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謝澤鋒
編輯 | 楊旭然
隨着小米股價飆漲，有報道稱雷軍短暫成為了「中國首富」。但隨即他本人發聲：這是假消息。
可以看出，即便是雷軍，對首富的名號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富豪榜，這個來自西方資本世界的舶來品，就像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時時刻刻懸掛在中國富豪們的頭頂上。牟其中、許家印、黃光裕、李河君等等首富，他們因財富名聲大噪，但又被其快速反噬。
黃崢、鍾睒睒、馬雲、王健林、張一鳴等則是陷入到各種煩惱之中，不少人都試圖以各種方式與之劃清界限。
在中國，炮製富豪榜最成功的卻是一個歐洲人——胡潤。他精通中文，熟稔中國人情世故，他通過巧借福布斯聲名鵲起，攫取財富，並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一方面，1999年以來的26份榜單，見證了中國商業的歷史變遷，親歷了民營經濟的成長壯大；但另一方面，由於遺落甚多，統計方法有待完善，其公正性受到諸多質疑。
自其誕生之日起，胡潤百富榜就是一部西方視角對中國社會資本、財富進行審視、評判和定義的歷史。這種對財富數額的過度推崇，對企業家身價赤裸裸的比對，不僅給中國的企業家們帶來了頗多非議，也有其歷史的局限性，已經與當下的時代環境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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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榜爺」
1997年，27歲的魯珀特·胡格夫（Rupert Hoogewerf）被安達信派往上海工作。
有一次和中國朋友聊天，他突發奇想，問道：「中國的比爾·蓋茨（首富）是誰？」朋友瞬間陷入沉默，無法給出答案。
彼時的中國還處於市場經濟發展初期，沒有類似福布斯那樣的富豪排行榜，大眾對富人階層的認知十分有限。商業世家出身的魯珀特，靈機一動，既然沒有，那就自己做一個。
「尋找中國比爾·蓋茨」並不容易，1999年，他拉上兩位朋友，一頭扎進圖書館，翻閱大量報紙、雜誌，《新聞聯播》也是一期不拉，經過數月的東拼西湊，終於攢出了一份50人的中國富豪榜。
內容有了，獲取流量卻成了問題。抱着試試看的態度，他把榜單發給了業界頂流《財富》、《商業周刊》和《福布斯》。對富豪榜單情有獨鐘的福布斯表示「感興趣」，並花費了3000美刀買下版權，拿來做了當時的全球版封面。
為了打開中國市場，魯珀特找朋友給自己取了一個中文名，並且貼合自己英文名首字母——胡潤，一個未來幾十年攪動中國經濟風雲的名字正式登場。
初嘗勝果之後，胡潤決定加大馬力。2000年，福布斯主動伸出橄欖枝，胡潤拿着「福布斯中國首席調查員」的名片，走訪各大媒體，甚至能近距離採訪一些知名企業家。
當年的富豪榜在《南方周末》一經刊登便迅速洛陽紙貴，這是國內第一次對富豪進行大排名。要知道，當時的北京二環房價一平米也就5000元，而首富家族的財富值就高達158億元。
胡潤的富豪榜如同一顆深水炸彈，激起的漣漪一波波向外擴散。先富起來的企業家們首次曝光在了大眾的視野中，立刻引發了全社會的爭論和關注。
此後，胡潤和福布斯割席，並辭去了會計師的工作，自己單幹。除了辦雜誌、出書，他還組織高端經濟論壇、慈善晚宴、名流聚會等等，擴充其在富人圈層的影響力。
胡潤是懂流量的。2003年7月22日，上海河南中路威斯汀飯店，車水馬龍，名流雲集，一場盛大的中英企業家峰會正在這裡召開。
現場最重磅的嘉賓要屬時任英國首相的布萊爾。據說，胡潤憑藉一紙傳真就邀請到了這位政治明星，其他與會的企業家還有泰國正大謝國民、萬科王石、搜狐張朝陽以及渣打銀行、葛蘭素史克、勞斯萊斯等跨國公司CEO。
這場論壇讓胡潤名聲大噪，外界認定胡潤與英國政界、中國商界交情甚深。此後，他頻繁接受媒體採訪，影響力日隆。
時至今日，胡潤共發佈了26份中國富豪榜榜單，藉助自身的影響力，他還樂此不疲地發展品牌旗下的支線產業。
慈善榜、藝術榜、國際學校榜、獨角獸榜、女富豪榜、U40青年企業家榜、區塊鏈富豪榜等垂直榜單，如同流水線上的工業品一樣被批量生產出來，旋即貼上「胡潤牌標籤」，上市銷售。
近十年來，財富排行賽道的戰火愈演愈烈，前有福布斯、新財富等強敵介入，後有各種機構、媒體殺入其中。但作為創立者，胡潤依然是那個江湖中的「榜爺一號位」。
02 爭議
富不露財，錦衣夜行，是千百年來中國人對待財富的習慣，也是一種低調務實的處世哲學。
因此，自胡潤富豪榜誕生之日起，就遭遇着諸多爭論和質疑。甚至榜上有名的富豪們也對胡潤表現出敵意，至少是不喜歡。
有個故事說，2001年，胡潤在一次「尋找富豪」中，他通過上海外灘邊一個樓盤廣告上的售樓熱線，層層轉接，竟然聯繫上了世茂老闆許榮茂。
