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嘉賓：陸挺，野村中國首席經濟學家
文/騰訊財經 祝玉婷
近期，2024年一季度宏觀經濟數據出爐，gdp為5.3%，超越了去年全年的5.2%和去年四季度的5.2%。市場密切關注包括房地產、消費、出口等重點領域的發展態勢，及下一步宏觀政策走向。
「一季度經濟數據表現有一些積極信號。比如因為價格變化，一季度出口增速恢復到了1.5%，是整個中國經濟中最穩定的一部分，這也使得中國出口競爭力上升和進口替代。」野村中國首席經濟學家陸挺在媒體溝通會上分析了三方面今年宏觀經濟的亮點。
一是宏觀刺激力度加大，房地產政策進一步調整優化。
陸挺表示，去年年底推出的一些寬鬆刺激政策主要會在今年發力，尤其是去年年底發行的一萬億國債。去年八月份之後全國很多大中城市大幅度鬆綁了他們的房地產調控，最近又有新一輪的鬆動。「今年兩會又推出了一萬億特別國債，我相信這些政策會對今年的宏觀經濟產生一定的正面影響。」
二是美國和歐洲停止加息，美國經濟表現顯著超預期。
據陸挺分析，美歐已經停止加息，給我國加大財政和貨幣政策的寬鬆刺激力度提供了更大的空間。反觀去年，很多時候人民幣面臨較大的貶值壓力，從而限制了我國央行的寬鬆空間。美歐停止加息以後，過去幾個月已經明顯看到海外資金迴流中國，尤其是迴流中國債券市場，對國內的經濟和資本市場產生了一定的支撐作用。
三是「經濟自然再平衡」。具體表現在因物價下行推進了新一輪的進口替代，中國出口競爭力繼續上升；部分消費行業競爭激烈，企業下沉、連鎖化、品牌化，平均價格下降但產品質量提升，促進了消費；中國製造業競爭充分，提供了更多性價比更高的產品。
陸挺進一步用數據闡述：2023年，以人民幣計價的中國出口商品價格平均下跌8.1%；根據美國海關的數據，美國從中國進口商品的價格指數下跌3.0%。除中國外，一些主要經濟體都出現了物價快速上漲的情況，美國cpi通脹一度高達9%左右，去年美國平均工資上漲4.5%，歐元區的cpi通脹一度高達10%。在此背景下，中國產品的競爭力再一次體現了出來。
「房地產行業正在下行，我們有必要採取積極的措施防止房地產業陷入螺旋式下降的困境。」陸挺強調，「保交樓」的問題值得反覆強調，這是整個中國房地產行業出清非常關鍵的一步。
他認為，「保交樓」還是托底房地產業的基礎，是一個較為實際的抓手。
政策方面，他認為在一線城市和某些二線城市還有進一步鬆綁的空間。「過去十年推出的許多房地產調控政策已不再具有現實意義，未來可以繼續推進這方面政策的優化和調整。」
在本次見面會上，陸挺還針對房價何時會觸底、未來的房產政策空間、央行買國債是否意味着大放水、未來的利率調整空間等多個市場熱點問題進行了一一解答。
以下為問答詳情：
房地產行業未來一年會有更積極的政策出台
1、 當前我們穩定經濟的關鍵環節還是房地產，您對目前房地產的整體判斷是什麼？
陸挺：我只能給幾個大致的判斷：
第一，整個房地產行業的下降螺旋還存在；
第二，我看到了一些積極因素，中國政府在積極應對。如果對比美國和日本，最起碼我們房價的下跌延續時間不會像日本那麼長，我們出清的時間會比它們快。
我們的一系列政策出台發揮着積極的作用，我估計未來一年會有更積極的政策出台。
要把保交樓、保主體結合起來 由中央政府出資推進
2、您預期一年內會有一些比較積極的房地產政策出台，可能會有哪些比較大的變化？限購政策會不會進一步放寬？
陸挺：一方面，進一步取消限售、限購。實際上這方面的推動力度已經很大，剩下一些一線城市和極個別二線城市。
另外，我認為要讓房地產市場出清，要把之前的交易完成，重建市場中間的各類主體的信譽和政府信譽，這樣才能讓市場重新有效地運轉起來。
因此，我覺得應該把保交樓、保主體結合起來，由中央政府出資金，把這件事真正往前推動。
我們的房地產預售制度，就好像市場上的期貨制度，必須得有絕對保障的交割機制。開發商如果真的沒錢蓋了，肯定要處理有問題的開發商，但也需要重建政府行為。
