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1380年),南京城的血腥味還沒散盡。
朱元璋坐在奉天殿里,把玩着胡惟庸案的卷宗。
這個跟他打天下的老夥計,因為"專權不法"被處決,九族盡誅。
史書記載:"帝以歷代丞相多專權,遂罷中書省"(《明史·職官志》)。
從此,中國延續千年的宰相制度,被這個放牛娃出身的皇帝一刀斬斷。
朱元璋的算盤打得啪啪響:"朕設五府六部,分理天下庶務,彼此頡頏,不敢相壓,事皆朝廷總之"。
他覺得只要把權力拆成六部,就能像分豬肉似的讓大家互相牽制。
可朝堂上的老臣們心裏門清——皇帝這是要當全天下的"總管家"。
廢相後的朱元璋很快發現,自己掉進了自己挖的坑裡。
據《明太祖實錄》統計,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八天里朱元璋收到奏章1160件,處理國事3291件。
這工作量,簡直比老農種地還累。
他不得不設立"四輔官",卻因制度漏洞很快作廢。
朱棣奪位後,這個難題更棘手。
建文舊臣虎視眈眈,北元餘孽蠢蠢欲動。
皇帝既要搞軍事又要管民政,分身乏術。
《明史》記載:"成祖即位,特簡解縉、黃淮入直文淵閣,參預機務。內閣之設自此始。"這個臨時工性質的秘書班子,竟成了明朝權力遊戲的轉折點。
宣德年間,三楊(楊士奇、楊榮、楊溥)主政時,內閣開始"票擬"——在奏章上貼小紙條提處理意見。
這個看似簡單的文書工作,實則是決策權的轉移。
《明史·職官志》說得明白:"內閣之票擬,不得不決於內監之批紅。"
但實際操作中,皇帝常常懶得看奏章,直接讓司禮監按票擬批紅。
到了嘉靖朝,嚴嵩把內閣首輔玩出了新高度。
他兼任吏部尚書,掌控官員任免;又管着禮部,把持科舉取士。
《明世宗實錄》記載,嚴嵩當政時"凡府部題覆,先面稟而後敢啟稿"。
六部尚書見首輔,竟要像見宰相般行禮。
到了萬曆初年,張居正與太監馮保結盟,搞出了"萬曆新政"。
《明史》說他"威柄之操,幾于震主"。
這個內閣首輔敢讓皇帝抄《罪己詔》,能把邊疆總兵當孫子訓。
他改革考成法,規定六科給事中按季度查核六部工作,實際上架空了都察院。
時人感慨:"江陵(張居正)相業,自霍光、諸葛亮後,未見其匹"。
但這樣的權臣終究是異類。
張居正死後遭清算,恰恰印證了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中的論斷:"有明之無善治,自高皇帝罷丞相始也。"
明朝皇帝既要集權又怕擔責,造就了內閣與司禮監的畸形共生。
細看明朝276年,真正的權力中樞從來不在某個官職。
《萬曆野獲編》記載了個段子:某日萬曆皇帝問首輔申時行:"如今誰是宰相?"
申時行答:"陛下該問,如今誰不是宰相?"
六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司禮監太監,都在這個沒有宰相的體制里,扮演着宰相的某個角色。
朱元璋廢除的只是宰相的名號,卻除不掉治理大國需要專業官僚的現實。
從楊廷和到徐階,從嚴嵩到張居正,這些"不是宰相的宰相"們,用智慧和權謀在制度的夾縫中,撐起了大明王朝的日常運轉。
他們的故事告訴我們:權力就像流水,制度可以築壩,卻永遠擋不住它自然流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