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那是我爸媽的錢!"我砸門而出,鑰匙懸在鎖孔里左右搖晃,像我此刻動蕩的心。
那一刻,南京的冬夜格外寒冷,我從未感到如此孤獨。
1991年深秋,我離開了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濟南,嫁到南京。
那時的我,懷揣着對愛情的憧憬和對未來的期待,還不知道這場跨越千里的婚姻將經受怎樣的考驗。
南京與濟南,一南一北,相隔千里,方言不同,習俗各異,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
我是在大學校園裡認識了志強的,那是1987年,我們剛進大學不久。
他是南京人,在濟南上大學,我們同系不同班,他學機械設計,我學工業管理。
第一次見他,是在圖書館的自習室,他坐在我對面,專註地翻閱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種沉靜的氣質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的黑框眼鏡下是一雙清澈的眼睛,鼻樑高挺,總是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
後來的接觸中,我被他身上那股子南方男子的溫潤所吸引。
他說話輕聲細語,做事周到體貼,與濟南男孩子的爽朗直率不同。
每次下雨,他總會撐着傘在我宿舍樓下等我;每次我熬夜複習,第二天總能在桌上看到一杯熱牛奶和一張寫着"加油"的小紙條。
畢業前的那個五一假期,他帶我去了南京。
我記得那天,玄武湖畔的柳樹輕拂水面,夫子廟的燈籠高高掛起,秦淮河的遊船緩緩駛過。
在這座充滿歷史氣息的城市裡,志強向我求婚了。
"林小雨,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他遞給我一個小小的紅盒子,裏面是一枚簡單的銀戒指。
我知道這意味着我將離開生我養我的濟南,離開我的父母,去往一個陌生的城市。
但愛情沖昏了我的頭腦,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回到濟南,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父母時,家裡頓時安靜得可怕。
"囡囡,南京那麼遠,你要想清楚啊。"母親眼裡含着淚,手裡卻沒停下包餃子的動作,她的動作麻利而熟練。
她的手布滿了歲月的痕迹,指甲縫裡還有揉面的白色麵粉,一雙手上滿是歲月的滄桑。
"媽,志強人很好,我們互相了解,會過得幸福的。"我握住母親的手,卻避開了她擔憂的目光。
我能感覺到,她手上的溫度和她眼裡的擔憂一樣真切。
父親坐在沙發角落,擺弄着他那台老式的收音機,手裡的煙一根接一根,煙灰掉在褲子上也渾然不覺。
他是一家國企的中層幹部,沉默寡言,但我知道,他心裏比誰都疼我。
"爸,您說句話啊。"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父親終於抬起頭,眼裡是複雜的情緒:"丫頭,你是咱家的獨生女,爸媽希望你過得好,但也希望你離我們近一點。"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不過,這是你的人生,你自己的選擇,我和你媽都會支持你。"
婚禮很簡單,在濟南辦了一場,又去南京辦了一場。
濟南的婚禮上,我穿着白色的婚紗,看到父親眼中含着淚,母親強顏歡笑地招待着親朋好友。
那一刻,我心裏又是幸福又是愧疚。
南京的婚禮上,志強的父母熱情地招待着遠道而來的我的父母。
兩地的親朋好友歡聚一堂,祝福我們新婚美滿。
但我能感覺到,父母的笑容背後,藏着深深的不舍。
婚後,我們住在志強單位分的一間小宿舍里,不到三十平米,廚房和衛生間都是公用的。
每天早上去公共廁所,都要排隊;做飯時,常常聞到鄰居各種菜肴的香味混在一起,有時讓人食慾全無。
我和志強睡在一張單人床上,床邊放着一個簡易的衣櫃,再加上一張小桌子和兩把椅子,房間就顯得擁擠不堪。
最初,我很不適應南京的生活。
這裡的方言聽不懂,菜肴太甜太油,氣候潮濕悶熱,和濟南的乾爽清冽完全不同。
每次打電話回家,母親都會問:"囡囡,南京冷不冷?飯吃得習慣嗎?志強對你好不好?"
