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台灣省台南的一戶居民家中,一位不惑之年的男子正在收拾故居的東西,這些都是他已經去世的老父親留下的遺物。他一件件撫摸着,好像在和父親說這話。
男子喃喃自語:「爸爸,你走了之後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沒有親人,我沒有家裡了。」
男人一邊整理,一邊細細歸類,他見到一個木匣子,看起來十分陳舊,但能看得出十分愛護,經常擦拭。男人打開木匣,發現裡邊放着幾封黃得不成樣子的信,正欲打開來看,信封里掉落了一張黑白色照片,裡邊是一個溫婉的女人,帶着笑意,輕輕摟着一個稚嫩的女孩。
男人在腦海中想了一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對母女,也沒見父親把這張照片拿出來過,她們究竟是誰呢?難道,她們是父親在大陸的親人嗎?
取出信件,細細讀閱一番,男人的瞳孔忽然放大,先是一臉震驚,繼而顫抖着雙手拾起剛剛那張照片,流着淚說:「姐姐啊!我素未謀面的姐姐啊!」
原來這張照片里的女孩,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而一直到父親去世,他四十多歲,才第一次見到姐姐的照片。
孤苦無依的他萌生了尋找姐姐的想法,但茫茫人海,線索如此稀少,他該向誰求助呢?
一封家書勾起的鄉愁
男人名叫章育晨,他小的時候聽母親提起過,父親章國琛是廣西人,家在大陸。之所以會留在台灣,是因為當時形勢所迫,他跟隨國民黨部隊一起來的台灣。
章育晨出生的時候,章國琛已經五十多歲。本是老來得子,但章育晨的記憶中,卻很小見到父親笑。尤其是看着自己的時候,總是唉聲嘆氣。問他什麼,也從來都不肯說。
等到會說話,能跟着大人學一些句子,章育晨便躺在父親的懷裡學到了人生的第一首詩《鄉愁》。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他還小,不明白鄉愁是什麼,但他知道父親經常含着淚花望着的地方就是他的家鄉。
章育晨好奇問父親,既然想家為什麼不回去呢?
每每如此,父親總是無奈地搖搖頭,眼圈泛紅地說:「在外遊子,怎能不想歸鄉,只是可惜回不去啊!」
慢慢長大以後,章育晨才明白父親的無奈。多年通訊中斷,海峽兩岸的發展速度不一,加上當時通訊方式落後,別說回家省親,連寫好的家信都不知該寄往何方。
在台灣省,像父親這樣的思鄉情切的遊子還有很多很多。他們無數次魂牽夢縈,便是能夠在有生之年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喝上一口家鄉的水。
然而,總是事與願違。
後來不知道從何時起,章育晨發現不苟言笑的父親臉上終於帶上了一絲笑意,他看着父親笑,他也跟着笑。他喜歡這樣的父親,只有笑起來的父親像個慈父。
母親偷偷告訴他,父親聯繫上了大陸的親人,是親人來了信,父親才會這麼開心。
章育晨這個時候才知道,為什麼父親一直到50多歲才生下自己這個獨生子。原來父親在大陸有過一段婚姻,但因為一些原因,他被迫來到了台灣省,隨後嘗試過各種辦法回去卻始終未能如願。
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對親人的思念愈發強烈,在台灣住着的孤獨感也日漸濃烈。一直到50多歲,他才經人介紹認識了母親,婚後不久生下來他。
可就算在這裡有了家,父親最挂念的還是大陸。又是他聽到父親從夢中喃喃自語,一遍遍喊着「十妹」。
父親經常說,他就是一根浮萍,只有回到大陸才能落地生根。章育晨不知道什麼意思,只知道每每如此,母親總是會嘆氣,輕輕撫着父親的背說:「會有那麼一天的,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年幼的章育晨不知道父親的心事,也曾試圖問起過父親在大陸的那個家,那個在大陸等候他的妻子。但每次換來的都是父親的暴怒,而這也成了家裡的雷區。
章育晨無法理解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但他從小就知道,父親一直沒有放下過故鄉,更沒放下過故鄉的親人。
因為章育晨出生的時候父母年齡都已經很大,所以他剛步入中年就失去了雙親,一時間他孤苦伶仃,沒有親人在世,格外孤寂。他萌生了一個想法,想去找一找父親在廣西的親人,可諾大的一個中國,毫無線索的他該如何下手呢?
