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72年的一天,一位老婦人虛弱地躺在床上。
她身邊是開國元帥徐向前,他正將剝開的橘子一瓣瓣喂進老婦人嘴裏。
老婦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握住徐向前的手,「向前,你是個好心人,訓宣跟着你,我死也放心了。」
說完,老婦人含笑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沒能知道這個徐向前隱瞞了她40年的秘密。
徐向前和程訓宣
這位老婦人是徐向前的岳母,她的女兒程訓宣是徐向前的第二任妻子。
1911年,程訓宣出生於湖北省紅安縣程維德村。黃麻起義前後,她大哥投身革命,剛好還是徐向前的部下。
在大哥的影響下,程家五個孩子先後參加了革命,其中便有16歲的程訓宣。
1928年間,程訓宣當過箭廠列寧小學的教師、黃安縣婦聯主任、縣委常委、金寨縣委書記,是當時鄂豫皖蘇區婦女解放運動的主要領導人之一。
1929年,徐向前被黨中央派來紅安縣。一天,他到程維德村視察工作,剛好,在程氏祠堂的門口,有一群婦女在表演節目。
徐向前被吸引,他停在原處,聽程訓宣唱了一首《送郎當紅軍》。聽完一曲後,徐向前意猶未盡,他問身旁的曹雪楷:「唱歌的姑娘是誰啊,唱得真好聽!」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曹雪楷以為徐向前對程訓宣有「意思」,馬上起了做媒的心思。
於是,他找到程訓宣,在徐向前不知情的情況下,對程訓宣說:「訓宣啊,老哥想給你做個媒。徐向前是我們軍區的領導,以前的妻子去世很久了,生活一直沒人照料,你能不能考慮一下?」
程訓宣莞爾一笑。她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這樁婚事。
她很早就聽大哥提起過徐向前的名字和事迹,對於能嫁給徐向前這件事,陳訓宣並不抗拒,甚至滿心歡喜。
徐向前那邊也是一樣。他對程訓宣了解不算多,但見過幾次,程訓宣爽朗幹練、敢說敢做的性格給徐向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那首《送郎當紅軍》,實實在在地唱進了徐向前的心裏。
就這樣,兩個人定下了終生。之後,曹雪楷忙着為兩人籌辦婚事,結果,「婚禮在哪辦」的問題難住了他。
徐向前常年在外打仗,根本沒個固定的落腳點,想來想去,只有紅軍招募處的房子最合適。
可是,紅軍招募處用的地方是程氏祠堂,這麼一來,程家的族人們會同意嗎?
曹雪楷不確定,他試探地找到程氏家族的族長,跟對方說清楚了來龍去脈,沒想到,族長二話沒說,就同意把程氏祠堂借給他。
他說;「紅軍是為了窮苦人打天下的,既然沒有地方,就在程家祠堂辦吧。訓宣能夠嫁給徐師長,是我們程家的榮光,你們可要辦的熱鬧一點!」
曹雪楷終於放下心來,他為兩位新人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婚禮,程家人還把祠堂旁邊的兩間祖屋騰出來,給他們做了新房。
婚禮結束後,一對小夫妻本該甜蜜一段時間的,可革命鬥爭時期,他們沒太多時間你儂我儂,反倒來去匆匆,聚少離多。
1931年,剛從蘇聯回國的張國燾來到紅四方面軍。從這時開始,他把紅四方面軍攪得一團亂,還大搞「肅反」運動。
一天,徐向前率隊行至紅安縣七里坪時,派出警衛員張波將自己破了洞的襪子、衣服送去程訓宣那裡。
其實,徐向前的襪子衣服從來都是自己補的,這一次,徐向前無非是以程訓宣縫衣服為名,讓張波打探一下她的情況。
誰知,張波去了沒多久,便抱着衣服襪子回來了,他面色悲戚地告訴徐向前,程訓宣已經被抓了。
從此之後,徐向前和程訓宣再沒有見過面。
後來,徐向前率隊南下作戰,而張波留在了蘇區。他想方設法要去獄中探望一下程訓宣。
第一次去,保衛局的人堅決不讓張波與程訓宣見面,任憑他費勁口舌,也無濟於事。
第二次去,張波終於和程訓宣見面了。在低矮潮濕的牢房中,張波看到了遍體鱗傷的程訓宣。
此時的程訓宣還不知道徐向前已經離開鄂豫皖蘇區的事情,她流着淚囑咐張波,不要讓徐向前來這裡,免得連累他。
