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條件才肯生二胎?這孩子怎麼跟談判似的!"母親放下那台黑色的撥盤電話,眉頭緊鎖着轉向我,聲音里藏着說不出的委屈和失落。
1986年的春天,我從縣城調到省城工作,那時已經結婚三年,有個白白胖胖的女兒。
彼時的計劃生育政策如鐵一般嚴格,但因我和妻子小梅都是獨生子女,按照"雙獨"政策,是可以生二胎的。
這個難得的"特權",在當時引來不少人的羨慕。
我妻子卻不願再添一個,我那年過花甲的老母親卻日思夜想着抱個孫子。
這天,妻子電話里提了三個要求,一下子引燃了這個原本平靜小家的導火索。
我從小在城郊長大,家裡住的是單位分的一間筒子樓,房間狹小,但在那個年代已屬不錯。
父親是國營紡織廠的工人,母親在街道副食品商店當營業員,一家人雖然不寬裕,但也有個溫飽。
我上大學那年,父親因工傷離世,只留下我和母親相依為命。
那時我在師範學院讀書,每月寄回家的生活費只夠母親糊口,但她硬是咬牙撐着,供我讀完了四年。
畢業那年,組織上考慮到我是獨子,家中又有老母親需要照顧,破例讓我分配到省城工作,還准許母親隨遷。
八十年代中期的省城,比起縣城來熱鬧許多,大街上已經有了不少的"的確良"襯衫和喇叭褲,收音機里傳出鄧麗君的《甜蜜蜜》,人們臉上都洋溢着改革開放初期的活力和期待。
我們一家三口和母親擠在單位分的兩居室平房院里,四四方方的小院,種着幾棵棗樹,夏天乘涼是個好去處。
每天清晨,天剛亮,院子里就熱鬧起來。
隔壁李大嬸拍着木製洗衣板的"啪啪"聲,混合著早點鋪飄來的豆漿和油條香氣,還有院里那台大喇叭里播報的早間新聞,構成了我記憶中最熟悉的生活圖景。
我妻子小梅是省城重點中學的語文老師,身材清瘦,說話輕聲細語,走路帶風,但骨子裡卻有着不服輸的倔強勁兒。
我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人民公園的相親角,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確良襯衫,下身是一條及膝的灰藍色裙子,清爽大方。
交往時她就坦言:"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當黃臉婆,不想像我媽那樣,四十歲就成了老太太模樣。"
這話讓我心裏一驚,但也被她的率真吸引。
婚後沒多久,小梅就生下了女兒丫丫,一個圓溜溜眼睛的小姑娘,長得像極了妻子。
那段日子裏,母親包攬了家務活計,從洗尿布到煮奶粉,無一不精,無一不細。
小梅坐完月子就急着回學校,那時學校里評職稱正緊,年輕教師們個個爭先恐後。
我們夫妻倆忙於事業,女兒的成長几乎全靠母親照料。
丫丫剛學會走路那年,我在單位表現突出,被提拔為科長,小梅也被評為市級骨幹教師,日子總算有了些起色。
"周家有後"這句老話在我耳邊迴響,我知道母親心裏多麼希望我能傳宗接代,可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是我們這代人必須遵守的規矩。
"兒子,"一天晚上,收拾新家的母親突然放下手中的抹布,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和小梅商量商量,是不是該要個二胎了?小丫丫都三歲了。"
"媽,現在計劃生育抓得嚴,怎麼能隨便就生?再說小梅工作也忙。"我有些為難地應付着,手裡的報紙翻了又翻。
"你們倆都是獨生子女,是可以生二胎的,這叫'雙獨'政策,你們單位里不也有人生了二胎嗎?"母親不依不饒,眼裡閃過一絲執着,"再說,你一個人多不容易,爸爸走得早,要是你有個兄弟姐妹多好。"
她嘆了口氣,眼裡閃過一絲憂慮:"將來你們老了,丫丫一個人負擔多重啊。"
母親的話說到了我心坎上。
我確實常常感到作為獨生子女的孤單,尤其是父親去世後,家裡的一切重擔都落在我和母親身上,沒有人可以分擔,沒有人可以傾訴。
但小梅對此態度堅決,她是學校里計劃生育宣傳小組的成員,常常教育學生"晚婚晚育,少生優生"。
晚上,我試探着跟小梅提起此事。
夜燈下,她正在批改學生的作業,聽我說完,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讓我考慮考慮吧,這事不能急。"
她這反應倒讓我有些意外,本以為會遭到直接拒絕。
幾天後的一個周末,小梅從學校開會回來,神色嚴肅地坐到我對面:"我想好了,關於二胎的事。"
我放下手中的《人民日報》,心裏一緊:"你決定了?"
