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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什麼排長？有本事咱倆練練！"
老張站在隊列前，拽着腰帶，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渾身上下散發著不服氣的勁兒。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感覺整個訓練場都安靜了，所有人都盯着我這個剛從軍校畢業不到三個月的新排長。
那是2008年盛夏，熱得連操場上的柏油都快化了。我被分配到北方某邊防部隊當排長，腦袋裡塞滿了軍校四年學的條令條例，卻對帶兵一竅不通。剛到連隊那會兒，我渾身上下散發著軍校畢業生的那股子傲勁，背挺得筆直，皮鞋擦得鋥亮，走路帶風，嘴裏時不時蹦出幾句軍校的術語，弄得戰士們一愣一愣的。
連隊的老兵大多都是從農村來的小夥子，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老繭。他們可不吃這一套，背後叫我"書獃子排長"。老張就是這幫老兵中的"大哥大"，今年都32歲了，在部隊十多年，剃着板寸，一笑露出兩顆大門牙，走路虎虎生風。
那天下午隊列訓練，我看老張站軍姿時東倒西歪的，就走過去糾正他："老張，站沒站相，走沒走樣，這像什麼話？給我挺直了！"
沒想到老張直接頂了回來："排長，你懂個屁！這站軍姿是有講究的，站久了腿會抽筋。你那軍校教的都是理論，根本不適合實戰！"
"那你說怎麼站？"我有點惱火。
"就是這麼站，鬆緊結合才能持久。"老張倔強地說。
"不行，必須按條令來。"我堅持己見。
老張撇撇嘴，眼睛一瞪："你算什麼排長？有本事咱倆練練！"
食堂里，老班長趙德偉一邊給我夾菜一邊勸我："排長，別跟老張較勁，他就是這脾氣，嘴上不饒人，心裏還是尊重你的。"
我嘆了口氣："班長，你說我這排長怎麼帶？這才來幾天，就被人當面挑戰了。"
趙班長笑呵呵地說："排長，老兵油子都這樣，不服你是正常的。你得拿出點真本事來，讓他們心服口服。"
"那好吧，明天我就跟老張比一比。"我咬咬牙說道。
"比什麼啊？"趙班長有點緊張。
"五公里武裝越野。"我說。
趙班長差點把飯碗摔了："排長，別啊！老張可是連隊越野第一名，上個月比武還拿了個全團第三呢！"
"沒事，軍校里我也練得不少。"我硬着頭皮說，心裏其實也打鼓——軍校雖然也跑，但實戰經驗確實不如老張。
第二天一早，我們在操場集合。老張已經穿戴整齊，背着裝具，腰裡別著水壺，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我也做好了準備，昨晚還特意研究了一下地形圖。
連隊長來當裁判，他看了看我們倆，意味深長地說："這個比武很有意義，新排長和老同志切磋切磋，誰也別手下留情。"
"報告連長，保證全力以赴！"老張挺胸抬頭，聲音格外洪亮。
出發哨音響起，老張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我緊跟其後，心裏默默計算着節奏。這五公里路線我昨天晚上讓炊事班小王偷偷帶我踩過點了，知道有個下坡路段特別容易崴腳。
第一公里，我和老張保持着同樣的速度。他回頭瞥了我一眼，似乎有點意外。
"排長，待會兒別掉隊啊！"老張邊跑邊喊。
"放心，我會一直跟着你的。"我咬牙說道。
跑到第二公里，是一段上坡路。老張明顯加快了速度，想甩開我。我沒跟他硬拼，保持着自己的節奏，眼看着距離被拉開了。
"怎麼樣，排長？吃不消了吧？"老張得意地喊道。
我沒吭聲，繼續按自己的節奏跑。到了第三公里，是一段平路，我開始慢慢加速。老張的步伐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輕快了，呼吸也變得粗重。
"老張，不行了吧？"我追上來故意問道。
"呸！排長，你等着瞧，這才哪到哪！"老張不服氣地說，但聲音里已經帶了喘。
第四公里是下坡路段，也是最危險的地方。老張為了保持領先，速度很快。果然，在一個轉彎處，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不得不減速。
我抓住這個機會，猛地加速超過了他。
"排長，你小子挺狡猾啊！"老張在後面喊道。
最後一公里，我已經領先二十多米。老張拚命追趕，但差距越來越大。衝過終點線時，我回頭看了一眼，老張滿臉通紅，汗水浸透了迷彩服，眼神里卻多了一絲敬佩。
"排長，你行啊！"老張氣喘吁吁地走過來，軍用水壺都空了，"沒想到你還挺有兩下子的。"
我笑着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軍校四年，也不是白練的。上學那會兒，我們天天跑，下雨跑，下雪也跑。"
老張咕咚咕咚喝完水，憨厚地抹了把臉上的汗："排長，我服了。以後隊列訓練，保證按你說的來。"
