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朱曉娟 整理:由韁
窗外月色如水,老公和兩個寶寶睡得正香。我悄悄披衣下床,來到書房,從書櫃的抽屜里翻出一張舊照片,照片上一個長相帥氣的男人和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是我,而那個帥氣的男人是我爸爸。
我冷笑一聲,用打火機點燃了照片,很快照片化作一堆灰燼,我隨手朝窗外一揚,灰燼便消散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是季娟,1986年出生於河南安陽農村,我原本有一個十分幸福的家庭,雖然出身農村,但爸爸很有經濟頭腦,很早就和媽媽在安陽市開了一家花店,所以我們家的經濟條件在村裡算是很好的。
我記得我們家是全村第一家買彩色電視機的,第一次看到電視屏幕上花花綠綠的畫面,我心裏別提多美了!
我那時在家跟着爺爺奶奶生活,每隔一段時間爸媽會從城裡回來看我,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禮物,有一次還給我買了一雙小紅皮鞋,我穿上後滿村子瘋跑,不知惹來多少羨慕的目光!
我5歲那年,媽媽又生了弟弟,兒女雙全,這是多少家庭夢寐以求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那段時間也都樂得合不攏嘴,高興地接受着親朋好友的祝福。
可是誰能想到,僅僅過了一年,這一切都化作泡影,這個原本幸福的家破裂了,6歲的我也早早結束了快樂的童年!
由於媽媽要照顧弟弟,花店的生意幾乎都是爸爸在打理,這時候有一個女人趁虛而入了。爸爸經常到她店裡進貨,一來二去,倆人就勾搭上了。
爺爺奶奶氣得把爸爸扣在家裡,逼着爸爸跟那個女人斷了關係,爸爸見形勢不利,就虛與委蛇,承諾要跟媽媽好好過。
善良的媽媽選擇了原諒,可是沒多久他又故態復萌,這樣反反覆復的,最終他還是拋下了我們,跟着那個女人跑了,從此與我們再無聯繫!
6歲的孩子對大人的世界還似懂非懂,總以為爸爸不過像以往一樣去了城裡做生意,不久還會回來的。於是日日盼,夜夜想,甚至在睡夢裡都能夢到爸爸把我抱在膝上,給我畫小花貓和小兔子。
每次喊着「爸爸」從夢中醒來,媽媽都會把我抱在懷裡,泣不成聲。漸漸地,我從爺爺奶奶的哀嘆聲里、媽媽悲戚的神情里、鄰居的風言風語中,終於明白了,爸爸不要我們了,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從此那個愛笑愛鬧的小女孩消失了,我變得異常敏感、自卑!
上世紀90年代的農村,大家的思想還比較保守,這樣的事情能在四鄉八里被人津津樂道好久。每次出門,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我都如芒在背。尤其是上了村裡小學,甚至有家長跟他們的孩子說:「她是爸爸不要的孩子,別跟她玩!」所以,整個小學階段我都是背負着巨大的心理陰影度過的。
與此同時,我的家境也是一落千丈,媽媽一個婦道人家犁田耙地這樣的重體力活根本做不來,於是就在村裡開了一家裁縫鋪賺點零花錢勉強度日。
我上了初中以後,本以為離家稍遠了一些,我可以擺脫陰影重新學習生活了,可是在填寫報名表父親姓名一欄時,我的猶豫再次讓老師同學看出了端倪,好不容易重做的心理建設再一次崩塌,我又變回了那個敏感自卑的女孩!
由於心理壓力巨大,我中學沒上完就輟學了,但輟學在家的我一直堅持自學,後來通過自學考試考上北京的一所英語學校。
本以為我會通過讀書來徹底改變命運,沒想到這時弟弟生了一場病,我再一次輟學,從此後,再沒能踏入學校的大門!