"嗯,我有三個條件。"小梅鄭重其事地豎起三根手指,"第一,媽媽必須搬出去住,我們小兩口需要自己的空間;第二,二胎生下後不管男女,絕不再生,這是原則問題;第三,孩子由你主要負責照顧,我不能耽誤評職稱。"
我一時語塞,這三個條件每一個都如同一座大山壓在我心頭。
在我們那個年代,老人和兒媳婦同住是天經地義的事,孩子由女人照顧也是約定俗成。
這個電話後來被我轉述給了母親,讓她情緒低落了好幾天。
從街道副食店下班回來,她連平日最愛吃的小菜都沒了胃口,只是默默坐在炕頭上,擺弄着那個她攢了好幾個月工資買的收音機,卻什麼也沒聽進去。
我左右為難,一邊是從小疼我愛我的母親,一邊是相濡以沫的妻子。
"媽,您別生氣,我再和小梅好好談談。"我拿着暖水瓶給母親倒了杯熱水,小心翼翼地遞到她手裡。
母親擺擺手,眼圈微紅:"不用談了,最好別生,我更自由,你們也省錢。"
這話聽起來像是氣話,但我看得出母親眼中的失落和心酸。
那個周末,我請了半天假,帶着母親去了趟城裡新建的人民公園。
春天的陽光灑在母親花白的頭髮上,一瞬間我發現母親真的老了,那個曾經在我心中強大堅韌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有了滿頭的銀絲和一臉的皺紋。
"媽,您說實話,您是不是特別想要個孫子?"我問道,聲音裡帶着幾分愧疚。
母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着不遠處推着童車的年輕父母,微微一笑:"誰說不是呢?你爸走得早,這些年就指望着看你成家立業,傳宗接代。"
她頓了頓,眼神飄向遠方:"老劉家的兒子都有兩個孫子了,逢人就誇,過年回老家,我都不好意思見人。"
"那您為什麼說不要生了?"我追問道。
"兒子,媽是過來人。"母親轉過頭,目光深遠而堅定,"你媳婦說的也有道理。我住在你們家,確實有不方便的地方。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我這老古董總愛指手畫腳,難免生氣。再說,我和你媽媽住一塊兒時,也沒少受婆婆的氣,那滋味我懂。"
"媽,您別這麼說..."我有些哽咽。
"我真想通了。"母親拍拍我的手,那手因常年洗衣做飯已經變得粗糙,"你知道嗎,你外婆當年就住在我家隔壁,跟我們分開住,反而相處得好。有啥事叫一聲就來,不礙事的時候各自清靜。現在我也六十了,還有退休金,一個人住也挺好。"
回家路上,母親告訴我,街道居委會最近在分配福利房,專門給老年人的,她已經去登記了。
"條件不錯,兩室一廳,有自來水,還通了煤氣,比咱們家這老房子條件好多了,而且離你們家也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鐘。"母親邊走邊說,語氣里竟有幾分嚮往。
聽了母親的話,我既感動又內疚。
我轉頭看她,發現她額頭的皺紋在暮色中格外清晰,這些年,她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我和丫丫身上,從未為自己想過。
我記得她退休那年,單位給每個退休工人發了一塊上海產的手錶,她愛不釋手,卻在我生日那天,悄悄放在了我的枕頭下,說是送給我的禮物。
那股酸楚湧上心頭,我握緊了母親的手:"媽,不管怎樣,您永遠是我最親的人。"
晚飯時,我把母親的決定告訴了小梅。
她沉默了一會兒,停下了筷子,問:"阿姨真這麼說的?"
"嗯,她說她想得開,說不定一個人住更自在。"我看着妻子的眼睛,不願讓她察覺我心中的複雜情緒。
小梅低頭扒飯,碗里的米粒被她一粒一粒地撥弄着。
突然她抬起頭:"其實我小時候,外婆就住在我家旁邊,每天來幫忙做飯,晚上回自己家睡覺,相處得挺和諧的。我不是不想讓媽住在一起,只是..."
