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娥怨》：千紅一哭，萬艷同悲，惡棍嘉靖帝的罪惡宮廷

《宮娥怨》是一部章回體小說，描寫明代嘉靖皇帝循歷代封建皇朝舊例，後宮儲宮娥數千，這些年輕的少女，在陰森的紫禁城內，年年月月過着奴隸般的悲慘生活。

她們年輕貌美，原本對生活和愛情充滿了美好的嚮往，但以皇帝為代表的罪惡封建制度，卻無情地扼殺了她們的人情、人性，使她們的肉體和靈魂，受到殘酷的摧殘和折磨。楊金英等十名宮娥，在忍無可忍之下奮起反抗，在一個月黑之夜，要將皇帝勒殺······

小說以章回體體裁寫成，文字通俗，情節曲折，有極強的可讀性。讀者可從中了解到封建社會宮廷的罪惡生活內幕。

一、內容：楊金英和「壬寅宮變」

《宮娥怨》主要講「壬寅宮變」，故事的結局就是這次宮變。

再詳細一點，小說是講「壬寅宮變」發生的背景、原因：明朝嘉靖皇帝在位時，民不聊生，後宮中的女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10名宮女無奈之下選擇對嘉靖下手，但沒有成功。

明代史書以皇帝為尊，楊金英作為「十惡不赦」的「謀逆」之人，自然是反面角色，而且這種宮闈秘事也不足為外人道，所以史書中只記載「壬寅宮變」的經過、處理結果，對於嘉靖皇帝的不是之處、楊金英等人為什麼鋌而走險對嘉靖下手，隻字不提，今人只能通過史料去推測可能的原因。

《宮娥怨》根據史書關於「壬寅宮變」的簡單記載，加以改編、虛構，形成了這篇小說，把重點放在了楊金英身上，着重寫她和其他宮女為什麼最後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小說以楊金英為主角，從她的視角來寫她的成長經歷、嘉靖時期的後宮生活。

楊金英是一個苦命的人，她不到3個月，母親被選入宮中當奶娘；她12歲時，父親、奶奶都死在苛政之下，她自己被騙進宮。

我看開頭以為她進宮後會遇見親娘，但並沒有。只能解釋為，她母親早已死在宮裡，這更能說明宮廷的可怕。

她在宮裡的經歷還算簡單：初進宮，被罰做苦力，之後因為閻嬪的陰謀，被調到閻嬪身邊，結識閻嬪的大宮女曹紫英，曹紫英成為曹端妃後，她成為曹端妃的大宮女。

楊金英本來是一個生性活潑自由的人，初見嘉靖就頂撞他，後來在宮裡待久了，被宮規束縛，被迫仰人鼻息，言行舉止都要小心翼翼。

但在曹端妃身邊，因為和曹端妃曾是姐妹，她的天性又得以釋放，又經常頂撞嘉靖。楊金英只是嘉靖龐大後宮裡其中一個宮女，透過她，可以看到無數宮女的命運。

小說中側面寫到了嘉靖朝無數苛政，讓人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陶仲文「先天丹鉛」——以童女做藥引的人間慘事。

這些童女被選入宮中，命運比普通宮女更慘。謀殺嘉靖的宮女中，劉妙蓮、姚淑翠都是藥引童女。這些童女如果只是獻出月經初潮，倒不是什麼慘事，但她們一進宮，要受到太監、穩婆的欺壓，被他們非打即罵，而他們取「藥引」的方式也非常粗暴，劉妙蓮所見，是「個個葯女腿間騎瓶插管慘狀」。

