小李啊,你也来逛商场?"我强打精神和她打招呼。
"是啊,给我老公买件外套。"小李笑着说,"许老师,您气色真好,退休生活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每天和老伴儿乐呵乐呵。"我违心地回答。
"那您真幸福,我妈和我爸退休后天天吵架,闹得我都不想回家。"小李叹了口气。
我勉强笑了笑,心想:谁家没点难念的经啊。
告别小李,我买了些水果和蔬菜,慢慢往家走。
路过一家照相馆,橱窗里展示着各种全家福,孩子咧着嘴笑,大人们环抱着,一片和谐。
我停下脚步,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本老相册,里面收藏着我和杜明这些年的照片。
回到家,杜明不在。
我放下购物袋,从卧室的柜子最底层翻出那本相册,封面已经发黄,边角也磨损了。
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是我们的结婚照。
一九八三年,我穿着借来的红色旗袍,杜明穿着深色中山装,站在影楼的背景前,脸上带着羞涩而甜蜜的笑容。
再往后翻,是小杜出生时的照片。
那时医院条件差,照片是杜明拜托医院的同学偷偷用单位相机拍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楚地看到我抱着小小的婴儿,杜明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慈爱和骄傲。
还有小杜上学的照片,我们一家去北戴河的照片,杜明单位评先进的照片……一幕幕往事如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时候的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彼此充满了爱。
现在呢?我们只是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客气而疏离。
当初的恩爱甜蜜,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副冷漠的样子?
"许珍,你怎么了?"杜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我身后,看到我在流泪。
我没答话,只是指了指相册。
杜明坐在我身边,也沉浸在这些照片带来的回忆中。
"记得这张吗?"他指着一张照片,上面是我们俩和刚上小学的小杜,在植物园拍的,背景是盛开的樱花。
"记得。"我擦了擦眼泪,"那天小杜非要爬树,你把他抱上去又抱下来,可把你累坏了。"
"哈哈,是啊。"杜明笑了,"那小子从小就调皮。"
我们聊着照片里的旧事,慢慢地,那种久违的亲密感又回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问道:"杜明,你说我们这样过日子,到底是为什么?"
杜明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不是你想要这样的吗?"
"可是你就这么答应了。"我有些委屈,声音微微发颤,"你从来没想过挽回一下吗?"
杜明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厌烦了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
"那天吵架后,你说要分开过,我以为你是真的不想再和我共同生活了。"杜明的声音有些哽咽,手指不安地搓着裤腿,"我想,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那就这样吧。"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傻瓜,我那是气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可你好像过得挺开心的。"杜明苦笑道,"每天和朋友们唱歌跳舞,比和我在一起快活多了。"
我摇摇头,抹了把眼泪:"我是强颜欢笑罢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局面。"
"巧了,我也一样。"杜明叹了口气,"每次去下棋,其实都是为了逃避和你独处时的尴尬。我怕看到你冷漠的眼神,怕听到你公事公办的语气。"
"杜明,你还记得咱们刚结婚那会儿吗?"我的声音柔和下来,像是回到了年轻时的温柔。
"怎么会不记得。"杜明笑了,眼睛里泛着光,"那时候住在破旧的平房里,夏天蚊子多得很,我们俩晚上轮流扇扇子,生怕对方被咬。"
"还有冬天屋里冷,咱们两个挤在一张小床上,说着悄悄话,憧憬着未来。"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们相视而笑,笑中带泪。
原来,我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谁也没勇气迈出第一步。
"那个侄子的钱,后来怎么样了?"我突然想起了当初争吵的导火索。
"早就还上了。"杜明点点头,"而且他生意做得不错,去年还送了我们一台新电视机。"
我恍然大悟,看向客厅里的液晶电视:"我还以为是你买的呢。"
"我哪有那么阔气啊。"杜明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舒展开来,"这些年,我省吃俭用,攒了不少钱,本想给小杜买套房子的,可他自己买了。现在想着,要不咱们出去旅游一趟吧,趁着身体还硬朗。"
"好啊。"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不过,先把这个账本给撕了吧。"
我拿起那本记录我们AA生活的账本,犹豫了一下。
这本普通的蓝皮账本,记录了我们七年来的疏离和隔阂,每一笔收支,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心上。
咔嚓——我用力一撕,七年的疏离和隔阂,就这样被撕成了碎片。
杜明站起来,走到厨房,从柜子深处拿出一瓶尘封已久的二锅头。
"这酒我藏了十年了,是小杜大学毕业那年买的,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呢。"杜明笑着说,"一直想找个好日子喝,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斑驳陆离。
我们倒了两杯酒,在客厅里碰杯。
"杜明,今后咱们不AA了,还像以前那样,一起过日子,好吗?"我轻声问道,眼睛里满是期待。
"好。"杜明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今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你的。"
我忍不住笑了:"你这话不对啊,应该是'你的就是我的'才对。"
"哈哈,对对对,都听你的。"杜明笑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从年轻时的梦想,到中年的拼搏,再到现在的退休生活。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刚结婚时的那种亲密无间。
说起小杜即将当爸爸的消息,我们都激动不已。
"你说,孩子会像谁啊?"我憧憬着说。
"当然是像你了,你看小杜多像你,聪明伶俐的。"杜明笑着说。
"那可不,我当年可是有名的才女,全班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呢!"我得意地挺起胸膛。
"我知道,当年车间里的小伙子都羡慕我呢,能娶到这么个大学生媳妇。"杜明搂着我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自豪。
夜深了,我们还舍不得睡,像年轻时一样促膝长谈。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发现杜明已经起床了。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阵阵香味。