"只是什麼?"我放下筷子。
"你知道我姐家的情況。"小梅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姐生二胎後,婆婆全包了,結果現在孩子只認婆婆,叫我姐'媽媽'都不應,一家人鬧得不可開交。"
她抬起頭,眼裡閃着光:"再說,你也看到了,單位里評職稱多難,我今年要是不評上,可能以後就沒機會了。我不是不想帶孩子,是真的分身乏術。"
我這才明白,小梅的態度源於她對職業發展的重視,以及對家庭關係的擔憂,而不是不尊重母親。
那一晚,我倆第一次認真討論起二胎和居住問題,不再是敷衍和迴避。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給小小的房間鍍上了一層銀色。
小梅說著說著紅了眼眶:"我是真怕重蹈我姐的覆轍。小時候我姐是我們村裡最有出息的,考上了師範,結婚後為了孩子放棄了提乾的機會,現在四十歲的人,看起來比我媽還老。我不想這樣。"
我伸手撫上她的臉:"我懂,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第二天是周日,母親照例帶丫丫去小廣場玩,那裡每周日上午都有露天電影放映,丫丫特別喜歡。
我和小梅則去看了街道分配給老年人的福利房。
那是棟新建的三層小樓,紅磚外牆,鋁合金窗戶,每戶一室一廳,朝南通風,還帶個小陽台。
單元門口有保安值班,樓下就是街道辦的文化站,常有老年人在那裡打牌下棋,熱鬧非凡。
最讓我驚喜的是,小區里還有專門的老年活動室,每周還有衛生院的醫生來巡診,這在當時可是稀罕事。
回程路上,小梅突然挽住我的胳膊:"這環境比我想像的好多了。阿姨一個人住確實方便,但要是她願意,周末可以來我們家住。再說,丫丫那麼黏外婆,也不能完全分開。"
"你這是鬆口了?"我有些驚喜,忍不住停下腳步。
小梅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我想明白了,關鍵是各自有空間,互相尊重。"
她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至於帶孩子,咱們一起商量着來。我不是不想帶,是怕顧不上。但我會儘力的,畢竟那也是我的孩子。"
那個周末的談話像一場及時雨,沖淡了家庭中的緊張氣氛。
我們決定等母親搬進新居後再考慮二胎的事,給彼此一些緩衝的時間和空間。
初夏時節,母親順利搬進了福利房。
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快適應了新環境,甚至比在我們家時更加活躍開朗。
她在文化站認識了幾個牌友,每天下午都要去打上幾圈撲克;還參加了街道的老年合唱團,學唱《十五的月亮》《南泥灣》這些老歌。
常常笑着跟我們分享小區里的趣事,講得繪聲繪色,連丫丫也聽得入迷。
每周日,我們都接她來家裡吃飯,丫丫更是高興,每次外婆來,總會帶來她親手做的小點心——麻花、糖果包,或者是丫丫最愛的桃酥。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餃子餡的香味。
廚房裡,小梅和母親正在忙活,丫丫站在小板凳上,學着大人的樣子笨拙地包着餃子,三人說說笑笑,場面溫馨。
晚飯時,小梅突然放下筷子,看着母親說:"媽,我想好了,明年準備要二胎。"
母親筷子一頓,眼睛亮了起來,像是突然被點亮的燈泡:"真的?你不是說..."