一直到2013年,章育晨整理父親遺物時,第一次得知自己竟然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隨信寄來的那張照片上面的母女,母親正是父親在大陸的妻子,女兒就是自己的姐姐。
章育晨將所有的信仔細看了一遍,找到一些關鍵信息,發現雙方通信始於八十年代,但不知道為何,從九十年代開始就斷了。
踏上尋親之路
章育晨從父親生前的單位着手,希望通過一些在世的叔叔伯伯口中,了解到當年的事情。然而事與願違,父親留在台灣的信息都少之又少,有的連他在大陸還有家眷的事情都不知道。
輾轉六年,雖然章育晨一無所獲,但他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放棄。他的心愿很簡單,他想找到那個比自己大了二十多歲的姐姐,希望可以找到章家人,回到老家,認祖歸宗。最起碼不能像父親一樣,一直到自己歸去都沒能落葉歸根。
一次偶然的機會,章育晨和朋友聊天,說到了自己尋親的事,對方的一句話讓原本停滯不前的尋親之路,再次迎來了曙光。
「為什麼不直接聯繫大陸呢?既然你的父親是廣西人,應該去廣西找,而不是在台灣找。」
章育晨這是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浪費了整整六年的時間,一直在做的都是無用功。但大陸那邊,自己沒有任何認識的人,也不知道該聯繫誰,這可怎麼辦呢?
抱着試試看的態度,章育晨個給廣西欽州市公安局寄去了一封尋親信。
在信中章育晨簡單介紹了自己家的情況,以及通過二三十年前的書信中提取出的一些線索。他只知道自己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如今估摸六七十歲,老家在欽州,姓章,解放前住在北營村。
接到這封信的時候,欽州市公安局的民警也十分頭疼,線索這麼少,到底應該從何下手呢?
但工作人員拿着台胞的這封信找到了局長,希望可以幫一幫這位思鄉情切的遊子。得知此事的局長立刻在信上做了批示,並且讓戶籍科的同事和派出所協同配合,儘快着手調查,尋找台胞的親人。
想要找人其實並不難,難的是連對方的名字、年齡、住在哪兒、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對方尋的親是個女性,按照年齡推算估計已經有了孫輩。她成家後嫁到了哪裡?是不是還留在欽州本地呢?
經過了解,解放前的一些村落在解放後經歷過幾次大變動,不少地方連地名都改了。在欽州市內確實有一個叫北營的地方,不過是北營社區,並非是北營村。
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民警來到當地走訪調查,得到的結果令人失望。
「這個地方以前不叫北營,才改了沒所少年,就是附近的幾個村子合併在了一起。」
「這個幾個村子裏有沒有跟北營村有關係的?」
「這裡原來是大嶺村和石嶺村,你們說的北營村我也不清楚。不過,據我所知,這個地方以前確實有不少人當兵,解放後都去了台灣。」
尋親一事終有進展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起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尋親工作,進展竟然順利得多。就在收到章育晨來信後的一個星期,派出所的民警就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在翻閱大量當地資料後,民警發現新中國成立前的北營村,其實就在欽南區一馬路的大校場附近。
民警同時找到章氏理事會,希望從他們這裡可以找到章國琛的一些消息,但遺憾的是上邊未有記載。不過還有一件事令人喜悅,那就是在族譜上民警發現了一個人——章棟。
她的父親就在解放前當兵,後來去了台灣,多年來音訊全無。
章棟會不會就是章育晨要找的姐姐呢?
可民警趕到大校場附近打聽章棟時,竟然發現章棟一家早就已經搬走了。本以為尋親工作會再次停滯,沒想到竟然有人知道章棟究竟搬走去了哪兒。
趕到下一個地方時,得到的答案仍然是章棟搬走,這次也依然有人知道章棟的新家。
除了路上有些折騰,其他的尋親信息進展地都非常順利。就連章育晨得知這些情況時,也非常意外。畢竟他用了整整六年,尋親都毫無進展。剛剛聯繫上廣西警方,一個星期的時間竟然就有了突破。
「什麼?我在台灣的弟弟來找我?」
章棟聽到民警講述來意,整個人愣在了原地,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強忍着淚花說:「能告訴我一些信息嗎?我......我害怕空歡喜一場。」
當民警拿出章國琛早年間和兒子的合照時,章棟先是愣了一會兒,仔仔細細看着這張照片,撫摸着上邊的人,隨後突然崩潰大哭:「弟弟啊,我等了你快四十年啊!」
章棟的情緒瞬間崩潰,她語無倫次,只是一遍遍地喊着弟弟的名字,淚水猶如決堤一般洶湧而來。
待到情緒平復下來,章棟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后里邊是一封信。
