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魯迅加入左翼作家聯盟後,時常與我黨地下工作人員有往來。當時紅色特工馮雪峰來到上海工作,經常與魯迅打交道。
有一次,馮雪峰在和魯迅聊天時提到了毛主席,於是他就把毛主席在一九二八年寫的《西江月·井岡山》拿給魯迅看,想聽一聽他的評價。
沒想到魯迅這位向來以「毒舌」著稱的文壇大佬,在面對毛主席的詞作時,也不肯稍稍「嘴下留情」。他讀完這首詞,直接評價說:「頗有山大王氣概!」
後來,馮雪峰把這件事轉告給了毛主席。毛主席聽過以後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那麼,魯迅對這首詞的評價,到底是不是客觀的呢?
一、《西江月·井岡山》賞析
這首《西江月·井岡山》是毛主席詩詞創作生涯中第二個階段的作品,它寫於「秋收起義」的第二個年頭。一九二七年十月,毛主席帶領秋收起義部隊上了井岡山。
第二年春天,朱德、陳毅的起義部隊前來會師。他們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收編了山上的兩支農民武裝,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敵人又追到了井岡山腳下。
那是在一九二八年的秋天,工農紅軍在國民黨的重兵包圍之下,憑藉黃洋界天險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暫時擊退了敵人。
這是工農紅軍上井岡山以來,第一個漂亮的勝仗。毛主席高興之餘,就寫下了這首詞記錄當時的心情,全文如下: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
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
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
這首詞通篇大白話,是用「以賦為詞」的方式寫就而成的。它不像毛主席後來的代表作《沁園春·雪》那樣,具備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精妙的修辭,也談不上有什麼深刻的內涵。
這首詞只是相當於用韻文的方式,寫了一篇短小的日誌。所以嚴格按照中國傳統詩歌的審美標準來說,它是缺少「意境」與「含隱」之美的。
不過這首詞是一首「軍旅詞」,是毛主席在馬背上完成的。它的優點在於敘述的事件本身具有歷史意義,並且內容是完全真實的。
詞本來就是抒情的作品,所以只要把感情寫出來了,倒不一定非要有什麼深刻的道理和「一語雙關」似的表達。
這首《西江月·井岡山》裏面的情感表達,顯得比較克制,但是仔細品味,還是能感受到毛主席對戰爭勝利的嘉許。只是他在敘事時,側重於對戰勝經驗的總結。
這首詞描寫的是毛主席和工農紅軍在面對敵人重兵壓境時,表現出來的一種「胸有成竹」,和謀定而後動的大智慧。
不管敵人如何來勢洶洶,我方早就已經提前加固了防禦工事。所有工農紅軍的將士們,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又怎麼會被敵方的人多勢眾嚇倒呢?
可見在這一場大戰開始之前,工農紅軍就已經吃過了「定心丸」,他們知道自己一定能贏,這就等於紅軍是得到了「人和」。
等到正式開打時,選擇的地點就是黃洋界上的「天險」。黃洋界位於井岡山主峰北面,這裡海拔很高,地勢險要。敵人從下往上攻打,天然吃虧,於是紅軍又得了「地利」。
有了地利跟人和,這場仗還沒有打,紅軍就贏了一大半了。所以等到炮聲一響,敵人馬上被打得人仰馬翻,連夜遁逃。
二、魯迅為何會如此評價
這首詞儘管從表面上看,並沒有講什麼深刻的大道理,但是事實上它講述了兩軍對陣時,一方取得戰場勝利的關鍵:
一是戰時軍心一定要「穩」,二是將士們作戰的意志與決心一定要強,三是要選擇有利於我方施展的戰場。
如果閱讀這首詞時,感悟不到詞中對兵法理論的揭示,很可能就把這首詞理解成:一個將軍帶着一群人打敗了另外一群人,如此而已。
魯迅是一個典型的文人,他大概對兵法戰陣方面的事情,既不了解,也不太懂,更加缺乏研究的興趣。
馮雪峰是共產黨人,他因為崇拜毛主席,才會把這首詞拿給魯迅看,所以他在向魯迅呈上這首詞時,免不了要對作者大加誇獎,於是讓魯迅對詞作本身產生了過高的期待。
在中國傳統文人的心目中,一首詩詞的好壞是有標準的。前面我們說過,古典詩詞理論認為這些作品應該要有類似於「昨夜西風凋碧樹」一樣的「意境」,或者有一些「哲學」方面的思考。
結果魯迅看到的詞作,完全不符合想像,於是他只能說出那七個字了。但是後來的人們,為什麼覺得這首填得好呢?