所以，小說名字叫《宮娥怨》，着力描寫的，正是宮女們的悲慘命運。

二、主題：雌競毫無必要，抱團取暖也抵不過皇權

在嘉靖後宮中，女人大致可分為皇后、妃嬪、宮女三個級別。

宮女想成為妃嬪，妃嬪想做皇后，皇后想穩固自己的地位，每個女人要達成所願，都有一個前提，就是得到嘉靖的寵愛。

所以，當了皇后，也不見得就可以笑到最後，嘉靖的喜好、妃嬪宮女的雌競，都可以讓皇后跌下寶座。

小說中寫到了嘉靖的3位皇后，這3位皇后都處於一種巨大的精神內耗中：

她們內心裏對妃嬪得寵極為嫉妒（這其實是人的一種很正常的感情），而自己又要端着皇后的身份不能表現出嫉妒，也不能去邀寵——皇后的寶座，是榮耀，也是枷鎖。

前2位皇后都沒有好結局：陳皇后嫉妒張順妃，被嘉靖嚇得流產而死，張順妃成為皇后，而張皇后又跳進韋嬪設下的陷阱，被打入冷宮，死在冷宮中——一句話，張皇后打敗了陳皇后，又被韋嬪打敗。

故事最後，方皇后成功打擊了曹端妃，可是曹端妃之後，嘉靖就不會再有寵妃了嗎？

這些後宮主子已經是這樣，比她們低一級的宮女生活更悲慘。主子高興了，讓宮女學雞叫學狗叫，主子不高興了，對宮女非打即罵。

宮女之間也還有雌競，張皇后身邊的漂亮宮女都想得到嘉靖的寵愛，互相之間又彼此防備，生怕對方先獲寵「升級」，但最終張皇后被廢，一個宮女被嘉靖所殺，其餘宮女跟着進了冷宮。

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張皇后身邊的宮女蘇川葯看透了，由最初對嘉靖的期待，轉為對嘉靖的抗拒、排斥。嘉靖後宮妃嬪無數，張皇后宮中這種情形也只是一個縮影。

小說中嘉靖的特點是：迷信鬼神，求長生，好色，追求個人享樂到極致，刻薄寡恩，喜怒無常。

我們常說「養一條狗養久了都有感情」，在嘉靖這裡，不存在的。

他曾經很喜歡張順妃，為她對陳皇后舉劍，讓她成為皇后，但他也曾在妃嬪的陰謀中對張皇后舉起劍，毫不猶豫地將她打入冷宮。

他曾經寵愛韋嬪，可是韋嬪跟他寵信的道士發生衝突，他貶斥韋嬪。

他寵幸過一次就忘在腦後的女人很多，小說中寫了蘿女、御膳房宮婢張氏，蘿女因那一次寵幸開始幻想被冊封，人也變得痴傻。張氏剛14歲月事來時被寵幸，得了婦科病，臨終前留下血詩「從來不識君王面，棄置其如命薄何」。

在嘉靖眼裡，皇后、妃嬪、宮女，沒有差別，他高興，可以把宮女變成妃嬪，把妃嬪變成皇后，他不高興，也可以廢皇后、貶妃嬪、殺宮女。

後宮的女人讓他高興一時不難，可是要讓他一直高興，保持對自己長時間的喜歡，太難。

如前所述，這樣的故事中，宮斗不可避免。

張皇后在時，閻嬪、韋嬪都把她當做靶子，奮力拉她下馬，最終張皇后被廢。方皇后把曹端妃當成敵人，明裡暗裡對她下手，最終斗敗曹端妃。

但這些「宮斗」都比較「低級」，不過是代孕、爬牆、墮胎、巫蠱等等，而且都經不起推敲，因為宮斗不是重點。

通過這些「宮斗」，作者想讓讀者明白，在嘉靖的後宮裡，女人們鬥來鬥去根本沒必要，皇后和宮女，不過是一百步和五十步的差別。

楊金英親身經歷的第一場死亡是她的父親、奶奶，入宮以後，親歷的第一場死亡，是同住的同事月琴。

月琴去做苦力本來就是宮斗的結果，楊金英看着月琴偷偷和太監幽會，看着月琴的秘密被發現以後她自盡。

這件事其實給楊金英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以至於在以後的生活中，她不斷「見到」月琴出現。

到了閻嬪宮裡，她看着閻嬪「生」了皇子受盡寵愛，也看着皇子夭折後閻嬪和道士幽會，看着關係好的姐妹跟着皇后進了冷宮，看着閻嬪身邊的曹紫英成為曹端妃——她看了太多別人的人生大起大落。