"起来了?快来吃早饭。"杜明系着围裙,笑着招呼我。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刚出锅的煎饼果子,还有一小碟咸菜,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我有些惊讶,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以后每天都这样。"杜明认真地说,"咱们不再是搭伙过日子,是一家人。"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盛了一碗粥,还往碗里加了一勺白糖,就像我喜欢的那样。
我忍不住笑了,那种久违的幸福感又回来了。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从来都是。
只是在人生的某个节点上,我们迷失了方向,忘记了最初的约定。
"对了,我找到一个旅行团,下个月去云南,咱们一起去吧?"杜明边吃边说。
"好啊,我可从没出过远门呢!"我兴奋地点头。
"那我今天就去报名,争取拿个优惠价。"杜明笑着说。
吃完早饭,我和杜明一起去了小区的公园。
清晨的阳光洒在树叶上,斑驳陆离。
远处,一群老人在跳广场舞,音乐欢快地响着。
"要不,咱们也去跳一曲?"杜明突然提议,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你?跳舞?"我惊讶地看着他,这可不像平时的杜明。
"怎么?不相信我的舞技?"他故作神秘地笑着,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向广场中央。
"哎呦,杜工,你也来跳舞啊?"广场上的老太太们惊讶地问。
"是啊,陪我家许老师跳一曲。"杜明挺起胸膛,一本正经地说。
在《常德丁玲》的旋律中,我和杜明随着节奏摇摆。
他的舞步有些生硬,但眼神却是那么专注,像是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
我突然明白,爱情不在于轰轰烈烈的表白,也不在于花前月下的浪漫,而在于日复一日的陪伴,在于遇到困难时的不离不弃。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一家老字号糕点店——"春华饼屋",店门口的红漆已经斑驳,但招牌上的金字依然闪亮。
杜明停下脚步,对我说:"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那时候我穷,只舍得买两块奶油蛋糕,三毛钱一块呢。"
我笑了:"记得,你还把奶油蹭到鼻子上了,样子特别滑稽。我们坐在角落里,你小声地给我讲你的理想,说要当个大工程师,设计出中国自己的机器。"
"走,咱们再去吃一次。"杜明拉着我走进店里。
这家老店已经开了四十多年,店面虽然翻新过,但老式的玻璃柜台和木质桌椅还是那么熟悉。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着对面的杜明,时光仿佛倒流。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布满皱纹,但眼神依旧清澈如初,像当年那个骑着二八自行车,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的年轻工程师。
"许珍,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杜明认真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想等金婚的时候再送给你的,但我现在就想给你。"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银戒指,简单朴素,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我惊讶地看着戒指,再看看杜明。
"当年结婚太穷,没能给你买戒指。这些年,我一直想补上这个心愿。"杜明拿出其中一枚,郑重地戴在我的手上,"婚戒虽迟,但情不变。"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这个朴素的男人啊,别看平时沉默寡言,心里却有着这么细腻的情感。
"傻瓜,这些年,你都藏着这份心思,却不告诉我。"我抽泣着说。
"那七年的AA生活,其实是我们婚姻的一场考验。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杜明拉着我的手,语气里满是自责。
我握住他的手:"是我们都傻,钻进了死胡同,怕对方不爱自己,却又不敢直接问。"
"以后不会了。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不憋在心里。"杜明坚定地说,眼神坚定如年轻时。
"嗯,说定了。"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戴上属于他的那枚戒指。
走出糕点店,夕阳已经西斜。
街上行人匆匆,各自奔向家的方向。
我和杜明手牵着手,慢慢地走着,像是在用脚步丈量余生的长度。
"杜明,你说咱们剩下的日子,还长吗?"我突然问道。
杜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说:"日子长不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咱们要好好珍惜每一天,不再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争执和隔阂上。"
我点点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经历了四十年的婚姻,七年的疏离,最终又回到了彼此身边。
他们不再计较谁付出多,谁获得少,而是珍惜每一个共同的日出日落,每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每一次平凡的交谈。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婚姻不是搭伙过日子,而是两个人的齐心协力,共同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
人到暮年,最珍贵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那个一路相伴、相知相守的人。
当夜幕降临,我和杜明回到了我们的小家。
他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出一首老歌,是我们年轻时常听的《往日时光》。
杜明伸出手,邀请我跳舞。
在客厅的灯光下,我们跳起了笨拙而温情的舞。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心跳,安稳而有力。
"杜明,你知道吗,其实这七年,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偷偷看你一眼。"我轻声说,像是告白,又像是忏悔。
"我也是。"杜明笑了,语气温柔,"有时候半夜醒来,我还会听听你的呼吸,确定你还在我身边。"
我们相视一笑,不用再说什么,因为我们都明白了彼此的心。
就这样,在平凡的日子里,我们重新找回了彼此,找回了那份简单而深刻的爱。
不再计较得失,不再AA算账,只是单纯地享受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那本记账的本子被我们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而我们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靠得更近。
两个月后,我们去了北京,参加了孙子的满月酒。
小杜看着我们恩爱的样子,惊讶又欣慰。
他不知道,在他生子的喜悦中,他的父母也重新找回了久违的幸福。
人生啊,就是这样,有阴也有晴,有聚也有散,重要的是,无论经历什么,都能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那天晚上,杜明拉着我的手,在北京的街头散步。
路灯下,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