我總是說:"挺好的,媽,您別擔心。"
掛了電話,我卻常常對着牆壁默默流淚,想家的感覺像潮水一樣湧來。
志強在一家國營機械廠工作,廠里經濟狀況並不好,每月工資只有一百多元。
而我作為外地人,找工作處處碰壁。
許多單位一聽我是山東口音,就婉拒了我;有的單位則明確表示只招本地人。
好不容易在一家私營服裝廠找到了工作,每個月也只有九十元工資,還沒有任何福利和保障。
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兩個人相互扶持,倒也其樂融融。
晚上蹲在走廊的小煤爐旁煮餃子,有時鄰居家的阿姨會給我們送點家鄉小菜,我們就着鹹菜吃白米飯,也吃出了甜頭。
我學會了做南京的特色菜肴,鹽水鴨、鴨血粉絲湯、乾絲;志強則學着使用濟南方言問候我:"俺媳婦兒,今兒個累不累啊?"
雖然他的發音怪得很,卻總能逗得我捧腹大笑。
1995年初春,我懷孕了。
原本狹小的宿舍變得更加擁擠。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連轉身都變得困難,更別說在悶熱的夏天裏如何入睡。
志強說:"等孩子生下來,這地方肯定不夠住,我們得想辦法買套房子。"
我點點頭,卻不知從何籌措那筆巨款。
當時南京市區一套小兩居室,至少要十幾萬,而我們兩個人的積蓄加起來不到兩萬元。
一天晚上,我正在用暖水袋暖肚子,窗外傳來知了的鳴叫聲,志強突然提議:"要不,我們向你父母開口借點錢?"
"啊?"我愣住了,手中的暖水袋差點掉到地上,"我爸媽那邊..."
"你爸不是在國企當幹部嗎?應該有些積蓄吧?再說,他們只有你一個女兒,肯定會幫忙的。"志強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理所當然,卻也透着幾分不安。
我猶豫了。
父母雖然工作穩定,但並不富裕。
父親經常加班到深夜,母親在一家紡織廠工作,年紀大了還要站着操作機器,腿腳常常浮腫。
他們的養老錢,能拿出來多少?
但想到即將出生的孩子,想到孩子未來的成長環境,我還是硬着頭皮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父親沉默了很久,我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爸,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們再想其他辦法。"我小聲說道,心裏卻充滿了期待和忐忑。
"你們先看看合適的房子,缺多少,爸媽想辦法。"父親最後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匆匆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我知道父親這句"想辦法"意味着什麼——可能是變賣家中值錢的物件,可能是向親戚借錢,也可能是動用他們的養老積蓄。
兩個月後,我和志強相中了一套位於南京郊區的小兩居室,總價十二萬。
房子不算大,只有六十多平米,但勝在小區環境不錯,樓層合適,而且靠近志強的單位。
我們自己湊了兩萬,向志強的父母借了三萬,還差七萬。
父母來南京看我的時候,帶來了一個鼓鼓的信封。
"這裡有十萬,七萬給你們交房子的首付,三萬留着添置傢具和生活費。"父親把信封塞到我手裡,聲音有些顫抖。
我打開信封,裏面是一疊嶄新的百元大鈔,整整齊齊地碼着,還有一張紙條:"囡囡,爸媽的心愿就是你過得好。"
我驚訝地看着父親:"爸,這麼多錢,你們哪來的?"