而她自己，雖然一直只是一個低人一等的宮女，但她的差使有很大變化，做苦力時她身累心不累，在閻嬪宮中她身不累心累，過於壓抑之下，她臆想出了另一個自己——用今天的話說，她精神分裂了。

在故事最後，楊金英等受盡了命運擺布的可憐宮女們，都到了曹端妃宮中——這樣的安排是因為曹端妃也是宮女出身，這些宮女抱團取暖、互相慰藉。

但是，她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還是被無情地打破了，她們忍無可忍之下，奮起反抗。

三、藝術性：模仿《紅樓》，情節精彩，人物立體，語言有感染力

《宮娥怨》內容是寫「壬寅宮變」，主角是楊金英，對這段歷史稍微有點了解的讀者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局是什麼。但是，這部小說仍然很吸引人。

原因在於：情節精彩，人物立體，語言雅俗結合，有感染力。用小說官方簡介的話說：「小說以章回體體裁寫成，文字通俗，情節曲折，有極強的可讀性。」

《三國演義》是「七分事實，三分虛構」，《宮娥怨》這部小說可能是「三分事實，七分虛構」吧。

小說在嘉靖朝歷史的基礎上虛構情節、描摹人物，時代背景、政策方針等都有歷史根據，嘉靖這個人物，則基本上是按照史書記載來塑造的。

畢竟關於他的第一手資料、研究資料都比較多，可以發揮的餘地也不多。後宮生活在史書中本來就不是重點，作者可以發揮的空間大。

小說有模仿《紅樓夢》的痕迹，如楊金英的另一個人格說「俺居情天之上，恨海之中。因是這禁宮污穢之氣太重；森嚴等級傾軋榨擠，容不得真情真性，只叫人精虛神離氣散，留下你血肉之軀，俺便往幻境去了。」

嘉靖夢中進入仙境，見到聖母，聖母說要將「吾一愛婢與你聯姻，令汝領略這仙閨幻境之妙，正是要了卻你一段風月債也」，嘉靖從夢中驚醒，見到曹紫英正是夢中仙女。

小說中，自楊金英入宮後，後宮的鬥爭局勢大致有2個階段。

第一階段，張皇后守擂，閻嬪、韋嬪都對皇后下手，張皇后率先被淘汰出局。閻嬪通過借腹生子爭寵，2次在張皇后身邊安插眼線；韋嬪一方面害死閻嬪之子，一方面給皇后設下巫蠱陷阱，一方面跟道士私通生子固寵。

在韋嬪的運作下，閻嬪兒子夭折，皇后被廢，但韋嬪之子不足月即夭折，她所幻想的後位給了方妃，韋嬪失寵，又被貶斥，精神上遁入空門。這一階段，是三輸的局面，沒有贏家。

第二階段，曹端妃守擂，方皇后主動出擊，曹端妃註定被淘汰出局。曹端妃無意和皇后爭，但嘉靖的寵愛，讓方皇后把她視為眼中釘，新一輪「宮斗」開啟，直至楊金英等人奮起反抗。

其實，在這2個階段之前，還有張順妃和陳皇后的爭鬥，但小說只是從側面一筆帶過。在這些勾心鬥角之中，韋嬪的手段是最高明的，但她仍是「宮斗」的失敗者。

這些「宮斗」手段雖然不怎麼高明，但讀者一路讀來，也會覺得心驚肉跳，因為「宮斗」總有失敗者，正所謂「花無百日紅」，今日之贏家，也可能是明日之輸家。皇后作為一國之母，都可以隨隨便便被廢、被打入冷宮，更何況妃嬪、宮女？

小說中着力寫了韋嬪的手段，也着力寫了她失寵後的生活，她失寵後，精神上通過參禪念經獲得滿足，物質上靠宮女變賣資產度日，但她作為一個成年女人，還有生理上的正常需求得不到滿足，她最終只能選擇自殘。