輟學之後,為了改善家庭經濟狀況,我在安陽找了一份服裝導購的工作,薪水微薄,但我不以為意,因為我原本就是來積累經驗的,我的目標是自己開店。那幾個月我分外努力地學習營銷技巧,銷售業績很好。
幹了小半年之後,我覺得自己可以獨當一面了,就跟媽媽商量,想自己單幹,媽媽也很支持我的想法,但開店投入太大,我決定先從擺地攤開始。
我把自己攢的一點錢拿出來,媽媽又賣了一車麥子,湊了8500塊錢,租了一間棚子,生意就這樣做起來了。
那一年是2006年,當時的租金是650元一個月,雖然不算多,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壓力還蠻大的,所以我分外賣力,每來一個顧客,我都想盡辦法讓她留下電話號碼,只為了到新款的時候,能給人家發條信息,好多一點把衣服賣出去的幾率。
由於我本着薄利多銷的原則,對顧客又很熱情,所以生意還是蠻好的,第二年就把本錢賺回來了。這時我想開店的想法越發強烈了,正好聽到一家服裝店要轉讓的消息,轉讓費2萬2千塊錢,於是我又四處湊錢把這間20平米的小店盤了下來。
生意漸漸盤活後,我又開始學習網上銷售,那時網上銷售還不普遍,我是一個對新事物比較敏感的人,覺得只要是個機會就要抓住,於是又開了一個網店,作為實體店的輔助,不想由於多了一個銷售渠道,銷售額真的蹭蹭往上漲。
雖然一家實體店、一家網店讓我忙到飛起,但是肉眼可見的經濟效益讓我每天都動力滿滿。
沒有爸爸的家庭,老大一般都會下意識地把自己看作是家裡的頂樑柱,不自覺地背負起了家庭的責任,我也是這樣。
2008年,我眼看弟弟大了,一心想着要給弟弟謀個生意做,而且媽媽在農村的裁縫鋪生意也不景氣,就拿出積蓄又在安陽開了一家男裝店,讓媽媽關掉了裁縫鋪,過來帶着弟弟一起打理這家店。
那兩年不斷有人給我介紹對象,但是我一心放在事業上,幾乎無暇考慮感情的事。現在一切安排妥當了,又有熱心人給我介紹對象,對方是安陽市的人,父母都有工作,他自己也有穩定的工作,還是大學生。
我一聽這麼優越的條件,就半開玩笑地婉拒:「這麼好的條件,我這個農村丫頭可不敢高攀。」但是介紹人說,緣分的事誰也說不準。媽媽也鼓勵我去見一見。
不忍拒絕介紹人的美意,我在介紹人的安排下,和那個男孩見了面。也從此相信了一見鍾情不單是電影里的橋段。
眼前的男孩儒雅帥氣,正是我心裏喜歡的那種類型;而且他也不介意我出身農村,沒有穩定工作,他說他就是欣賞我這種勤奮努力、不向命運低頭的倔強勁兒。
2011年,我們步入婚姻的殿堂。
因為婆家就是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沒有餘錢給我們買婚房。所以結婚之後,我們和公婆住在一起。
這時,我那要命的自卑情緒又冒了出來,每天悶不吭聲地買菜、做飯、洗衣、拖地,包攬了所有家務,卑微得像個女奴。而且一心只想着掙大錢,好在別人面前證明自己。
2011年安陽的經濟不景氣,但我還是不顧市場形勢,把之前的兩家門店關閉了,在一家商場開了一個專櫃。由於沒做好市場分析,結果是血本無歸。
恰在那時,我又懷孕了。那是一段不忍回顧的泥濘時光,孕期的不適,加上破產後別人的冷言冷語,就連一向理解我的老公也忍不住抱怨我步子邁得太大了。
我自責、懊悔、委屈,想要東山再起,卻沒有一個親戚朋友願意借錢給我。楊絳說:「身處卑微時,最有機緣看到人情真相。」那段時日,我真的見識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這樣苦苦煎熬,直到2012年大女兒出生,我好不容易從朋友那借了兩份信用卡,月子還沒坐完,我就開起了一家童裝店。
新店開張沒有生意,我就背着女兒出門四處發傳單。孩子還沒斷奶,常常餓得嗷嗷大哭,我就避在角落裡給孩子餵奶,撲簌簌的淚水一滴滴滾落在埋在我胸前吃奶的孩子身上。
無論身處怎樣的困境,如果你足夠努力,必將迎來轉機。我的堅持,終於讓童裝店慢慢有了第一批顧客,而我的熱情真誠,很快穩住客源。而且她們還會主動給我介紹新的顧客。
因為之前有開網店的經驗,我又開了一家網店,由於網上生意也不錯,我就想,反正網店投資不大,只要簡單複製一下模式即可,為什麼不再開一家?就這樣,我又開了一家網店。
一家實體店、兩家網店,還要帶孩子,而且還在朋友圈賣賣包包、鞋子和護膚品,天知道我是怎麼忙得過來的!
付出總會有回報,我很快開始回本,利潤緊跟着滾滾而來。
2015年,我買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套房,還買了一輛寶馬。從此事業像開了掛一樣,我又乘勢發展了幾家代理。
這幾年,我先後買了8套房,其中一套給公婆住,一套給媽媽和弟弟住着,保護照顧好家人,一直是推動我不斷向前的動力。
其實買這麼多房,不是為了炫富,甚至也不是為了投資,只是給窮怕了的自己一個安全感。
2020年,我的二女兒出生了,給這個家庭增添了新的歡樂。沒想到也是這一年,已經快被我遺忘的爸爸也回來了!
他拎着一個行李箱,看起來很落魄,一臉可憐相地說現在生活得如何如何不好,跟我們求和。媽媽心軟,又加上爺爺奶奶在一旁說合,媽媽都開始動搖了。沒想到,他在辦理完身份證後,再次人間蒸發!
事後我們才知道,原來他在那邊又生了一個兒子,因為這些年他沒有身份證,影響了那邊的兒子上學,這才回來跟我們裝可憐,只為了能順利把身份證辦了!
我們再次受到傷害和打擊,我為此怨恨不已,很長時間都走不出這種情緒。但是經過慢慢調適,我漸漸找回了快樂。我跟自己說,這件事只是生活中一段不和諧的插曲,已經過去,就別再翻篇。
不與爛人計較,不與破事糾纏,這是人活於世當有的心胸和格局。很慶幸,走過那麼多幽暗,我終於看到了一束光,那是從我心裏照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