"賣了咱家的房子,又借了點。"父親避開我的目光,"你別擔心,我和你媽單位還有宿舍住。"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我知道那套房子是父親辛苦半輩子才買下的,是他們的安身之所。
那是一套建於80年代初的磚混結構房,七十多平米,雖然老舊,但勝在地段好,離單位近。
父親曾經多少次自豪地說過,有了這套房,他和母親的晚年就有了保障。
而現在,他們為了我,又回到了狹小的單位宿舍,和其他工友共用廚房和衛生間。
"爸,這錢太多了,我不能要。"我淚眼婆娑,想把信封推回去。
"傻丫頭,"父親拍拍我的肩膀,聲音裡帶着柔和,"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你過得好,我們就安心了。再說,你馬上就要當媽媽了,有個安穩的家,孩子才能健康成長啊。"
母親在一旁插嘴道:"你爸都安排好了,單位分了新宿舍,比老房子還亮堂呢。我們老兩口住小點地方無所謂,只要你們小兩口和孩子住得舒心就好。"
我能聽出她話里的安慰意味,心裏更加愧疚。
就這樣,在父母的資助下,我們買下了那套房子。
1995年冬天,我生下了兒子小寶。
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可愛的孩子,我覺得生活有了盼頭。
我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廚房裡擺着志強從老家帶來的砂鍋和木勺,客廳的牆上掛着我們的結婚照,卧室的書架上擺放着從濟南帶來的幾本書和一個小花瓶。
雖然傢具簡單,卻充滿了我們的生活氣息。
然而,好景不長。
1996年,全國掀起國有企業改革浪潮,效益不佳的企業紛紛開始"減員增效"。
志強所在的國營機械廠效益越來越差,開始推行"下崗分流"政策。
一天,志強回來的時候臉色鐵青,手裡攥着一張紙。
"怎麼了?"我接過孩子的奶瓶,關切地問道。
"廠里讓我待崗了,每月只有很少的生活補貼。"志強苦笑一聲,"廠里效益太差,沒辦法。"
我手一抖,奶瓶差點掉在地上。
"那...那我們怎麼辦?"我忍不住問道,心裏已經開始盤算這個月的開支。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志強握住我的手,但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為了維持生計,志強開始四處找工作。
他先是在一家私營廠做臨時工,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
後來又去建築工地當小工,風吹日晒,皮膚黝黑粗糙。
最後甚至去菜市場幫人卸貨,賺取微薄的收入。
每天晚上回家,他都是滿身疲憊,衣服上沾滿了灰塵或是菜葉的汁水。
我心疼地看着他脫下滿是污漬的衣服,露出消瘦的身體和細小的傷口,心裏既心疼又愧疚。
看着曾經風度翩翩的丈夫日漸消沉,我的心一天天揪緊。
我嘗試去找工作,但帶着不滿周歲的孩子,沒有單位願意要我。
每天,我看着志強出門,疲憊地回來,幾乎不說話就倒頭睡去。
我則抱着哭鬧的孩子,一邊哄一邊落淚。
經濟壓力下,我們的關係開始出現裂痕。
志強脾氣變得暴躁,常常為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我也變得敏感多疑,動不動就委屈落淚。
一天晚上,兒子發高燒,我慌忙去叫醒志強。
"你就不能自己處理嗎?我明天還要早起去工地!"志強煩躁地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我咬着嘴唇,獨自抱着孩子在醫院的走廊等到天明。
回到家,我發現志強已經出門了,餐桌上留着一張紙條:"對不起,我去工作了,晚上回來再說。"
這樣的日子越來越難熬,我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更多的是沉默和嘆息。
一天晚上,志強喝了酒回來,一股濃烈的白酒味撲面而來。
我看到他鼻尖通紅,眼神迷離,跌跌撞撞地走進屋裡。
"你喝酒了?"我皺着眉頭問道,心裏已經開始不安。
"喝了怎麼了?我太累了,需要放鬆一下。"志強搖搖晃晃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在房間里亂轉。
我正在清點家裡的存款,手裡是一個舊布袋,裏面裝着我們的存摺和一些現金。
"你在幹什麼?"志強突然盯着我手裡的布袋,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
"清點一下我們還有多少錢,下個月的房貸要到期了。"我警惕地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一絲不安。
"你爸媽給的那十萬,其實只需要七萬付房款就夠了,剩下的三萬你藏哪兒了?"志強突然提高了聲音,盯着我的眼睛。
我驚訝地抬起頭:"什麼藏?那三萬不是用來買傢具和日常開銷了嗎?"
我指着家裡的傢具:"這張床、那個衣櫃、還有客廳的沙發和電視櫃,都是用那錢買的。剩下的錢補貼了咱們這一年多的生活費啊!"
"買那幾件破傢具能花幾個錢?你肯定私藏了不少!"志強眼睛通紅,指着我的鼻子質問。
"志強,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偷拿了錢?那筆錢是我爸媽賣房子的血汗錢,我會亂花?"我氣得渾身發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你倒是拿出賬本來啊!證明你花到哪裡去了!"志強一把抓過桌上的存摺,"每次你爸媽來,你們都背着我嘀嘀咕咕,是不是又給你塞錢了?"
