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古代的讖言都那麼准?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

五千年,但凡天下大亂,王朝更替之時,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讖言,比如三馬同槽、李氏當為天子,女主昌等等。

而且事後都證明靈驗無比,真的就像是預知了未來一般,為什麼這些讖言都那麼准?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

作為無神論者,所謂的冥冥之中自然是無稽之談,仔細分析這些讖言就會發現,它根本沒有那麼神秘,之所以顯得那麼准,無非以下幾個原因:

一、有心之人故意捏造,人為炒作

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隋朝末年《桃李章》這首民謠了。

公元614年末,洛陽街頭突然出現了一句讖言——「李氏當為天子」,轟動一時,短時間內鬧得人盡皆知。

隋煬帝大怒,一夜之間大將軍李渾光祿大夫李敏等30多位李姓貴族被屠戮一空。

只有兩位李姓之人逃過了一劫,但他們對此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李淵聽到後直接被嚇得尿了褲子,開始招來一些美女,吃喝玩樂裝傻子。

而另一位瓦崗的新大龍頭,因為早在楊玄感叛亂時就已經亡命天涯了,所以,已經走上反隋道路的李密非但不避諱,反而大張旗鼓的將其作為了自己的宣傳手段,到處給人畫餅,並且還嫌這幾個字太短,又杜撰出了另一個字數更多的讖言:「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

「桃」即「逃」,一個逃亡的李姓之人,最終會得到天下;巡幸江都楊廣蕭皇后,迷轉於揚州,不得反都;「勿浪語,難道許」,很明顯,就是「密」的意思。

這不就是說得李密嗎,所以很多人為此舍家撇業來投瓦崗,比如當時一個叫李玄英的人,在研讀了《桃李章》後,就想盡一切辦法,從東都逃了出來,去投李密。

誰知道,最終卻是李淵掃滅群雄,一統了天下。

再比如,「點檢作天子」。

這句讖言在歷史上也非常有名,歷代普遍認為是趙匡胤在黃袍加身時,手下的嫡系如趙普趙光義之流為給他稱帝造勢而杜撰出來的。但實際上這句箴言在此之前早就出現。

公元959年,周世宗柴榮準備北伐,武力奪回二十年前石敬瑭割讓給契丹幽雲十六州,但不幸的是,時年只有38歲的柴榮卻突然病倒,而且病勢沉重。

就在這時,柴榮批閱奏章時,發現了一個木牌,上寫「點檢作天子」五個字。柴榮雖然算得上是一位心胸廣闊的英主,但別人來搶他的位子,他也不能不急。

所以調查的結果很快就指向了當時的殿前都檢點張永德

因柴榮是以養子的身份繼承的皇位,而張永德是郭威的女婿,大周駙馬,論血緣並不輸給柴榮,所以無論調查的結果如何,已心生猜忌的柴榮,對於這個足以威脅自己的姐夫,自然不會手軟,所以班師回京後,就立即任命趙匡胤取代了張永德出任殿前都點檢。而後不久,柴榮就猝然病故了。

我們來分析一下這件事所隱藏的貓膩,首先這塊木牌明顯是有人故意偽造,並故意讓皇帝看到的,能做到此點的人很多,比如殿前都點檢張永德、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還有前殿前都檢點李重進等等。

其次,這件事反而排除了張永德造反的可能性。世人皆不蠢,張永德即便真有篡位之心,沒做好周密安排就先搗鼓出這麼塊牌子引起皇帝警覺,可能性不大。

後人大多認為此事是李重進做的,原因就是他一直與張永德不對付,而且張自從當上禁軍頭領之後,經常在前領導面前趾高氣揚,弄得李重進經常下不來台,所以就弄了個造反的讖言,嫁禍於張永德。

當然,趙匡胤也有這個動機,但不管怎麼說,「點檢作天子」只是有心之人,出於某些政治目的,捏造出來的謊言罷了。

再比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這句讖言也為人所熟知,而事實也證明最後滅秦的是楚人且世代為楚將的項羽

但這明顯是人為炒作出來的宣傳材料,《史記》中的記載就說,這句話被提起的始作俑者是范增,范增提議以楚為核心主導,共抗暴秦,並藉此為項梁造勢。

而且楚雖三戶的理解可以非常廣泛,三戶可以被認為是指楚國的三戶大姓,屈、景、昭三大家族,也可以被理解為楚國地域、楚人,甚至還可以被理解為一種楚精神。

只要跟這些搭邊,就可以說此言不虛。

所以這句話只是在范增操作下的一種炒作而已,而事後項羽滅秦又加深了這句話的「預言性」,就此被人為的加工成了一句讖言。

另外還有如「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這樣故意誣陷他人的讖言,「三羊五眼」(苻健因相信這句讖言把獨眼的兒子苻生立為太子)這樣故意抬高自己以求上位的讖言。

