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赤橋
「士為知己者死」的典故里，包含一個大名鼎鼎的劃時代歷史人物，與一個忠心為主的俠客並肩而立的殊異風景。
晉哀公四年（公元前453年）深秋的一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凝結的露水已經去除了豫讓的體味。他披上灰黑色的衣服，懷裡藏着一把青銅利刃，藏在一座橋下河邊柳樹的濃蔭下，河水在流，他宛如一塊石頭，一隻白色水鳥沒有察覺到他是活物。
為等這一天，豫讓已吃盡苦頭。
話題回到上一年的一日，晉國四卿中的智瑤，在龍山設宴，邀韓虎、魏駒高處飲酒，共賞晉陽城在澤國的景色。智洋洋得意地感慨道：「素聞水可拒敵，攻城不廢吹灰之力。」晉陽城危在旦夕皆由智、韓、魏三軍「決晉水一灌晉陽」導致。
有個細節被智的高級幕僚絺疪（豫讓岳父）看到，韓、魏感到智的笑聲中有種恐懼，面面相覷。待宴罷，二人下山回營，絺疪提醒智瑤：「主公與韓魏有約，趙滅後，三家分趙。趙氏城中沉灶產蛙、懸釜而飲，二公滿目憂慮，極度反常。當心韓、魏要反。」智瑤毫無警覺地說：「不會吧」。頓覺自己主公將不久矣，於是悻悻地離開了智營。
要說絺疪的「第六感覺」超於常人，在水困中的趙無恤，不敢坐以待斃，派秘密使節張孟談，乘着黑夜，悄悄出城，晉見魏駒、韓虎，提醒二人說：「古人云，唇亡則齒寒，趙家覆滅後，接着是你們。」魏駒、韓虎說：「我們何嘗不是這樣想。」魏駒、韓虎就跟張孟談結盟，約定發動日期。
智瑤的末日到了，趙兵奪下堤壩，扒開壩口，反灌智瑤軍營，韓、魏趁亂從左右兩翼夾擊。趙無恤成功「逆襲」後，生擒智瑤，立即斬首，接着把智姓家族全部屠滅。
據說智瑤的頭顱先是雕刻後是塗漆，最後做成趙無恤喝酒的器皿。
一個隱逃山林里智的國士豫讓知道後悲痛欲絕，他帶着感恩在智瑤靈位前焚香說：「我本姓姬，我爺爺叫畢陽，為晉國一個的俠客，早就參與到王公貴族的紛爭之中，劍術精湛，武功高強，最終卻身首異處，下場悲慘。我父遠走高飛，遠離那些王室、公卿的權力鬥爭，後來隱名埋姓。我在亂世中，也干起了刀頭舔血的俠客。三代到我才逢其主，我要為主公報仇，上蒼註定趙無恤是我的敵人。」豫讓先是改名換姓，偽裝成受過刑的人，跑到趙國的宮中去塗廁。這天，趙無恤跑來上廁所，忽然心裏一緊，趕緊提起褲子跑出來，讓底下人把廁所搜查了一遍，發現了懷揣着匕首的豫讓。
無恤問他：「你為什麼要殺我？」「為報智瑤的知遇之恩，想讓全天下懷有二心的人感到慚愧。」豫讓說。當眾人圍上來時，無恤說：「我不忍心殺一個被天下公認的義士。」就放了豫讓。
這個真義士、真漢子的豫讓不甘心，於是計劃第二次暗殺，繼續做他的城市獵人。他先是把漆塗在自己皮膚上，把皮膚搞爛，跟癩子一樣。然後生吞炭火，把自己的嗓音變嘶啞。他跑去市井裡要飯，把自己變成了乞丐。這次易容變聲非常之成功，連他朝夕相伴的妻子絺婷都認不出他了。
此時的豫讓聽到了馬車和騎兵隊隱隱從遠方走過來的聲響。
趙無恤騎着汗血寶馬和一隊人馬正在過來，他是為赤橋落成而搞慶典儀式，請來的還有韓、魏，他見四下並無人，便放鬆了，毋恤馳馬將要躍上橋頭的一瞬間，那馬卻前蹄騰起，一聲悲鳴!良馬不陷主人於危難之地，他剛要掉轉馬頭而去，卻見鬼一樣的人，自橋下一躍而起，手持一把耀眼的劍，千鈞一髮之際馬再次騰起前蹄， 自半空中將那人蹬翻在地，同時那人的劍也插進了馬的脖頸處……
驚魂未定的毋恤審視其良久，不敢斷定，問之曰:「子為豫讓乎!」刺客慨然答道:「正是在下! 」士兵剛要動手，只聽一聲大喊：「且慢!」豫讓曰：「我有話說。」趙無恤道：「讓他講完!」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致報仇之意，則雖死不恨。」無恤卻道:「豫義士，言之有理!不就是區區一件衣裳嗎?我脫給他便是! 」言畢，自脫錦袍，拋向空中。
豫讓一躍而三刺錦袍，身姿與動作絕美!卻見他仰天大笑道:「豫讓去也，去見智伯矣! 」言畢，揮劍自刎。
這天，晉國人都為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武士——豫讓流下眼淚。
傳說豫讓的鮮血染紅了橋，汩汩而出的河水都是紅色。城市傳說都不能避免有臆想的成分，但一個充滿英雄主義情懷的形象豐滿而生動地矗立起來。換言之，這是城市與生命的共載。
歷代名家把這段事當成寫作資源，司馬遷、賈誼、司馬光、方孝孺都將豫讓留在自己的筆下。
一年後，在能看到「蓮畦風動，稻隴波翻」的山坡上，題有「義士豫讓之墓」的碑前，燒着一堆紙錢，供着一壇杏花酒、一罐老醋、一碗刀削麵。一身縞素，頭上有一朵凄美白花的豫妻懷抱一個嬰孩，喃喃自語道:「夫君，今日是你周年，妾身從絳都來，你地下有知，三個月前孩子順利地生下來了。是個男孩!你們豫家有後了……」
作者：王恭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