許榮茂開門見山：「說實話，我不希望進榜，但如果要進，請務必排得准一些。」後來，許榮茂以60億元資產登上了當年富豪榜的第5位。
而在提出希望了解華為股權結構和任正非的資產情況，以及將王健林排在榜單中時，胡潤毫不意外地收到了華為和萬達的律師函。
2017年的富豪榜，2000人中出現了43名阿里成員，讓阿里的高管們十分惱火，支付寶高管陳亮表示「我真沒有34個億」，彭蕾則直言：胡潤百富榜是「抽風榜」。
而且，胡潤研究院還曾連續多年發佈「套現企業家榜」，其中指出馬雲家族套現110億元成為「2018年套現王」，但阿里巴巴反擊稱，胡潤發佈此「排行榜」動機不純，減持是為了慈善並早有公告。眼下，這個充滿質疑的榜單已經在其官網查無蹤跡。
一些富豪出於種種原因不希望上榜，甚至去他的住處敲門「要挾」。當然，也有許多企業家擠破腦袋，想主動上榜，進而獲得更多的關注和資源。
胡潤富豪榜就像一個巨型放大器，它將世人對財富的渴望，對名望的追逐，以及樹大招風的恐懼，展露得淋漓盡致。
至今，對於榜單公信力的質疑聲也從沒中斷過，就連胡潤自己也坦言，無法保證榜單與實際情況完全相符，「上榜富豪和隱形富豪的數量約是1:2」。由於很多企業並未上市，且更為低調，他們的財富無法被真實記錄。也有人質疑，他和富人越走越近，這讓財富榜單的獨立性與專業性日漸孱弱。
靠着「評價財富」的生意，這個29歲就出了名的英國人獲得了可觀的財富和「社會地位」，但同時也陷入更多的非議。
在商業化的實踐中，他投富人之所好，發明了藝術榜、奢侈品榜、國際學校榜、慈善榜，組織名流聚會、商業活動，順帶收取贊助費，這些排名和活動無一不瞄準了土豪們的痛點需求。
胡潤與劉永行，來源：新浪財經
有人說，胡潤榜單就是玩「空手道」，抓住排行榜這棵「搖錢樹」，搖出了一條從糊口到富裕的生財之路。外界爭議不斷，「榜爺」的事業反而愈發紅火。
觀瀾湖、雅居樂清水灣、衡昌燒坊、雷卡薩斯都曾經冠名過胡潤榜，贊助費用以千萬計算。胡潤也曾在採訪中透露，公司團隊不到30人，但每年的收入約一個億——當時是2006年。
巔峰期的胡潤，成了一個足以掌握中國經濟風浪的「歐洲大師」，他巧妙地利用了大眾的獵奇心理，以及對財富和創業者的崇拜，在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前夜，切中時代脈搏，並且藉助外國人的獨特身份，讓這一切變得頗具噱頭。
只是在新的時代節點，這個噱頭已經不再那麼吸引人，不論是企業家，還是普通人。
03 魔咒
「他這個榜單是『通緝令』，誰上誰倒霉。」
2004年，年僅35歲的黃光裕被評為胡潤百富榜大陸首富，這位沒上過高中，自帶匪氣的商界傳奇對此毫不客氣。誰曾想，一語成讖，六年後，黃光裕因非法經營罪、內幕交易罪和單位行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
在其前後，牟其中、許家印、黃光裕、李河君等「首富」也是先後遭遇劫難，仰融、唐萬新、顧雛軍、蘭世立、黃宏生、周正毅等富豪也身陷囹圄。
近十年來，首富之名更像一種魔咒：李河君在短短20分鐘之內，1100億元財富灰飛煙滅，從萬眾矚目的首富變為被執行人；許家印隨着地產退潮，身敗名裂；黃崢宣布捐贈股份給團隊，辭去CEO，消失在大眾視野，將這個燙手山芋遞給了鍾睒睒，後者開始陷入輿論漩渦；
新首富張一鳴，不僅讓人拆掉了老家的功德碑，還在位元組跳動如日中天時「退隱」；王健林曾將胡潤榜稱作「殺豬榜」，如今他還在為債務發愁，馬老師則是在歷經危機之後選擇閑雲野鶴。
這些殷鑒不遠，雷軍自然對衝擊首富之位十分謹慎——即便是作為當下風靡全網的企業家頂流，雷軍幾乎沒有什麼負面。
胡潤曾經說，最關心「百富榜」的有四種人——財經記者、稅務官員、江湖騙子和走投無路的窮人。每年放榜之日，形形色色的人按圖索驥，各取所需地如洪水般撲了上去。
這個榜單讓中國的富豪們揚名天下，又不勝其擾，讓企業家們一朝登榜天下皆知，卻又被大眾拿着放大鏡審視。成王敗寇，幾度沉浮，頂級企業家們已經對富豪榜、私人飛機、遊艇等彰顯身份的事物，愈發地不感興趣，甚至是反感。
其中的根源，在於中國社會對於財富價值的客觀判斷變了。
時代的變革中，胡潤的品牌影響力日漸式微：2003年企業家峰會，他還能邀請到商政界名流；2008年十周年盛典時，有劉永行助陣；到了2024年，胡潤榜單25周年的活動，純粹演變為一場商業營銷展會，胡潤自稱的思想性研究、中國民營經濟觀察者的身份已難尋蹤跡。
相比之下，由中國企業聯合會發佈的「中國企業500強」等企業榜單，是能夠衡量中國企業綜合實力的權威性榜單，對人們觀察中國商業有一定的幫助作用。
但這種宣揚財富數字的個人財富榜，社會作用到底還剩多少，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人民已經不再需要用一長串富豪身價數字刺激自己，胡潤和他的排行榜生意，也最終會和那個全民無條件迷戀財富數字的時代一起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