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與神經科學：為什麼掌權者通常缺乏同理心？

【導讀】為什麼歷史上的掌權者通常做出冷酷的決策，難以與普通民眾共情？這是一件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感性意識的事實，但很少有人從神經學角度為其提供科學依據。

有一件事是掌握巨大權力的人不會知道的，那就是只有一點權力或沒有權力是什麼感覺。每一分鐘，你都會被提醒你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如果你有心理健康問題，僅僅是起床會有多麼艱難；如果你總是擔心第二天吃什麼，就不可能露出笑容或展現魅力，以及被忽略、被漠視會如何磨滅你的自我意識。

我經常和那些不理解這一點的人在一起，他們比我更有文化，比我更有特權——那些如此習慣於擁有權力以至於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的人。我是一個50多歲的黑人婦女，我是一個神經多樣性者（neurodiverse）1，我有多項心理健康方面的病情確診。作為一名研究人員和文化思想家，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與藝術、商業和政治領域的領導人合作，幫助他們看到一件他們無法看到的事：他們所施展的權力的影響。

但僅僅是指出這種差距就會讓人們感到戒備。它可能讓你被貼上「憤怒的黑人婦女」的標籤。過去，當我開始告訴人們不掌握權力是一種什麼感覺，以及理解這件事有多難時，他們並不會聽。因此，我轉向科學，去理解權力對你身體狀態的影響，以便為我已經知道的事情提供證據，並讓人們聽進去。

我把這項研究稱為權力神經學（neurology of power）。它是關於對權力的社會學解釋以及神經科學基礎的研究。處於失權的狀態會導致長期的壓力。這種壓力會訓練我們，使得身體時刻對其保持警惕，損害了我們的生產力和幸福感，而相對應地，那些從未感受過這種失權感的人們，得以享受生產力和幸福感。

任何曾經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鬆肩膀或閉上眼睛恢復平靜的人都知道，大腦和身體處於一個持續的反饋循環中。我們感受我們的想法，我們思考我們的感受。

對這些想法的研究促使我與世界各地的頂尖科學家進行了對話。哈佛醫學院和馬薩諸塞州綜合醫院的麗莎·費爾德曼·巴雷特（Lisa Feldman Barrett）教授告訴我一個被稱為「身體預算」的過程，或稱「異體狀態」。她認為，就像做財務預算一樣，我們的大腦跟蹤記錄著我們何時消費能量（例如去跑步），何時存儲能量（例如吃飯）。這是一個預測過程，大腦通過預測身體的需求並在需求出現之前為此做好準備來維持能量調節。

費爾德曼認為，這個過程對大腦的結構非常重要，因為它的影響延伸到了我們的精神狀態層面。我們的情緒產生於大腦對我們身體的生理、代謝需求的計算。預測一個需要我們逃離的危險情況，會導致一種身體的變化和不適感，我們稱之為焦慮。

這種「身體預算」具有社會影響。例如，我們與另一個人產生共情的能力正取決於此。當遇到我們比較熟悉的人時，我們的大腦可以更有效地預測他們的心理狀態和內心掙扎的感覺。對於那些我們不太熟悉的人來說，這個過程比較困難，所以我們的大腦會不太願意為這項困難的預測耗費寶貴的資源。

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McMaster）社會神經科學教授蘇克文德-奧比（Sukhvinder Obhi）告訴了我更多關於擁有權力的人往往難以與他人產生共情的原因：大腦根據過去的經驗進行預測，這些模式是自我強化的。通常情況下，掌權者習得的就是擁有權力的表現模式。無權無勢的人則習得失權狀態的表現模式。

這項研究合理化了我原有的猜想。權力使擁有它的人獲得權力感；但它也可以使他們走向無權無勢的人的對立面。你可能會失去你的同理心。而權力對於幸福是至關重要的。

這種同理心的缺失在歷史上一直是領袖中值得稱道的特質——冷血無情可以使人們做出艱難的決定而不擔心可能的惡果。自古以來，你可以在各種政治派別的政壇領袖身上看到這一點。今天，它給人的感覺特別鮮明。它已經使得社會分裂，使得對強大機構的信任被削弱，使得政策制定的過程更多受意識形態驅動，而非人類的經驗驅動。

亞歷山大大帝，馬其頓國王，統治期間幾乎一直在進行前無古人的軍事征服活動

我們需要一種新的政策制定機制，將人民置於整個過程的核心。政策制定者需要從傾聽開始，與那些真正了解失權之本質的人們分享權力，與被他們所制定政策影響的人分享權力。我們不能停留在這種由有權力的人決定一切的永久循環中。他們被自己的特權妨礙了。

許多人面對這項關於權力之影響的證據時很不自在。我曾在專家組中發言，提出我的論點，並被許多資深學者公開質疑，後來他們在全面考量了我的參考文獻後又私下進行了道歉。

我本不應該依靠科學才得以被傾聽，來證明我已經知道的事情。權力決策的一個制約因素，我們需要以不同的方式制定政策，以抵消權力差距帶來的影響。這是對行動的呼籲：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做事。讓我們試試吧。

【名詞解釋】

1．神經多樣性者

神經多樣性 (neurodiversity) 指的是大腦功能和行為特徵的變異，比如注意力缺陷障礙 (ADD)、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 (ADHD：我國稱兒童多動症)、自閉症、讀寫困難和運動障礙。過往研究表明，神經多樣性天生可使神經多元化的人具備突出的邏輯思維，能夠從全新角度條理分明地思考問題。而且，超強認知模式識別能力、細節專註度、可靠性和忠誠度等特質也常見於神經多元化人士身上。

本文翻譯自2022年11月24日發表於The Guardian的「I always knew powerful people had blind spots – now neuroscience has proved it」一文，有刪改。文中所有觀點僅代表作者個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