臨別時,她托張波轉告徐向前,說自己寧死也不會做對不起徐向前的事情:「我跟他們說,徐向前對黨赤膽忠心,不容陷害,他們用肉刑拷打我,看來我活不長了。」
一番話說得張波淚流滿面,他告訴程訓宣:「請放心,我見到徐軍長後,一定將您的話轉告他。」
不久後,張國燾秘密處死了程訓宣,那時候的她只有21歲。臨死的前夜,從程訓宣的牢房中還傳出了悠揚的歌聲,就同她與徐向前的第一次見面一樣。
與黃傑相伴一生
程訓宣犧牲的消息,徐向前直到長征結束後才聽說,這時候,程訓宣犧牲已經幾年了。
他悲憤地質問紅四方面軍的一個知情人:「為什麼把我老婆抓去殺害?她有什麼罪?」
對方實話告訴他:「她沒什麼罪,當時抓她,是張國燾為了搞你的材料。」
在殺害程訓宣的同時,張國燾還殺害了程訓宣的弟弟。程訓宣家的房子三次被燒,把家裡的老人逼得東躲西藏。
程訓宣的母親汪秀芝對女兒犧牲的事情毫不知情,新中國成立後,她匆忙來到北京,盼着與自己許久未見的女兒團聚。
只是,此時的徐向前已經和黃傑結婚了。說起他們兩個,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
1909年,黃傑出生於湖北省江陵縣郝穴鎮,她伯父曾任郝穴團防局團總,是當地有名的封建衛道士。
因此,他常常向黃傑灌輸封建思想,這讓年少的黃傑異常反感。
1924年的一天,伯父來到黃傑家,對她說:「娃啊,你又長大一歲,轉眼也十幾歲了,你看,村裡和你一般大的女孩都已經嫁人生子了,我合計,趁着年關,你也把婚事辦了吧。」
原來在前不久,伯父為了和另一家豪紳聯姻,擅自將黃傑許配給了那家的兒子。
黃傑千般萬般不願意,那時候的她還在上學,況且那家的兒子還是個臭名昭著的浪蕩公子哥。
黃傑和伯父大吵了一架,說什麼都不願嫁給對方。1924年,只有15歲的黃傑逃了婚。
兩年後,身處武漢的黃傑聽說了一個消息——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原黃埔軍校)招收學員。
1926年12月,黃傑風風火火地拜見了總教官惲代英,並填寫了報名表。
這次考試只招收25名學生,錄取率很低,女生就更不容易了。即便如此,黃傑還是通過了考試。
開學後,黃傑在一眾女孩中表現優異。她文化基礎好,人也聰明,尤其擅長研究戰術問題,得到了不少軍事教官的青睞。
那時候,黃傑有個響噹噹的外號,叫「軍校之鷹」。
1926年,黃傑參加了北伐戰爭,還見到了周恩來、李富春、陳毅、徐向前等中共領導人。
她堅定了自己對革命的嚮往,並於192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入黨後不久,黃傑被派到鄂西工作,她化名「桂青」,成了第一任中共松滋縣委書記。
一年後,黃傑又去到上海。那段時間,她奔走於各處,負責中央軍委、中共江蘇省委和上海市委的交通聯絡工作,還認識了周恩來、何香凝、潘漢年等中共領導同志。
1930年冬天,黃傑給周恩來做了交通員。有一次,周恩來派她將一份情報送到劉伯承那裡。
黃傑將情報藏進茶葉桶,然後大大方方地前往劉伯承家中。停到門口後,黃傑按規定朝窗口看了一眼,瞬間,她慌亂了起來。
那時候,地下工作有規定,需要在窗口系一條紅繩,如今紅繩不見了,黃傑不知道劉伯承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她火急火燎地趕了回去,向周恩來報告了這個異常情況。巧的是,周恩來剛跟劉伯承通了電話,確定劉伯承在家中,而且沒有任何問題。
周恩來也有些着急了,他批評黃傑,只顧着玩誤了事。黃傑委屈得掉淚,就在這時,劉伯承來了,他安撫黃傑,說自己會把事情搞清楚的,肯定不會冤枉了她。
劉伯承回家後,搞明白事情真相後給周恩來打了個電話。
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烏龍。劉伯承的夫人從鄉下帶來兩隻母雞,一時找不到繩子綁,就把窗口的紅繩拿去用了。
誤會解開,周恩來向黃傑道了歉,兩個人冰釋前嫌。
除了工作,黃傑還在這裡邂逅了自己的愛情,她的男朋友叫曾中生,1930年7月,他們一起被調到南京,任中共南京市委書記。
不久後,他們結為夫妻。然而,甜蜜的夫妻生活還沒開始,曾中生便被調到鄂豫皖根據地任特委書記兼軍委主席,夫妻倆被迫分隔兩地。