還有陳勝吳廣起義時的魚腹藏書「大楚興,陳勝王」,以及黃巾起義時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如果陳勝張角當了皇帝,這兩句也會成為準的不能再準的讖言了。

讖緯之學,本質上只是一種政治預言,是為統治者服務的。

二、後人的穿鑿附會

最典型的例子是秦始皇時的「亡秦者,胡也!」

秦始皇一統六合之後,用盡辦法追求長生,一位叫盧生的方士,察覺到始皇的這種心理,便說海上有一座仙山,山上住着不死的神仙。始皇便令盧生出海去尋。

盧生自然是尋不到的,更無法帶來長生不死葯,為了不被責罰,便回來稟報說:「雖未見到神仙,尋來不死之葯,卻得了一本仙書,想必是神仙所賜。」始皇接過《錄圖書》一看,上書五字讖言——亡秦者,胡也。

始皇認為讖言中的「胡」指的是胡人,也就是北方的匈奴,於是令大將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伐匈奴,以絕亡秦之患。後來,又令蒙恬修築長城,以防胡人南侵。

不久,公子扶蘇因為不支持始皇濫殺而被貶去了邊疆,始皇本意只是讓他出去歷練一番,誰知最後卻弄巧成拙,沙丘之盟,趙高李斯合謀,偽造詔書,逼扶蘇自殺,立胡亥為帝,最終導致了大秦二世而亡。

就這樣,一個方士為了保命迎合秦始皇的手段,便被後人穿鑿附會說成了一句準的不能再準的讖言——「胡」指的是「胡亥」,而非胡人。

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史記·秦始皇本紀

從文中的語意來看,無論是盧生的本意,還是秦始皇的第一反應,胡都是指代胡人,絕沒有胡亥的意思。而且當時秦始皇已經決定對河套用兵,盧生朝這個方向去說是應有之義。另外,如果盧生稍微意識到跟皇子有牽連,又怎會獻給皇帝,豈不是找死嗎?

後人以後事攀扯前言,自然無有不準。

再比如,前面提到的《桃李章》,後人又做了如下解釋:「桃李」中的「桃」,並非「逃」,而是「桃」通「陶」,上古時期堯帝初封在陶,後徙至唐,又稱陶唐,所以「桃」指的是後來建唐的李淵。

何其牽強?但因為結果是正確的,所以很多人就信了。

這就是讖言如此之準的邏輯。不正確的那些都被淹沒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了。

再比如,「三馬食槽」。

此事被記載於正史《晉書·宣帝紀》,說曹操臨終之前叮囑兒子曹丕,夢三馬食槽,暗示司馬懿父子有野心,恐禍及家族,囑咐他要堤防。

如果此事為真,一生視人命如螻蟻的曹操又怎會放過已經「屢次起殺心」的司馬懿?要知道,皇帝對於自家江山的維護,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存在,都是要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

即便英明如唐太宗還不是因為一句「女主昌」的讖言便冤殺了小名「五娘」的李君羨?更何況梟雄如曹操,對於那個近到都能感受到威脅的冢虎司馬懿呢?

所以《晉書》中如此記載,只是為了體現司馬懿早有不臣之心,以結果攀扯前事虛構出來的謊言罷了。

三、解釋千萬種,只選有利的

最典型的例子是三國時的「代漢者,當塗高」。

其實這句讖言早就出現,而且還是經過了漢武帝的「再加工」(後面會講到),但它最終流行還是在三國時期。

三國時,它出現了多次,其中有兩次最為出名:

一次是袁術稱帝時。

當時以袁術的實力,是根本沒有資格稱帝的,就因為得到了孫策玉璽,就有了稱帝的想法,為了得到諸侯的認同,便對漢以來廣為流傳的一句讖言進行了官方解釋:「代漢者,當塗高」中的塗(通假字,相當於途)應做「道路」解,而「術」就是「城邑中的道路」(古文中就是這個意思)。

袁術不僅名術,而且還字公路,說得不是他袁公路還能是何人?

袁術做如此解,而另一位卻有另一番解釋。

景耀六年(263年),鄧艾偷渡陰平,直抵成都城下,後主劉禪六神無主,進退失據,於是緊急召集群臣商議,最後想出兩個辦法,一是奔吳,二是南逃。

只有譙周認為應該降魏,最終經過他的一番忽悠,劉禪抬棺出降,蜀漢滅亡

他是這樣忽悠劉禪君臣的:

譙周首先是否定「逃南」:因為魏軍還未兵臨城下,百姓就已「皆進山野,不可禁制」,而兵卒小吏皆「驚慌失措,或藏或逃」,只怕劉禪一走,「其變不測」,哪裡還到得了南方?而且南方少民「以為仇怨」,落魄之時去,必反。