"你瘋了嗎?我爸媽傾其所有地幫我們,我應該怎麼感激他們都來不及,你居然這樣懷疑我?"我的眼淚噴涌而出,心裏又痛又冷。
"說不定你還在偷偷攢錢,準備帶着孩子回濟南吧?"志強冷笑一聲,眼中滿是懷疑和惡意。
我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充滿敵意的男人,就是我曾經深愛的丈夫。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那是我爸媽的錢!"我砸門而出,鑰匙懸在鎖孔里左右搖晃,像我此刻動蕩的心。
深夜,我抱着熟睡的小寶,坐在小區的長椅上,淚流滿面。
南京的冬夜寒冷刺骨,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
我裹緊了身上的舊羽絨服,那是結婚時母親給我的,現在已經有些掉絨了。
我想起濟南的家,想起父母溫暖的懷抱,想起他們送我遠嫁時的不舍和叮囑。
"囡囡,有什麼困難就給我們打電話,我們一定會幫你的。"臨別時,母親緊握着我的手說道。
如今,我確實遇到了困難,但我不忍心再向他們開口。
他們已經為我付出太多,我不能再加重他們的負擔。
我掏出懷裡的一張全家福,那是臨走前在濟南照的,父親母親站在我身後,臉上是驕傲和幸福的笑容。
看着照片,我不禁想:如果當初不遠嫁,如果留在濟南,現在會是什麼樣?
也許我會找一個普通的工作,每天下班可以回到父母身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晚飯,談笑風生。
孩子會有疼愛他的外公外婆,我也不會體驗這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但轉念一想,如果沒有遠嫁,我就不會遇見志強,也不會有可愛的小寶。
人生的路有千萬條,我選擇了這一條,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想到這裡,我擦乾眼淚,決定回家和志強好好談談。
第二天一早,我正準備給小寶沖奶粉,志強已經站在門口,眼睛紅腫,顯然一夜未眠。
他走過來,單膝跪地,哽咽着說:"對不起,我昨晚喝多了,說了混賬話。我...我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覺得自己沒用,養不活你們娘倆..."
"我不是真的懷疑你,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你們了。"他的聲音里滿是悔恨和無奈。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和眼裡的淚水,我的心軟了下來。
我知道,志強也在為生活掙扎,為我們這個家努力。
"我們一起想辦法,會渡過難關的。"我輕聲說,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
在那個冬日的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我們的臉上,也照進了我們的心裏。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開始重新規劃生活。
我把小寶送到附近一位姓王的老太太家臨時照看,她是我們小區的居民,退休前是小學老師,很有耐心地照顧孩子。
我則找了份服裝店的營業員工作,每天站八個小時,腿腳酸痛,但看到口袋裡的工資單,心裏卻是甜的。
志強經朋友介紹,去了一家私營運輸公司當司機,負責南京到上海的貨物運輸。
雖然工資都不高,但兩份收入加起來,總算能維持基本生活。
我們開始精打細算,節衣縮食。
每個周末,我會去菜場收市前買一些便宜的蔬菜;志強則利用休息時間在家修修補補,省下維修費。
我學會了用一塊豬肉燉出香噴噴的一鍋菜,用剩米飯做香酥可口的鍋巴,讓每一分錢都花得值當。
晚上,我們會在小區的露天廣場看免費的電影,志強抱着小寶,我靠在他肩上,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的那種輕鬆和美好。
日子緊巴巴地過着,但至少,我們又找回了當初相愛時的那種攜手並進的感覺。
志強開始每晚給小寶讀故事,用他那帶着南京口音的普通話講《西遊記》和《三國演義》;我則學着南京老阿姨的做法,用簡單的食材做出地道的本幫菜。
我們的房子雖然不大,卻被我收拾得溫馨舒適。
舊傢具上鋪着手工縫製的布藝,牆上貼着小寶稚嫩的塗鴉,窗台上放着幾盆我精心照料的綠植。
這個家,漸漸有了我們的氣息和故事。
1997年夏天,父母來南京看我們。
母親一眼就看出我消瘦了許多,手上的老繭和黑斑也增加了,心疼地撫摸着我的臉:"囡囡,你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志強對你不好?"
"沒有,媽,我們挺好的,就是工作有點累。"我笑着安慰她,幫她放下帶來的一大包特產,有濟南的大蔥、花生還有我愛吃的槐花糕。
母親不信,趁志強不在家,又追問了好幾次。
我只是笑着岔開話題,不想讓她擔心。
晚上,趁志強帶着小寶去散步,父親拉着我的手,小聲問:"囡囡,你們最近經濟上有困難嗎?要不要爸再幫你們一把?"
