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嶽
(接上文)
診所看病的是一個年輕人,穿着白大褂,看見栓鎖他們把架子車停到門口,出來問能不能走,如果能走讓攙扶進來。李婦聯與栓鎖慢慢把張有福攙進診所,放在一個小床上。那大夫問了一下具體疼的情況及位置,測了體溫和血壓,邊問邊在張有福小肚子上按壓敲擊,然後說:
“我沒有儀器檢查,好像是闌尾炎,已耽誤的時間長了,得趕緊做手術,要不很危險,我給你打兩針葯,你們趕緊拉上到縣醫院,趕緊做手術。”大夫說罷忙着兌葯,給張有福打針。
栓鎖被大夫的話驚得目瞪口呆,這兒離縣城近一百里路,該怎麼去?過了一會,他問大夫:“不做手術能行不?就住你這兒,打針吊瓶子。”
“不行!我看不了,必須開刀做手術。”
“縣城這麼遠,不得去!”
“那你想辦法,如果不做手術,可能有生命危險,人就沒想了。這老人還年齡不大么。”
栓鎖朝門外看時,天陰沉沉地,已快到傍晚了,他心急如焚,這該怎麼辦才好?這兒去縣城只有一趟班車,早晨去,下午來,況且病人拉不拉,還很難說,其他的運輸車幾乎很少,天暖時有跑生意的手扶拖拉機,到冬天根本沒有,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可自行車又不能馱病人,這該怎麼辦?
栓鎖正在發獃,李婦聯看見情況不妙,對栓鎖說:
“你就住在這兒慢慢看,天黑了,我要回去做飯,煨炕!”說著出了診所,栓鎖急忙喊叫,李婦聯像沒聽見似的,沒答應,沒回頭,加快腳步走遠了。
大夫看見剩下栓鎖一個人,便說:“我給打針,你出去問一下跑班車的趙建軍,看人家拉不拉。”
趙建軍是趙堡鎮下街人,栓鎖認得,只是沒說過話,他找到趙建軍時,正在班車上打掃垃圾,他說明了情況。趙建軍抬頭看了看栓鎖,露出鄙夷不屑,很看不起的神色,說:
“你能包起班車嗎?一個來回,你務莊農要你一年的收入,更何況你包了車,拿什麼住院做手術?現在醫院一分錢都不欠!”
“明天坐班車能行不?”
“不行,不拉病人,拖到明早,我拉上死到半路怎麼辦?何況看這天氣,今晚可能下雪,明早能不能走,還難說呢,病又不能耽誤。”說罷忙他的去了,栓鎖灰溜溜地回來,此時,大夫已給張有福打罷針,看栓鎖回來,問趙建軍去不去,栓鎖搖了搖頭。大夫問:“你是金石灣人吧?我的錢不多,如果沒有,你欠着,趕緊拉上走,不敢再耽誤了。”
栓鎖無奈,只得將他大攙扶到架子車上,把被子蓋好,站着發了一會兒呆,看那天空時,墨雲凝重而低垂,陰得很沉,空氣濕冷,的確像要下雪的樣子,並感到天快要黑了。無奈之下,栓鎖橫下心,拉上車子,在去縣城方向的土砂路上,開始大步行走。心裡想,我下個決心,有一夜,還不是到了縣城?
趙堡鎮去縣城,順着一條河川,依山腳而行,路都不太陡,沒有翻越的大山,都是土沙路,一個人可以掙扎着拉到縣城,不過也不容易,差不多得走一夜。
這條路是人民公社時期,趙堡鎮全公社抽調勞力修的。公社把路段按人口分灘下包到大隊,每個大隊一段,大隊又分包到各生產小隊,下包給金石灣大隊的路段,在出縣城十幾里的地方,修了好幾年。那時,栓鎖也被派去修過路。大坯子剛修成時,勉強能通行汽車,後來年年維修加寬,並且鋪上了砂。那時候,架子車都很少,主要是用木輪的獨輪手推車推,人擔,驢馱,年年有任務,年年擔砂修路。從包產到戶到現在,還在年年投工維修,不斷鋪砂。所以栓鎖對這條路很熟悉,如果加快走,不得到天亮就可到達縣城。
出了趙堡鎮,栓鎖盡量加大腳步趕路,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想起多少年來,在這條路上吃過的苦,流過的汗,又想起剛才去求趙建軍時,趙建軍看他栓鎖的那表情,栓鎖心裡感到非常地憤懣、酸楚、憋屈與悲摧。他想:趙建軍這些驢日的有錢人!如果沒有趙堡鎮全公社的老百姓,多少年用血汗修這條路,你日你媽着從哪裡跑班車掙錢?憑什麼趾高氣昂,把窮人不當人看?你狗日出的趙建軍,在這條路上擔了幾擔砂,修了幾天路?你如今開上大班車,大把大把的掙錢,我們莊農人苦死苦活,苦上一年的收入,包不起你的車去一趟縣城,你的班車是哪裡來的?還不是吃的貧下中農眾人的老本!日他媽的這世道,出力,吃苦,流血汗就有了窮人、孽障人的份,有其他好處永遠沒有咱們的份!
趙建軍是趙家堡子趙家的後裔,到解放時,他們這一枝已窮困潦倒,所以是貧農成份。七十年代,趙建軍當了一回兵,在部隊上學的是駕駛技術,有駕駛執照。複員後,正巧碰上當時趙堡鎮供銷合作社,買了一輛新汽車,是載重四噸的解放牌貨車,需要一個開車的。趙建軍是趙堡鎮街道上人,自然消息靈通,於是趕緊拾掇了些糖衣炮彈,給當時供銷社的主任美美的進貢了些,主任被糖衣炮彈擊中,把開車的這個美差給了趙建軍,於是他就給供銷社開車。單幹後不久,供銷合作社破產、倒閉、解體,財產五馬分屍,一張爛羊皮被群狼亂扯了。因供銷合作社在信用社欠有大筆貸款債務,便將供銷社的地皮及房產全部低押給信用社。供銷社欠着李建軍的工資若干,就把那輛汽車折價,賣給趙建軍以抵工資。那車剛用了一兩年,還很好,可用處不大,剛包產到戶的農戶,誰能雇起大車?當時縣客運公司沒有放趙堡鎮的班車,趙建軍看到跑貨運不如跑客運,於是賣了貨車,買了客車,跑起了客運。栓鎖罵的也有幾分道理,因為趙建軍的起步、基礎是吃了原來供銷合作社的老本。
栓鎖心裡越想越罵地歹,越罵地歹心裡越氣憤,心裡越氣憤勁也越多,不知不覺已走過將近二十里路。他無意中發現夜幕己經降臨,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飄舞着雪花,一會比一會大,漸漸地,沒多長時間,滿山遍野慢慢地變白了。好像是倒過北風了,風力開始逐漸變大,吹得山頂的樹木,時不時地彎着腰,發出嗚一一,嗚一一,嗚一一,的響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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