央行應該買賣國債 是買賣而不只是買
3、關於貨幣政策，最近央行釋放了將會在公開市場國債買賣的信號，有很多市場人士把這理解為更猛烈的「放水」，您怎麼看？
陸挺：首先，央行應該買賣國債。一個國家的央行要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央行，它應該去買賣國債。當然，這裏面一定是買賣，而不只是買。
央行要去交易國債，這就是貨幣政策的抓手：短端利率，市場銀行間利率調節。
央行怎樣影響銀行間的利率？央行能夠創造貨幣的，然後進行公開市場操作（簡稱「omo」），實際上是以國債作為抵押品，固定利率，釋放或收回一定的流動性，也就是逆回購或正回購。
現在，我們每個月關注mlf利率，因為它直接影響lpr，而lpr是我們整個商業銀行貸款的基準利率，它也一步步影響存款利率。
實際上買賣國債是跟誰買賣？跟商業銀行，在此過程中，它回收和釋放流動性，讓銀行間的短端利率，接近它所希望達到的政策利率，這是現代央行作為貨幣政策的核心。
所以，央行應該獲取它應該獲取的權利和操作的空間，它應該能夠買賣國債。
人民幣真正的錨在哪兒？
4、央行未來繼續做國債買賣行為，有沒有可能造成通脹？
陸挺：央行買賣國債後會變成「大放水」嗎？我認為只要過程公開、透明，完全不用擔心。
央行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它的資產負債表擴張本來就是有一定的空間的。一方面，買賣國債可能讓央行賬面上會有一些累積，但要對沖也很簡單，同期、同比例、同規模地減少psl和mlf就行。實際上，央行有很多對沖的辦法，完全可以不必過度擔心，在優化貨幣政策時，央行買賣國債會導致大量印鈔行為。
另一方面，最近有人說「央行買賣國債了，人民幣的錨就改變了。原來是美元，以後就變成國債了。」我認為這完全不對。
首先，人民幣的錨，以前不是美元，將來也不是美元；以前不是國債，將來也不是國債。
真正的錨在什麼地方？它是國家自己貨幣的購買力，也就是它面對一攬子貨幣，還有本國的cpi和ppi，這才是真正的錨。
其實到最後，就看你的這張貨幣能換到哪些對你日常生活、投資、消費有用的東西，最後就叫「精準通脹」。
所以不存在像中國這樣的大國，要盯着美元或國債，最後就是cpi。
未來降息空間是有的 但0.2%、0.5%左右已經是極限了
5、最近有一些市場的聲音，稱應該大幅降息，您如何看待我們現在的利率水平，未來是否會保持利率下行趨勢？
陸挺：首先，有沒有降息的空間，我認為還是有的，但幅度也不至於降到零左右，這過於激進了，也不可能實施。
我們在降息時，要想明白一個技術性的問題：降什麼息？比如omo降息，正回購、逆回購降息，這是央行向市場提供流動性，如果它不足夠讓市場利率降到omo回購的水平，那就沒什麼用。
中國實際的利率的錨在什麼地方？在存款利率。
這個邏輯omo連着mlf，mlf連着lpr，實際上mlf、lpr往外壓降的時候，必須要同步壓存款利率，因為商業銀行存貸款利率影響它的主營業務收入，不然銀行沒法活。
那麼存款利率還有多少下降空間？應該怎麼降？存款利息調降在實操中難度很大，比如降短期、活期利率，會出現「活期存款定期化」，那麼銀行的貸款成本也在上升，銀行的利差被壓縮，利潤下滑，不足以處理不良就會出現問題。
如果把中端、短端、長端、定期、活期利率全部同步往下壓，會產生很大的負面效應。因為定期存款、活期存款的利息是很多老百姓將來收入的錨。所以，不要單純以為降息就可以了，未必能達到需要的效果。
另一方面，現在我們的平均存款獲取成本也就只有1.7%左右，再往下降的空間是有的，也應該降，但我認為再降0.2%、0.5%左右，就基本上已經是極限了。
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把房價穩定住，讓抵押品價格不再往下掉，房地產已經「超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