"我是說過,但看您這麼支持我們,我也該為這個家多付出些。"小梅真誠地說,眼神坦率而明亮,"不過還是得您幫忙,我評職稱那陣子怕是照顧不了兩個孩子。"
"這有什麼,大不了我天天來回跑就是了!你們這兒到我那兒才多遠?走路十幾分鐘的事!"母親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音都提高了八度。
飯後,我和小梅送母親回家,夏夜的風很柔和,帶着紫丁香的香氣。
走在路上,母親像個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和我們計划著:"還是生個男孩好,到時候我給他縫個小肚兜,再買個虎頭帽。要是個閨女,我就給她織毛衣,我會的花樣可多了。"
看着母親興奮的樣子,小梅沖我眨眨眼,笑着說:"咱媽這勁頭,比我們還大呢。"
這話讓我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咱媽",多麼簡單卻又溫暖的稱呼,它意味着接納,意味着認同,意味着一家人。
就這樣,在八七年春天,小梅懷上了二胎。
這次懷孕讓她格外辛苦,孕吐嚴重得幾乎什麼都吃不下,臉色蠟黃,人也瘦了一圈。
學校體諒她的情況,特批了她長假,但評職稱的材料還得準備,有時她趴在馬桶邊吐完,又強撐着回到書桌前工作。
母親二話不說,收拾行李住進了我們家。
白天照顧小梅和丫丫,晚上才回自己的住處。
她學會了用電飯煲煮些清淡的粥,還讓隔壁李大嬸教她做開胃的酸菜,每天變着花樣給小梅做吃的。
我也盡量早回家,接送丫丫上學,晚上給小梅揉腿捶背。
記得有天晚上,小梅突然害怕起來:"老周,我這胎是不是不順?怎麼比懷丫丫時難受這麼多。"
我安慰她:"大夫不是說了嗎,每次懷孕情況都不一樣,沒事的,等過了三個月就好了。"
母親聽了,掏出一個紅布包,裏面是一塊溫潤的玉佩:"這是你奶奶傳下來的,說是保胎的,我懷你那會兒也戴着,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小梅接過玉佩,竟然沒有像以往那樣拒絕這種"迷信"的東西,而是輕輕地掛在了脖子上:"謝謝媽,我會好好保存的。"
一家人忙忙碌碌,倒也其樂融融。
有天晚上,小梅握着我的手說:"老周,我以前可能太自我了。看到媽為這個家的付出,我才明白家人之間需要相互體諒。"
母親也有了變化。
她不再對小梅的現代生活方式指手畫腳,甚至開始學着用電飯煲和洗衣機,還跟小梅請教怎麼輔導丫丫的英語作業。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母親和樓下的張嬸子聊天:"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老一輩也得學着理解。我兒媳婦其實挺好的,工作忙,但心裏有分寸。"
這話讓我心裏一熱。
十月懷胎,小梅終於在次年春節前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足足有七斤二兩重。
產房外,母親和我一起等候,當護士抱出孩子時,母親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接她出院那天,醫院走廊里擠滿了前來祝賀的同事和鄰居。
母親抱着小外孫,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看這額頭,還有這耳朵,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然而,喜悅過後是更大的挑戰。
兩個孩子的照料讓全家人手忙腳亂。
丫丫也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功課作業多了起來,需要輔導;小兒子又到了百天內最難帶的時候,夜裡常常哭鬧,有時一夜要起來好幾次。
小梅產假結束後便急着回校準備職稱評定材料,我工作上也正是關鍵時期,單位分房的名額有限,我必須加倍努力才能爭取到。
眼看着局面要失控,母親主動請纓:"不如這樣,我白天來你們家幫忙,晚上回去住。丫丫放學後先到我那兒寫作業,我做好晚飯,等你們下班一起吃。這樣各得其所,誰也不委屈。"
這個提議得到了小梅的贊同。
就這樣,我們家形成了新的生活節奏。
母親每天早晨七點準時來,幫忙照顧小兒子,然後去接丫丫放學,傍晚準備晚餐。
我和小梅下班後,全家人一起吃飯,然後送母親回家。
生活雖然辛苦,但充滿了溫情。
最讓我感動的是,母親和小梅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融洽。
有次我加班到深夜,回家看到她們倆在燈下一邊剝毛豆一邊聊天,小梅正笑着聽母親講我小時候的糗事。
"你爸爸還在的時候,有一年廠里組織春遊,你非要跟着去,結果半路上把褲子尿濕了,你爸爸只好把自己的外套給你圍上,背着你走了一路。回來的車上,你倒好,睡得香,他卻感冒了,足足躺了三天。"
小梅笑得前仰後合:"難怪公公當年那麼疼你,原來你從小就這麼會哭會鬧。"
母親也跟着笑了:"誰說不是呢,我那會兒還埋怨他太慣着你,現在想想,他那是愛孩子。"
那一刻,我看到了兩代人之間的理解和包容,心中無比感慨。
丫丫上小學二年級那年冬天,小梅如願評上了中級職稱。
喜訊傳來的當晚,她特意做了一桌子菜,還買了老母親最愛喝的花雕酒。
飯桌上,她給母親倒了小半杯酒,然後從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裏面是一條漂亮的羊絨圍巾,顏色是溫暖的駝色,正適合母親的年紀。
"媽,這是我特意給您買的。沒有您的幫助,我不可能堅持到現在。這次評職稱,評委們都表揚我的教學論文寫得好,可他們哪知道,那論文是在您幫我照顧孩子的時候才能完成的。"
母親接過圍巾,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眼裡噙着淚花:"傻孩子,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能幫上忙,心裏也高興。"
丫丫在一旁插嘴:"外婆最好了,我們班的李明也有外婆,但他外婆從來不幫他輔導作業,我們外婆還教我背古詩呢。"
小梅摸摸女兒的頭:"是啊,咱們外婆是全省城最好的外婆。"
聽着這話,母親笑得如三月里的春風般溫暖。
轉眼間,小兒子小寶也上了幼兒園。
有一天晚上,全家人吃完飯,母親突然說想搬回自己家住。
"孩子們都大了,不用我天天來回跑了,我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說現在小區里新開了個棋牌室,老姐妹們天天叫我去玩呢。"
小梅急了,筷子一放:"媽,您別是生我氣了吧?我知道您做了很多犧牲,孩子們還小,離不開您..."