看着父親布滿皺紋的臉和花白的頭髮,我鼻子一酸。
他比一年前又老了很多,鬢角全白了,眼角的皺紋也深了,顯得更加蒼老。
"爸,我們能挺過去的,你和媽的錢不容易,留着養老吧。"我握緊父親的手,感受着他手上的粗糙和溫暖。
父親嘆了口氣:"你從小倔強,有苦自己吞。但你要記住,無論你遇到什麼困難,爸媽永遠是你的後盾。"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裡:"這是我和你媽的一點心意,別推辭,拿去給小寶添置些衣服吧。"
我接過信封,重若千鈞。
我知道,這是父母的養老錢,是他們的保障。
但看着父親堅定的眼神,我最終還是收下了,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讓生活好起來,讓父母安心。
送走父母后,我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讓生活好起來,不辜負父母的期望和付出。
我開始在服裝店更加賣力地工作,學習如何搭配服裝,如何與顧客溝通,如何提高銷售額。
我的努力被店長注意到,不久就升為了店鋪的主管,負責進貨和員工安排,工資也有了提升。
志強也在運輸公司幹得越來越好,從普通司機升為車隊組長,負責調度和安排運輸路線。
每次他出差回來,都會帶一些當地的特產和小玩意兒給我和小寶。
有時是上海的小絨玩具,有時是浙江的糕點,雖然不貴重,卻充滿了他的心意。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1998年初,我所在的服裝店老闆看中了我的勤奮和對時尚的敏銳度,提議我合夥開一家小型服裝批發店。
"小林,我看你這兩年幹得不錯,對服裝也有自己的眼光。我打算在夫子廟附近開一家批發店,你要不要合夥?"老闆王姐對我說。
"合夥?我沒什麼經驗啊。"我有些意外,又有些興奮。
"經驗可以慢慢積累,關鍵是眼光和熱情。"王姐說,"你需要投入五萬元作為啟動資金,占股30%,怎麼樣?"
五萬元!我心裏一驚。
這對我們家來說是筆巨款,幾乎是我們全部積蓄加上這兩年的所有收入。
一旦失敗,我們將一無所有。
回到家,我忐忑地告訴了志強這個消息,本以為他會反對。
令我意外的是,志強竟然出人意料地支持我:"試試吧,我相信你的眼光和能力。大不了我多跑幾趟長途,多賺點錢。"
他坐在我旁邊,認真地分析起來:"現在是改革開放20周年,國家經濟越來越好,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對服裝的需求肯定會增加。"
"而且我聽說許多沿海城市的服裝業發展得很快,南京作為江蘇省會,這方面的市場肯定不小。"
聽着志強的分析,看着他眼中的信任和鼓勵,我感到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這個男人,雖然曾經讓我失望,但在關鍵時刻,他總能給我力量和支持。
就這樣,我和王姐合夥開了一家小服裝店,主要經營年輕女性的時裝。
店面不大,只有四十多平米,但位置好,就在夫子廟附近的一條商業街上,人流量大。
我每天早出晚歸,從南京各個批發市場挑選款式新穎又價格適中的服裝,然後在店裡悉心向顧客推薦。
那段時間,我常常起早貪黑,早上五點起床去批發市場拿貨,晚上十點多才回家。
志強負責接送小寶上幼兒園,晚上給他洗澡講故事;周末,他會帶着小寶來店裡幫忙,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
功夫不負有心人,服裝店的生意逐漸好轉。
我注意到,九十年代末的年輕女性開始追求個性化的服裝,而不再是以前那種統一的款式。
於是,我開始在進貨時注重多樣性和個性化,引進了一些新穎但不高調的設計,很受顧客歡迎。
半年後,我們不僅收回了投資,還有了不小的盈利。
看着賬本上的數字,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彷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1999年春節,我們夫妻倆帶着小寶回濟南過年。
我特意給父母買了保暖內衣和營養品,還給他們準備了兩套新衣服。
最重要的是,我偷偷塞了一萬元錢在他們的枕頭下,這是我從服裝店的利潤中省下來的。
父親發現錢時,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眼圈紅了:"囡囡,你們自己留着用吧,爸媽不缺錢。"
"爸,這是我和志強的一點心意。再說,您當初幫我們那麼多,這點錢算什麼?"我堅持道,心裏滿是感激和幸福。
那個春節,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着母親精心準備的餃子,看着窗外飄落的雪花,我感到無比溫暖和幸福。
母親拉着我的手,悄悄問:"囡囡,現在日子過得怎麼樣?還適應南京的生活嗎?"
