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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325-二里頭遺址新發現
作者:趙海濤
製圖:果 / 校稿:朝乾 / 編輯:蛾
*本文作者系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二里頭工作隊隊長
根據歷史文獻記載,夏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家天下」的王朝。不過,這個王朝以往只存在於文獻中,缺乏有力的考古成果證明它的存在。
《史記·夏本紀》,南宋建安黃善夫家塾刊本▼
1959年,著名古史學家徐旭生先生在河南偃師發現了二里頭遺址。此後,經過60多年的發掘,考古工作者發現了最早的城市幹道網、最早的宮城、最早的中軸線布局的宮殿建築群、最早的青銅禮樂器群等重要文化遺存。
二里頭遺址所在▼
目前學術界一般認為,二里頭遺址是迄今所知東亞地區青銅時代最早的大型都城。以二里頭遺址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是距今3750~3530年前後東亞地區最早廣域王權國家。它在時間起止、空間分佈上,都十分接近於歷史文獻中的夏朝。
二里頭遺址1975年出土的青銅爵
是目前我國發現的最早的青銅容器▼
今年9月16日,國家文物局召開了「考古中國」重大項目新進展工作會,通報了二里頭遺址考古發掘新成果。考古工作者們發現了以道路和牆垣規劃為多個方正、規整的功能區,形成多網格式宏大格局,確立了都邑規劃布局的基礎框架。這些新發現為研究我國早期國家都城制度提供重要依據。
二里頭遺址與二里頭文化
在考古學中,二里頭遺址和二里頭文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二里頭遺址位於河南省洛陽市偃師區,地處洛陽盆地中部、古伊洛河北岸、現二里頭村及周邊範圍約3平方公里的台地上。
二里頭遺址的地理位置▼
在距今5000年左右、距今4500年左右、距今3750-3530年及距今3600-3400年左右這幾個時間範圍內,先後有先民在這裡生活。其中,距今3750-3530年左右的先民創造出一系列具有王朝氣象的成就,常說的二里頭遺址,一般指這一時代先民創造的文化。
而二里頭文化,是指以距今3750-3530年左右的二里頭遺址先民所創造的文化所代表的一類考古學文化遺存。它既包含了二里頭遺址的文化,又包括了二里頭遺址周邊數百處具有相同文化特徵的同時期遺址所反映的文化面貌。在歷史文獻中,河洛地區正是夏人活動的中心地帶。因此,中國學術界一般認為,這裡是夏朝晚期的都城遺址。
如今,我們能在這裡一睹二里頭文化的風采
(圖:圖蟲創意)▼
在時間上,二里頭文化對應青銅時代早期。通過遺址的地層埋藏順序來判斷,二里頭文化晚於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龍山文化,早於商代早期的二里崗文化。
你好,我倆都是從二里頭遺址來的▼
在空間上,二里頭文化主要集中分佈於豫西、豫中,北至晉中,西至陝州區、丹江上游的商州地區,南至湖北北部,東至開封、蘭考一帶地區。這一區域大致相當於夏王朝的疆域。
二里頭文化遺址分佈區域▼
1959年夏,徐旭生先生率領考古隊在河南省中西部、山西省南部一帶開展「夏墟」的調查。在此之前的1953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登封市白沙水庫旁的玉村發現了一處遺址,這是1960年定名的二里頭文化的首處被發現的遺址。
隨後,考古工作者又在豫中西、晉南地區發現了偃師二里頭、鞏義稍柴、登封王城崗、汝州臨汝鎮煤山、山西運城夏縣東下馮等多處類型相似的二里頭文化遺址。其中,因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最為豐富、典型,故以其命名這類文化。
這是二里頭文化標誌性的玉器(橫屏)▼
在之後的60多年內,中國科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對二里頭遺址進行了數十次發掘,確認遺址現存面積約300萬平方米,是當時中國最大的聚落,可分為中心區和一般活動區。