"不是,不是,"母親擺擺手,臉上是真誠的笑意,"我是真想通了。當初你提的條件沒錯,各自有空間,大家反而相處得更好。你看現在,咱們一家人多和睦啊。"
小梅緊張的表情這才舒展開來。
"再說,我那兒樓下新開了個棋牌室,老姐妹們天天叫我去下大、象棋,我總是推說要照顧孫子孫女,她們都笑話我是老古董了。"
我看着母親滿足的神情,明白她是真心話。
這些年,她不僅幫我們照顧了孩子,還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和樂趣。
當年那個固執地希望同住的老太太,如今也變得獨立開明了。
也許,這就是生活的智慧——各自保有自己的空間,反而能走得更近。
小梅堅持每周末接母親來家裡住,節假日則帶全家去母親家團聚。
丫丫和小寶也養成了習慣,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外婆。
過年時,小寶總會偷偷把壓歲錢塞給外婆:"外婆,這是我的壓歲錢,你拿去買好吃的。"
母親每次都笑眯眯地收下,然後在小傢伙走後,偷偷地放進他的儲蓄罐。
丫丫也有自己的方式表達愛意,她會給外婆畫畫,寫小紙條,或者背一首剛學的古詩。
有一次,她在學校朗誦比賽中獲了獎,第一個電話就打給了外婆:"外婆,我朗誦《遊子吟》得了第一名,老師說我感情特別真,那是因為我想着您教我的時候。"
電話那頭,母親的眼淚流了下來。
前不久,丫丫考上了省城最好的重點大學,填志願時,她堅持選了中文系,和母親當年的夢想一樣。
收拾行李那天,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包起外婆織的毛衣。
"外婆說大學宿舍冬天冷,讓我帶着。"她笑着說,眼神溫柔,"她還給我織了兩條圍巾,一紅一藍,說是冬天可以輪換着戴。"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家庭的和諧不在於住在一起,而在於心靈的相通。
曾經的"三個條件",看似是隔閡的開始,實則成了我們重新建立家庭關係的契機。
如今,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依然精神矍鑠。
她的小區里經常有人來諮詢養老經驗,她成了名副其實的"模範老人"。
每當有鄰居問起她的二胎經驗,她總是笑呵呵地說:"最好別生?那是騙人的!多個孩子多份樂,關鍵是一家人要學會互相尊重,給彼此留點空間。這樣的家庭,才像個家。"
說這話時,她眼角的皺紋里都盛滿了幸福。
看着夕陽西沉,我不禁感慨,人生的智慧往往就藏在這些家長里短中。
我們在爭執中成長,在謙讓中獲得幸福,在平凡的日子裏書寫着不平凡的情感故事。
昨天,小寶拿到了高中錄取通知書,全家人歡聚一堂慶祝。
晚飯後,小梅突然拉着我到陽台上,望着夜空中的星星,開玩笑地問我:"老周,當年我提那三個條件,你恨我嗎?"
我摟着她的肩膀,看着屋內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輕聲說:"哪會呢,那是我們一家人最好的選擇。"
人生如酒,經歷過酸甜苦辣,才能品出其中真味。
窗外,母親正抱着小外孫女,輕輕哼着小時候唱給我聽的童謠。
滿天的星光下,我們這個平凡的小家庭,在時光的長河中寫就了自己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