我笑着點點頭:"媽,我現在挺好的,有自己的店了,志強工作也穩定,小寶也很懂事。"
"那就好,那就好。"母親拍拍我的手,眼裡滿是欣慰。
父親則拉着志強喝酒,兩人聊得熱火朝天,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
看着這一幕,我心裏充滿了感動和幸福。
原來,家人的支持和理解,才是最珍貴的財富。
回南京後,我和志強的生活漸入佳境。
服裝店的生意越來越好,我開始考慮擴大規模,租下了隔壁的鋪面,把店面擴大了一倍。
志強也從普通司機升為車隊隊長,收入大幅提高,還有了一些管理方面的經驗。
小寶在幼兒園表現出色,老師常常誇他聰明懂事。
每次看到他用稚嫩的聲音混雜着南京口音和濟南方言跟我們說話,我和志強總會忍俊不禁。
2000年,我們決定換一套更大的房子。
這次,我們自己攢夠了首付,沒有再向父母伸手。
新房位於南京城南的一個新小區,三室兩廳,採光良好,小區環境也很好,有花園和兒童遊樂設施。
看着新房的鑰匙,我和志強相視而笑,眼中滿是驕傲和欣慰。
這套房子,完全是我們自己的努力換來的。
搬家那天,我們請了幾個朋友幫忙,大家忙碌而歡樂地搬運傢具,整理物品。
傍晚時分,當一切就緒,我站在新家的陽台上,看着夕陽映紅的天空,心中滿是感慨。
這些年來,我們經歷了太多風風雨雨,從最初的不適應到後來的生活困境,再到如今的逐漸好轉。
正是這些磨難,讓我們的婚姻變得更加堅固,讓我們彼此更加珍惜。
志強從後面抱住我,輕聲說:"謝謝你,小雨,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我,沒有放棄我們的家。"
我轉身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真誠和愛意,心中的堅冰徹底融化。
每當回想起那十萬塊錢帶來的風波,我總是心生感慨。
那不僅僅是一筆錢,更是父母對女兒無私的愛,是他們送給我的最珍貴的嫁妝。
那次爭吵後,我和志強都成長了很多,我們學會了更好地溝通,更懂得珍惜彼此。
如今,父母已經退休,我每年都會接他們來南京小住幾個月。
看着他們和小寶一起在秦淮河邊散步,在夫子廟品嘗小吃,我的心中充滿了感激和幸福。
父母年紀大了,但精神狀態很好,特別是每次看到小寶時,眼裡都閃爍着慈愛的光芒。
小寶已經上小學了,是個活潑開朗的男孩,既有南京孩子的靈秀,又有濟南孩子的直爽。
他特別喜歡黏着外公外婆,纏着他們講故事,教他濟南方言。
有一次,我看到小寶坐在父親的膝蓋上,奶聲奶氣地叫着:"老爺子,再給我講講您小時候的事情唄!"
父親笑得嘴巴合不攏,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前幾天,志強突然對我說:"咱們攢錢給濟南的父母也買套房子吧,讓他們晚年有個舒適的住所。"
聽到這話,我熱淚盈眶,緊緊抱住了他。
那一刻,我知道,無論曾經經歷過什麼,我們的心始終相連,我們的家也將永遠充滿溫暖和愛。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中,我已經遠嫁南京十年了。
十年間,我從一個懵懂的濟南姑娘,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南京女子,經歷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見證了這座城市的變遷和發展。
如今的南京,高樓林立,道路寬闊,夜晚的秦淮河畔華燈璀璨,玄武湖畔綠樹成蔭。
我和志強的服裝生意也越做越大,從最初的小店面發展為一家擁有多個分店的服裝連鎖。
回望這十年的遠嫁路,我曾經迷茫、痛苦、絕望,也曾經堅強、樂觀、充滿希望。
從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的安居樂業,這條路我走得坎坷卻值得。
因為在這條路上,我收穫了成長,收穫了堅強,更收穫了真正的家的溫暖。
每當夜深人靜,我站在陽台上眺望遠方,總能看到濟南和南京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紐帶。
那是親情的紐帶,是愛的紐帶,更是支撐我一路走來的力量。
人生最美的風景,不在遠方,而在一路上與你同行的人。
而我,有幸擁有最好的同行者——我的父母,我的丈夫,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