中心區發現有中國最早的「井」字形城市主幹道路網絡,形成「九宮格」式宏大格局。「井」字形道路圍起的空間屬於宮殿區,面積近11萬平方米,其中發現有中國最早的中軸線布局的大型「四合院」式宮室建築群和多進院落宮室建築群。
二里頭遺址總平面圖▼
官營手工業作坊區和祭祀區分別位於宮殿區南、北側,作坊區內發現有鑄銅作坊和綠松石器加工作坊,祭祀區內主要包括圓形的地面建築和長方形的半地穴建築及附屬於這些建築的墓葬。宮殿區和官營作坊區外側發現有圍牆。
二里頭遺址宮殿區和官營作坊區(橫屏)▼
二里頭遺址迄今未發現大型墓地,但多數墓葬的布局仍呈現出相對集中、分區分片的特徵。同一個墓區集中分佈、排列有序的墓葬當大體屬於同一個家族。
這些考古發現證明,二里頭遺址是東亞地區青銅時代最早的大型都城,是探索夏商王朝的關鍵性遺址,而二里頭文化是東亞地區最早的核心文化、廣域王權國家,表明當時的中國正由多元化的邦國文明逐漸走向一體化的王朝文明。
二里頭遺址的新發現
2020年秋季至今,二里頭遺址考古主要有四項新發現:其一,我們新發現了道路及其兩側的牆垣,這豐富了二里頭都城多網格式布局的內涵。為行文方便,我們以「宮西路」指代宮殿區西側的南北向幹道,其他方向以此類推。
中心區西南路口▼
新發現宮北路上的門道,宮城以西區域圍牆的東南拐角,東南角近直角,內側被破壞較多;新發現宮西路向北延伸200餘米,道路的東西寬度約16米,道路兩側均有寬約2米的南北長條形夯土牆。東側的夯土牆,應為祭祀區西側的圍牆;西側的夯土牆,應為祭祀區以西區域的東側圍牆。
祭祀區西側的道路和牆垣▼
鑒於宮南路、宮北路向西延伸分別達470餘米、410餘米,均超過宮城的東西寬度(295米左右),且繼續向西延伸,我們推測作坊區、宮殿區、祭祀區以西至少各存在一個分區,分別對應宮城西南角、作坊區西北角以及這兩個區域以西區域圍牆的拐角,宮城西北角、祭祀區圍牆西南角以及這兩個區域以西區域圍牆的拐角。
這些新發現的道路和牆垣,把二里頭都城分為多個方正、規整的網格區域,宮城位居正中。
二里頭遺址平面示意圖▼
其二,我們在祭祀區以西發現貴族居住區、墓葬區。祭祀區以西的網格新發掘900平方米,揭露出中型夯土基址、墓葬和多座灰坑。現有的發掘尚未找到夯土基址邊界,正在繼續探索其範圍。
此外,我們還發現一座隨葬青銅容器的墓葬,並首次發現一座多人亂葬的合葬墓以及多座墓主被截肢、砍頭的墓葬。
這一重要的新發現,為了解該區域的遺存分佈情況、認定該區域為貴族居住和墓葬區提供了重要的支持。
祭祀區西側非正常埋葬的墓葬▼
其三:手工業作坊的新發現,填補了二里頭都邑布局和手工業考古的空白。
在祭祀區以西、遺址西北部發現較大面積、較豐富的制陶有關遺存,包括陶窯、存泥坑、泥坯、燒土、爐渣、變形陶器、大量碎陶片以及陶墊、修整工具等,涵蓋了制陶工藝的各個流程。根據發掘出土遺存及附近鑽探的情況,這裡可能存在一處面積較大的制陶作坊。這是二里頭遺址首次發現較豐富的制陶遺存。
遺址西北部發現的陶窯▼
作為祭祀用器的陶蟾蜍(圖:圖蟲創意)▼
我們還在宮城西南角還發現近百平方米的骨、角器加工作坊。表面散落大量骨、角質遺物,有動物肢骨、肋骨、牛角、鹿角等。骨、角質遺物中有不少存在砸擊、切割、磨製的痕迹,有原料、半成品和廢料,有錐、鏃、簪等成品,包括了骨、角器加工過程中多個環節的遺物。
新發現的骨、角器加工作坊的位置▼
骨、角器加工作坊▼
此外,我們還新發現了可能與漆器加工有關的遺存。2021年在二里頭都邑北緣西部發掘區發掘出土800多片外錶帶有紅漆的陶片,僅其中一個灰坑即出土了近200片。這些帶漆陶片多為陶盆殘片,一些殘片內外壁、斷茬多見紅漆,可能為盛裝漆液的容器。
二里頭遺址北緣西段的帶漆陶片▼
其四,我們在實驗室清理出了一座高規格的墓葬。在二里頭遺址宮殿區5號基址院內發現並整體套取一座高規格墓葬,已清理出多件陶器、漆器、玉蟬形器和綠松石蟬形器、多組綠松石串珠、彩繪陶器等器物。
蟬形玉器出土於墓葬中部,長近4厘米,與湖北省天門市肖家屋脊遺址出土的肖家屋脊文化玉蟬相似,可能與該文化的影響有關。有專家推測,玉蟬可能與古人認為昆蟲「蛻變」和「羽化」便於與神祇溝通的信仰有關。
上:2017 V M11墓葬俯視圖
左下:出土陶器;右下:出土蟬形玉器▼
此外,該墓葬已見到較多綠松石嵌片,我們推測該墓葬內會有大型綠松石嵌片類器物。
二里頭遺址1984年出土的嵌綠松石獸面紋銅牌飾▼
新發現有何意義?