包括毛主席本人,都覺得這首詞不錯。因此後來毛主席詩詞出版時,它一直被列入正編與讀者見面。
這是因為,這首《西江月·井岡山》有一個好處,是魯迅當時絕對感悟不到的,那就是它的敘事內容,具備有「詩史」的性質。這首詞是一九二八年寫成,魯迅大概是在三年後讀到它的。
當時這首詞對於魯迅,以及對中國近代戰爭史來說,還只是一則「過期」不久的「新聞事件」。等到一九四九年革命勝利以後,這首詞就已經成為那一段歷史的「見證」者了。
唐朝杜甫寫了幾萬首詩,其中也有一些從文學上看來,並不那麼突出的作品,它們之所以在如今還有價值,恰恰也是因為見證了歷史。
一九三一年的魯迅,也許對共產黨和毛主席並不是十分了解,所以當他讀到這首詞時,只是脫口而出,暴露了自己對井岡山上的共產黨人的粗淺印象罷了。
毛主席在詩詞創作方面,其實一直都非常謙虛,所以魯迅說他的詞填得不好,他也不欲作出反駁。至於說他是「山大王」,後來類似的話,美國人斯諾也說過。
當時許多人都覺得共產黨人就是「山大王」,國民黨是「官兵」。只不過那個時候絕大部分的人都想不到,不出二十年,「兵與匪」的身份就倒過來了。
結語
以前讀古代文學理論的時候,看到劉勰、鍾嶸這些古代文論家老是在說寫詩要有「意境」,要有深刻、豐富的含義。
但是當我讀到唐朝李白等人的詩時,有時我並不覺得他們的詩,有什麼深刻的「意境」與「內含」。
比如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一句,有什麼深遠的意義,有什麼深刻的內涵呢?無非就是在寫遊子在月夜思鄉之情罷了。
人們喜歡這樣的詩歌,無非是因為能夠在閱讀它的時候,被激發出一種思鄉的情感罷了,這種效應就叫做——「共鳴」。
所以說詩既是言志的,也是言情的。有一些詩詞作品,根本就沒有什麼高明的創作技巧和高大上的思想內涵,但是它在抒懷上做得好,所以它也就成功了。
不光是詩詞,小說和影視劇也是一樣。如果它們能激發出人們的「共鳴」,自然就會受到歡迎。但是如果一個人不能被這個作品激發出「共鳴」,那麼他自然就會覺得這個作品不好了。
《西江月·井岡山》這首詞寫的是打仗的事,井岡山上的將帥們,以及對戰爭本身就很感興趣的人,讀到它自然就會想起那一段光輝的歷史,那些戰爭中激動人心的熱血場面。
然而,像魯迅這種整日伏案寫文章的人,儘管他的內心充滿了熱血,他的文章也是「投槍和匕首」,但是畢竟他沒有拿起過槍杆子,所以他多半是沒有「共鳴」的。
因此魯迅即使真的是在「貶低」這首《西江月·井岡山》,後世的人也不必「為尊者諱」,強說他沒有那個意思。
在一九三一年的中國,紅色革命正處於極度艱難的困境之中時,又有幾個人能真正懂得共產黨和毛主席呢?就更不要說欣賞到他詩詞中的「好」了。
同樣,當時的毛主席也不並是十分了解魯迅。反而是在魯迅評價過這首詞以後,他才在馮雪峰的談話中發現了魯迅,又閱讀了他大量的作品時,才覺得他好。
等到毛主席對魯迅的評價達到最高點,且又公開在會議上評價魯迅的作品是「投槍和匕首」之時,魯迅也早已經辭世多年了。
所以一個人對於一首詩、一首詞或者是一篇文章的評價,畢竟還是要受到他當時的「認知」限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