然後就是否定「投吳」: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逃難到別的國家,還可以再當天子的,「無寄他國為天子者」,既然同樣是稱臣,為何不選一個大國呢?等到魏滅吳,難道再投降一次不成,「再辱之恥,何與一辱?」

對於為何是魏滅吳而非吳滅魏,譙周就用到了「代漢者,當塗高」這句讖言。

他說:「當塗高者,魏也」,因為「塗者,泥土也」,泥土壘高就是宮殿,而「魏者,闕、觀也」,闕、觀在古文中的意思就是天子、諸侯宮門外的高大建築物,又叫「魏闕」,所以魏國乃天命所歸。

經譙周這麼一「侃」,小編都覺得甚有道理,更不用說劉禪這個二世祖了,於是當即決定「降魏」。

再比如「廢昌帝,立公孫。」

新朝末年天下大亂,當時的蜀地太守公孫述是個大野心家,於是便翻了不少讖緯書,希望自己能夠受命於天,結果還真被他找到兩句,一句是《錄運法》中的「廢昌帝,立公孫」,另一句是《括地象》里的「帝軒轅受命,公孫氏握」,於是便自我催眠,認為自己有「龍興之瑞」,動了做皇帝的念頭。

公孫述雖然覺得自己找到的這些依據「鐵證如山」,但更希望得到世人的認可,於是多次「以書示天下」,並且還給劉秀寫信,「數移書中國,冀以感動眾心」。

對於公孫述的自命不凡,以及發起的「讖緯戰」,劉秀很反感,決定予以回擊。

於是便寫了封回信,其中道:「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

意思是,當年的「蟲食樹葉公案」已經證明讖言裏面的公孫是指漢宣帝劉病己了,你就不要往臉上貼金了。

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卧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

——《漢書

你看,同樣的一句讖言,放到不同人口中就有天差地別的解釋,而且還都很有道理,這說明什麼,說明一句讖言可能有千萬種解釋,只看哪一種對自己有利,或者哪一種印證了後事。

四、有太多的錯誤讖言,只是不出名罷了

自古以來,「讖緯」之術就非常盛行,有史記載的讖言就有不下幾萬條,基數大了,自然也有些瞎貓碰死耗子。而後人往往因為迷信也好,相信也罷,反正都喜歡提那些著名的巧合讖言,至於那些被證明是錯誤的,自然無人提起。

比如「代漢者,當塗高也」。

其實這句讖言前面還有一句:「漢家九百二十歲後,以蒙孫亡,授以承相。代漢者,當塗高也。」(出自《春秋讖》)

即便加上東漢,漢家王朝也只不過存在了四百多年,距讖言中所言的九百二十年差了一多半,所以當年的漢武帝聽了這句讖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感慨道:「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塗高也!」

每位皇帝在位二十餘年,四十二代後會有一位劉氏子孫力挽狂瀾,再續漢室。

應該說,漢武帝說此話時,是非常自豪的,他堅信四十二代九百年後,再續漢室的也是劉氏子孫,只不過是一個叫塗高的。

你說為何大家就不提漢家有九百二十年的國祚呢?

結語

匯總來說,讖言就如同相面,有些相士出於某些目的,比如堅定你造反的信心,其實他早已了解了你的實際情況,因此才有的放矢的說出一些話,但毫不知情的你卻因此深信不疑了。

當然還有一些是胡說八道,但因為你堅信,自然又會從日常生活中尋找到一些「對得上」的蛛絲馬跡,於是相面就被神化了。

最後再來說一則關於讖言的有趣故事:

說,東漢開國不久,劉秀命經學家尹敏整理新朝遺留下來的圖讖,尹敏是個無神論者,自然不願意,但劉秀卻是個信奉讖緯的痴迷者,於是不管不顧,強令其整理。

尹敏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妙計,以勸誡光武帝。

「敏因其闕文增之曰:『君無口,為漢輔。』帝見而怪之,召敏問其故。敏對曰:『臣見前人增損圖書,敢不自量,竊幸萬一』」。

意思就是,尹敏見符讖有缺文的地方,就補上了一句「君無口為漢輔」。「君」無口,就是「尹」。劉秀被搞愣了,問啥意思?尹敏大大咧咧地說,圖讖這玩意不就是前人隨隨便便增增減減嘛,我也學學,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也能當輔臣做宰相!

尹敏直指圖讖的本質,這東西按理說是上天降下的,但事實上都是偽造,根本不靠譜。你劉秀當年不是憑《赤伏符》就任命一個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孫咸做大司馬嘛,我怎麼就不能騙個宰相噹噹?

這就是用你之矛戳你之盾!

雖然尹敏公然挑戰劉秀,最後落得個一輩子位居纖末,不得伸展的結局,但他的態度無疑是正確的。

讖言也就是個為統治者或野心家謀私利的政治工具而已,實在談不上什麼準確,更何談什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