連隊長拍拍我們倆的肩膀："這才對嘛，通過比武互相學習。老張經驗豐富，排長理論紮實，以後好好配合。"
那天晚上，我還是請全排吃了頓飯。不是因為輸了，而是想拉近和戰士們的距離。食堂里，炊事班加了個菜——紅燒排骨，平時難得吃到的葷菜。大家有說有笑，氣氛比以前輕鬆多了。
"排長，你知道不？"小李湊過來小聲告訴我，"其實老張那天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試試你，看你有沒有真本事。你要是慫了，這個排以後就不好帶了。"
我恍然大悟，看了看坐在對面啃排骨的老張，心裏有了新的理解。
飯後回宿舍的路上，老張和我並排走着。夏夜的風很舒服，天上的星星特別亮。
"排長，剛才忘了問，你是哪兒人？"老張突然問道。
"山東的。"我說。
"咋地，我是東北的。"老張咧嘴一笑，"怪不得你那麼能吃，山東小夥子都能吃。"
從那以後，我不再僅僅強調軍校所學的理論知識，而是經常和老兵們交流，學習他們的實戰經驗。老張也慢慢成了我的好幫手，主動幫我解決不少棘手問題。
有一天夜間緊急集合，半夜三點哨聲一響，全排戰士噌噌噌從床上蹦起來穿衣服。集合點名時，小王怎麼也找不到。眼看連長就要來檢查了，急得我直冒汗。
老張二話不說："排長，我去找！"說完直奔澡堂，果然揪出了正在偷洗澡的小王。
"老張，你怎麼知道他在那兒？"回來的路上，我好奇地問。
老張嘿嘿一笑："排長，這叫經驗。我當年也愛這樣偷懶，最後被班長逮了個正着，罰站了一宿。半夜洗澡水熱，沒人打擾，小王這招我用過。"
慢慢地，我和排里的每個戰士都熟悉起來。小李是個山東老鄉，愛吃辣，每次家裡寄來的辣醬都會分給大家嘗嘗；老劉話不多，但手特別巧，誰的鞋墊壞了、褲子破了，找他准沒錯；小趙是個高中生，休息時間總能見他捧着一本《讀者》雜誌，眼鏡片都快磨薄了。
"排長，我家寄來臘肉了，晚上一起吃啊！"
"排長，這個收音機壞了，您會修不？"
"排長，能不能借我十塊錢？下禮拜發津貼就還您！"
戰士們漸漸不再叫我"書獃子排長"，而是親切地叫我"小排長"。雖然這稱呼聽着有點怪，但我知道，這是他們接納我的表現。
有一次夜間拉練，行軍到半夜，天上下起了小雨，泥巴路滑得不行。我看見老張悄悄幫體力不支的新兵小田背槍，自己卻累得滿頭大汗。
休息的時候，我遞給老張一根煙："老張，你變了。"
老張接過煙，笑着說："排長，我也是被老班長帶過來的。這不是咱們部隊的傳統嘛。"
"什麼傳統？"我好奇地問。
"老帶新唄，以前老兵帶我，現在我帶新兵，不就這麼回事嘛。"老張吐了個煙圈，"再說了，咱們這些大老粗，也就這點本事了，不像排長你，有文化。"
就這樣，我在實踐中慢慢成長，從一個只會背條令的"書獃子排長"變成了真正能帶兵的軍官。訓練中，我會考慮戰士們的實際情況，不搞"一刀切"；生活中，我會關心他們的家庭困難，幫忙寫信、申請補助；業餘時間，我會和他們一起看電視、打籃球，聽他們講家鄉的事。
每當有新兵蛋子不服氣，老張總會第一個站出來："別不服，咱排長可是真有本事的人！當年比武，把我都跑得找不着北！"
一年後的連隊軍事大比武，我們排包攬了五公里越野、戰術演練兩個單項第一。老張負責訓練新兵，手把手教他們怎麼通過障礙、怎麼保持體力。領獎台上，我和老張站在一起，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當初那個"挑戰"給我帶來的成長和戰友間的信任。
前幾天，我在一個戰友群里看到老張發的照片，他已經退伍轉業十多年了，現在在家鄉開了個汽車修理廠，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照片下面，他還特意@我："小排長，啥時候來東北，請你喝杏仁露！"
十幾年過去了，想起當初那句"你算什麼排長，有本事咱倆練練"，我依然會心一笑。那時候的我們，年輕氣盛，卻在那片綠色的土地上，收穫了一生難忘的情誼和成長。
軍營生活教會我的，不是書本上的條令和理論，而是如何和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兄弟相處，如何在困難面前互相扶持。那時候的駐地條件很艱苦，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夏天蚊子成群，但我們卻過得很充實，每天嘻嘻哈哈，煩惱沒幾個。
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謝老張當初的那次"挑戰"。它讓我明白，當軍官不僅僅要有軍校教的那套理論，更要有帶兵的實際本領和對戰士的真心理解。或許，那次經歷，是我軍旅生涯中最重要的一課。
師友們，這個故事最打動你的地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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