一部小說，情節和人物是最容易抓住讀者的，情節要曲折，矛盾衝突的設置需要讓讀者急欲知道後事如何，人物要能引起讀者共鳴。

從這些角度來說，這部小說是成功的，小說的語言往往是隱藏在情節和人物之後。而我們為什麼會關注小說情節和人物，小說語言的感染力功不可沒。

《宮娥怨》是章回體小說，一共33回，篇幅不長，總體來說，當得起「文采斐然」的稱讚。

每回回目採用七言或八言對句的形式，如第一回「走荊棘家親喪命 夢虎狼金英入宮」，第十四回「奸生奸心貪施毒計 冤結冤鳩奪布機關」，都是對仗工整，仄起平收。

小說中還有不少詩詞、散曲，看得出來是作者原創。如第一回楊金英眼見奶奶父親慘死：

「有《梅花灑》曲兒，單道她此時心境：呀！見爹爹卧血泊，只不敢哭哭號號，空忍下怨怨焦焦，只嚇得戰戰搖搖。直恁般賊官差，端得個沒天道！呀！想孩兒孤單單，這荒山哪處逃，偏聞那餓虎嘯，直叫俺髮根翹，悲凄凄沒着落。」

閻嬪的「槍手」蘿女寫的詩：

沉陰全不念花安，鳥語朝來忽帶歡。

日照尚疑紅影濕，風晚新破碧沙寒。

已拼盡韻酬雲里，卻喜余春慰牡丹。

只恐乍睛晴未穩，忙扶殘醉捲簾看。

誰擬看花事已休，何當紅艷忽侵眸。

錦雲簇簇疑登殿，深色層層鐵起樓。

開向麗園真富貴，妝依金屋更風流。

相看看到相關處，黯黯春愁早不愁。

四、不足：邏輯是硬傷。

《宮娥怨》是在史實基礎上虛構，這也就意味着，作者沒有相關的經歷，只能在史料的基礎上發揮想像，一旦想像脫離事實，就破綻百出。

小說中引用了很多野史情節，比如妃嬪侍寢，光着身子裹上大氅讓太監馱過去之類，侍寢後可以按壓穴位「不留」之類，而這些野史情節，本身就是沒有邏輯、經不起推敲的。

此外，作者自己虛構的情節中，不合邏輯的情節也比比皆是。

比如楊金英被人販子帶到京城，又直接被太監拉進宮，這中間都沒有一個「政審」的環節；做藥引的童女逃跑，進了曹端妃宮裡，曹端妃就說她是自己的宮女，一個花名冊就能揭破她的謊言；

嘉靖想臨幸蘇川葯，但蘇川葯被忽悠，戴上表示月事在身的戒指，一戴戴一個月，蘇川葯不知道戒指的含義，嘉靖肯定知道，戴一個月明顯有問題了。

「低級」宮斗手段，如閻嬪在皇后身邊安插眼線，韋嬪用一個宮女忽悠皇后搞巫蠱，韋嬪又給閻嬪送紅羅炭，等等，只能顯得對方弱之。

小說官方簡介中，寫作目的是：「以皇帝為代表的罪惡封建制度，卻無情地扼殺了她們的人情、人性，使她們的肉體和靈魂受到殘酷的摧殘和折磨」。

這個簡介帶有很深的時代烙印（這部小說初版是1987年），這也是作者受時代影響而產生的局限性。為了這個「反封建」的目標，虛構很多不符合邏輯的情節。

但是，我們還是要記得，小說的主題是，宮斗不可取，不要搞雌競。這一點，勝過現在99%的網絡小說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所有對封建社會存在幻想、喜歡看宮斗宅斗撕逼的人，應該看看這部小說。

作者：轉蓬飄飄

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參考資料：《宮娥怨》。

透過表象尋找歷史真相，以史為論，訴說個人見解，謝絕脫離人文環境的過度解讀和陰謀論。有喜歡遼夏金元以及宗廟遷祧、後宮八卦的朋友可以關注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