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見河,大舅的孫子帶着她繞到屋子的後頭,說走近路下去。
一條依舊閃着寒光的河流緩緩地流淌着,兩側是綿延不斷的柳樹,還有胡生的油菜花田。
他們站在寬闊的一側,張妮覺得受到了某種召喚,要讓自己迎着微涼的春風踏上那一片土地,順着油菜花田,一點點的深入去遇見路邊的桃花嫩柳,看一看菜園子里的無限生機。
順着童年時的路線,在那條每年都在變換着的河流中呆到黃昏,直到外婆或是外公提了棍子來,她才依依不捨地拖拉着已經完全濕透的布鞋,還有三五條菜葉里的小魚苗往回走。
那根棍子從來沒有落下來過,現在,大概已經變成了外婆手中的拐杖,或是長成了外公墳前的細柳。
她拉着哥哥家三歲多的小女兒,不用再像以前一樣吃力地爬坡,平台台階走起來很輕鬆。三個大孩子已如脫韁的野馬,目光緊緊地盯住那一汪水,直奔而去。
「笑月,不可以去玩水哦。」
她朝着三個孩子的背影大聲喊道,絲毫沒有迴響,沒有任何一個孩子迴轉頭來,倒是手裡的小姑娘,使勁地想要脫開她的手,極力地的想要跟上遠去了的哥哥姐姐。
春風的間隙里,春光溫暖無限,熱量一下子就回來了。張妮拉起孩子的手,帶着她奔跑起來,穿過方才來時的公路,徹底地融入油菜花海。近距離中的花朵兒,蝴蝶、蜜蜂還有小蟲子爬了滿園。
在孩子的眼中,水的魔力自然超出花兒很多。三個孩子已經消失在花海的盡頭,一頭扎進了河岸,只有嬉笑聲不斷地傳過來。她沒來得及拿出手機,記錄下這暫時讓心頭心花怒放的時刻,就朝着三個孩子奔去了。
站在油菜花海邊緣往回看外婆的小村莊, 果真和近距離看到的一模一樣,全是鋼筋混凝土建成的小樓房。等等,還有一座瓦房,隱藏在叢林間。她記得,那是胡生的家,位於村子的最上端。青色的瓦片發黑,白色的石灰也帶了顏色,幾乎和林子融為一體。
村民們渴望着平坦的土地,一點點地往下移,房子幾乎建到了河床里。開門就是好風景,不過,這四季的輪換中,也只有在春季有幸匆匆一撇,匆忙地將家鄉春日誤以為是全部景色裝在心頭。正月十五一過,又要往更平坦、更熱鬧的城市裡去。
建造房子不僅花去了一家人的積蓄,甚至每家欠下了十來萬的外債。大舅家也不例外,二表哥已經過完年奔赴城裡的崗位了,大表哥還在猶豫着往江南還是廣州去。
她家也欠下了二十多萬的外債,不過,是因為得了絕症的父親。
她的目光順着叢林看,兩側有着大塊的空地,大概就是哥哥口中說的菜園子。叢林一角露出下面房的一角。猛然間,她看到矮牆上站了一個細高個、用手搭着涼棚的身影。也朝着她這裡張望。
張妮分不清是胡生還是他的二哥,記憶中,他的大哥很胖,不會是他的。
「姑姑,姑姑,快來啊。表哥捉到魚了。」
她轉過身去,孩子的那一點快樂也將她點燃了。小侄女已經和三個大孩子會合,只有自己還置身於花海的邊緣。
孩子們速度是如此之快,已經做好了陷阱,並且在小小的水塘里關了一條小魚仔。
「等個把小時,就可以拿回家用油炸了吃了。要是胡生叔叔在就好了,他可是捉魚高手,跟着他保准有小半桶。」
大舅的大孫子興高采烈地和她說著。
胡生,這個名字在今天已經是第二次進入到腦海里了。
「就是姑姑拿着棍子打的那個嗎?」
笑月一定是沒有理解在車裡時她爹說的意思,聽成是姑姑打胡生了。大舅家的兩個孩子不明所以地笑了,不過看着這位年輕姨媽,意味深長,憋着笑。
「你看,他來了,胡生叔叔,來給我們捉魚呀。」
大舅的大孫子立馬興奮地叫喊起來,其餘的三個孩子也開始歡騰,好似在迎接什麼大人物。
張妮擺好了笑臉,轉過身去,只見一個高個的小伙低着頭站在方才她站過的地方,臉上帶着姑娘害羞一樣的微笑,一看就是一如既往地的好脾氣。
「水那麼冰,還不能下河的。回家去玩了。」
他的目光越過張妮,投向幾個孩子,對於張妮的微笑沒有搭理。張妮低下了頭,轉過身去,略顯尷尬地走向小侄女,拉起正在玩沙子的孩子,輕輕地拍打着她身上的塵土。朝着三個孩子看去,他們的鞋子都不同程度地濕掉了。她讓他們走到遠離河岸一些,好把鞋子晾乾了。沒有人回應,大舅家的兩個孩子轉身跑着向胡生去了。央求他幫着一起捉魚。
「好啊,你們跟着我到田裡拔草,拔完了我給你們捉魚好不好?」
聽到這樣的應答,大舅家的兩個孫子歡天喜地地朝着田埂跑去,一下子跟着高個兒進入了油菜花田裡。張妮帶着哥哥家的兩個女兒坐在一塊陽光照耀的石板上,玩着沙子。不遠處,油菜花田裡的聲音不斷地傳過來,她十分專註地聽着。
心裏頭有些悶悶的,他是不記得自己了嗎,還是不好意思了。大概是後者吧,他看上去一直都是那麼怕羞,不過,小時候兩個人倒是常在一塊兒玩耍。家裡頭爺爺奶奶沒有跟着他們家住,兄妹兩沒有人帶,母親就將她送到外婆家,她的一大半童年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呆在一塊兒幫着放羊割草干農活兒,他總是護着她,凶起來也是個小小的男子漢,大聲叫着不許欺負他的妹妹,像是他的一塊世間珍寶。
後來,她上了大學,他沒考上,順便履行自己的義務,回家承擔起給父母養老的責任。
張妮記得高考完的暑假,她在縣城的街道上遇到了他。她說自己要到省城上學了,說了自己的學校,告訴他,若是到了那裡,就去看她。
「你是學生,我是農民,咋去呢?」
他苦笑了一下離開了,當真,她再也沒有見過他,甚至也沒有想起過他。那句話,她理解為是兩個人從此隔閡到不同的世界了,她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