「這是1983年的時候,我父親給我寫的第一封信,我一直留到了現在。當時我都快嫁人了,我聽四伯說我爸爸還活着,心裏格外激動。後來爸爸給我寫信,寄來了他跟弟弟的照片,我......我從那個時候就想見見我的弟弟,抱一抱我的親人啊!」
「這張照片,就是當年爸爸寄給我的那張照片啊!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的弟弟了。感謝你們,讓我能活着見到我的弟弟!」
通過民警轉述,章育晨時隔40年終於知道了當年被父親諱莫如深的陳年往事。
陳年往事
1927年,章國琛出生在廣西欽州的一戶普通家庭,後來考上當地一所師範大學。在這裡,他結識了章棟的母親,也就是十妹。
兩個知識分子一見如故,互相扶持,擁有共同的理想和抱負,畢業後不久便結婚成家。
1949年,章國琛在當地一所學校做文員,母親為了照顧家庭就在家裡做農活。
同年七八月份,章國琛說要到海南參加培訓,正式成為一名老師。計劃返鄉後到學校當校長,讓妻子當老師,一起傳播知識的種子,實現當年教書育人的願望。
臨出發前,十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臨行時分說出了心事:「我懷上了孩子。」
章國琛看着妻子尚且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下,好似在撫摸胎兒一般:「孩子,等爸爸回來。」
又看着妻子說:「在家千萬小心身子,我培訓結束就回來,我們一家三口過好日子。」
再後來,十妹在家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章國琛回來。她一個人把孩子生了下來,任由別人勸她改嫁,她都始終堅持在家等着丈夫回來。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示意圖
1983年,章國琛的四哥去了一趟台灣省,回家時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大家都以為章國琛可能死於戰亂,四哥的好消息便是章國琛還活着,並且身體健康。壞消息就是章國琛已經再娶,還有一個6歲的兒子。
得知這個消息,十妹一病不起,多年來她對丈夫的思念在一封信的到來後,變成了深深的恨意。
章國琛一個人在台灣等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他雙鬢染上微微白色,人也到了天命之年,他覺得或許這就是他的命,註定沒辦法回去再見到妻女,這才經人介紹娶了章育晨的母親,隨後生下了章育晨。
此時的章棟也已經為人母、為人妻,她十分能理解母親的心情,她對父親也有怨恨,介意他這麼多年缺席了自己的成長。但她終究抵不過對父親的思念,偷偷瞞着母親和台灣互通書信,寄去自己兒時和母親的合影。
至於後來斷了聯繫,並非章棟怨恨父親有意為之,而是因為搬家不慎弄丟了地址,這才失去了聯繫。章育晨這個時候才明白,為什麼小時候父親總是望着一封封從大陸被退回的書信發獃。
大概是誤會姐姐恨父親,所以父親一直沒有原諒自己,對於大陸的事才如此諱莫如深。而章棟也萌生過到台灣打工的想法,就是為了能夠見上父親一面。但後來想到父親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如果這個時候和父親團聚,可能會導致父親為難、尷尬,由此尋找父親的想法不得已作罷。
親人團聚
2019年10月9日,章棟站在路邊望眼欲穿。一輛車緩緩開了過來,打開車門一看,和照片中的弟弟一模一樣。
章棟的眼淚瞬間就止不住了,激動地走上前去看着弟弟,然後哽咽地說:「弟弟,我等了你太久太久了。」
章育晨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噙着淚花說:「姐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誰能想到,親姐弟的第一次見面,竟然發生在四十多年後。
此時的章棟早就成為一個大家庭里的祖母,她的兒子當天也趕來專程接自己的這位「小舅舅」。一家人聚在一起,章棟捨不得撒開弟弟的手,不停地問東問西。
因為口音問題,兩個人說話時有些詞彙交流不暢,但即便是這樣也沒能阻礙親姐弟之間的聊天。在那幾天的時間裏,章棟全部的心思都在弟弟身上。
她帶着弟弟去了宗祠,給祖宗上了香,又帶着弟弟在族譜上寫了名字。她知道,這是弟弟最大的心愿。當章育晨的名字記錄上去的時候,他知道自己這下真的有歸處了,再也不是父親說的浮萍遊子了。
後記
曾經多少人,一直到離開人世的那天,都沒能回到自己的故土,長眠在他鄉。
現在不少台灣同胞紛紛回到大陸尋親,希望認祖歸宗,這是祖國的期盼,也是人民的期盼,海峽兩岸都等了太久太久,相信不久的將來,台灣同胞終將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
參考來源:
[1] 南國早報客戶端《弟倆相隔兩岸,40年未謀面!欽州民警助力他們重逢》20191015
[2] 欽州日報《69年尋親路 民警重連兩岸情》20190709
[3] 中國通《台胞意外獲知大陸有一姐姐,尋親六年終得團圓》2022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