臨行前,黃傑與曾中生約定,幾個月後便會去鄂豫皖與他團聚。可惜的是,她沒能走開,而曾中生也同程訓宣一樣,被捲入張國燾的「爛攤子」中。
1935年8月中旬的一個夜晚,張國燾將曾中生秘密殺害,並誣陷他逃跑投敵。
那時候的黃傑剛從獄中出來,她在英租界的提籃橋女監被關兩年半。出來後,黃傑先是嘗試與延安取得聯繫,未遂後輾轉去到香港,這時,她才知道曾中生已含冤遇害的噩耗。
1940年,黃傑在張琴秋大姐的牽線下,認識了已經單身8年的徐向前。同病相憐的他們很快便走到一起,並於1946年5月4日結為伉儷。
幸運的是,他們在餘生的日子裏相伴一生。
隱瞞岳母40年的秘密
然而,徐向前並沒有忘記程訓宣,他永遠記得這個為他犧牲了的女人。
1984年時,他曾在《歷史的回顧》中專門提到程訓宣,並稱之為「我愛人程訓宣」。
就連岳母汪秀芝來到北京後,徐向前也第一時間去看望了她。和程訓宣的大哥商量後,徐向前決定把程訓宣犧牲的事情瞞下來。
一見到徐向前,汪秀芝趕緊招呼他坐下,並自己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罐米酒。
她挨着女婿坐下,為他斟上滿滿一杯酒:「向前,訓宣去哪了?娘來了,這孩子怎麼也不來看看我啊?」
徐向前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他不忍心把這個不幸的事實告訴老人:「訓宣在陝西學習呢,一時回不來,您別怪她。」
汪秀芝失望的嘆口氣:「這孩子,她不想娘嗎?一走就是幾十年,老是忙得顧不上,這回又不在......」
聽着岳母的念叨,徐向前心如刀絞。可能是看出女婿心情不好,汪秀芝很貼心的停止抱怨:「來,向前,咱們不說訓宣了,你來嘗嘗娘專門給你們帶的紅安老米酒。」
徐向前一飲而盡,又讓汪秀芝為他斟上一杯:「娘,這一杯我代訓宣喝了,向您賠罪。」
徐向前一杯接着一杯,既是害怕岳母追問程訓宣的事情,也是為紓解自己內心的悲痛,一時間,這個指揮過千軍萬馬的老帥,遇上了最無解的難題。
怕什麼來什麼,可能是太久沒見到女兒,汪秀芝的思緒一直都在程訓宣身上,她試探的同徐向前商量:「向前,娘跟你商量件事,既然訓宣忙,走不開,那你幫娘買張車票,娘去看看她。」
說著,汪秀芝從床下拖出一個竹背簍,準備收拾東西出發。徐向前趕緊搶過背簍:「娘,您若是真的要去,我們送您。只是訓宣功課很忙,要準備考試,您說去就去,會打擾到她......」
一聽還是見不到女兒,汪秀芝急了:「我等了她這麼多年,我恨不得馬上見到她,那你說該怎麼辦啊?」
徐向前不忍看岳母央求的眼神,他「狠狠心」說:「您老要是等不了的話,那我打電報讓訓宣退學回來。」
「別,別,別.......」汪秀芝趕緊阻止,「娘就是想她了,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也沒啥,你讓她安心學習吧,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娘老了,都聽你們的......」
可能是知道女兒「過得很好」,汪秀芝心滿意足的回了紅安。為了讓老人能夠安享晚年,一輩子光明磊落的徐向前,小心翼翼地編織着善意的「謊言」。
他會記下他與岳母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以免失言。有時,他還會捎着「程訓宣」的問候,為岳母過生日,或是和岳母一起為「程訓宣」慶生,每到這時,他對程訓宣的懷念都會瘋狂滋長。
為了不讓岳母懷疑,徐向前細緻地為程訓宣安排了很多「工作」,從「陝西」調到「青海」,又從「青海」調到「新疆」,最後調到「蘇聯」。
後來,中蘇關係惡化,老人擔心地問:「訓宣怎麼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什麼事?」
徐向前索性跟她一起嘆息,直到老人反過來安慰他。
1972年,汪秀芝在女婿無微不至的關照下,含笑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臨終前,她拉着徐向前的手說:「向前,你是個好心人,訓宣跟着你,我死也放心了。」
而她至死都不知道的是,女兒程訓宣在40年前便已離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