二里頭都城中心區的道路和牆垣,把整座都城分為多個方正、規整的網格區域,表明二里頭都城有了嚴格、清晰的規劃。宮殿區居於核心,顯示了王權的至高無上、權力中心的高度集中。
二里頭遺址總平面圖▼
祭祀區、官營作坊區、貴族居住區和墓葬區等重要區域環繞在宮殿區的周圍。包括宮殿區、作坊區在內的多個區域外側,也以圍牆間隔、防護。歷年來,在其中多個網格內發現不同等級的建築和墓葬,每個網格應屬不同的人群居住,表明二里頭都城極可能已出現了分區而居、區外設牆、居葬合一的布局。
這樣嚴格、清晰、規整的規劃布局,顯示當時的社會結構層次明顯、等級有序,統治格局秩序井然,暗示當時有成熟發達的統治制度和模式,是進入王朝國家的最重要標誌。
牙璋隨着二里頭文化的擴張
將王權禮制的影響輻射到南中國和更廣大的區域▼
居葬合一的布局結構,在偃師商城、鄭州商城、安陽殷墟、寶雞周原的殷人聚落都有類似發現,表明這種制度被商、周王朝延續,體現了二里頭文化、二里頭王國在中國歷史上的開創地位,以及對商、周文明的引領作用。
二里頭都城的這種布局,也為探索先秦時期其他都邑遺址的布局、結構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二里頭遺址近年清理出土的部分文物▼
祭祀區以西的重要新發現,豐富了二里頭都城的內涵。其中夯土建築、貴族墓葬共同出現,表明該區域為貴族居住區和墓葬區,且居住區和埋葬區同在一處。
多人亂葬和墓主被砍頭、截肢等非正常墓葬在該區域的發現,表明當時存在較多暴力行為。這些墓葬中都隨葬有陶器,表明墓主也非最低身份的人群;與夯土建築和隨葬有青銅容器的貴族墓葬同處一區、相距不遠,表明該區域人群包括貴族和平民。
該區域的布局及歷時性變化情況、自身特徵、與其他區域的區別和聯繫等問題有待繼續探索。
二里頭遺址考古發掘現場▼
以往二里頭都城的制陶遺存發現較少,僅發現數件陶墊和十餘座陶窯,但這些陶窯分屬三個時期,且較為分散,並未形成陶窯集中分佈群。此次祭祀區以西發現了制陶有關遺存,隨着今後發掘和研究工作的進展,將有助於了解和探討二里頭遺址制陶作坊的分佈情況、制陶手工業的操作工藝和流程、社會關係和社會分工等問題。
實驗室清理的墓葬比出土綠松石龍形器的3號墓葬更靠近宮殿區中部,保存得比3號墓葬更好,規模略大,屬於第一等級墓葬之列。
2002年出土的嵌綠松石龍形器(橫屏)▼
墓葬內已清理出的隨葬品種類之豐、規格之高、數量之多已較可觀,加上其下方尚未清理的堆積,隨葬品總厚度超過已往發現的所有墓葬,極有可能是二里頭遺址迄今為止發現的隨葬品最為豐富的一座。
這些發現,對於探索二里頭文化的墓葬制度、禮儀觀念、工藝水平、統治制度等問題有重要價值。
參考資料:
1.趙海濤、許宏《考古中國夏文化研究項目:河南省洛陽市二里頭遺址》
2.趙海濤、許宏《中華文明總進程的核心與引領者:二里頭文化的歷史位置》,《南方文物》2019年02期
3.二里頭遺址發現多網格式布局:為研究早期國家都城制度提供重要依據
http://www.henan.gov.cn/2022/09-26/2613417.html
*文中未標註來源圖片均為作者提供
部分文物照片系由山東大學鄧聰教授拍攝,特此致謝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趙海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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