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石頭嬰兒（小小說）

她在看到那塊石頭的時候，哆嗦了一下。和別人看到的一樣，那是一塊外形酷似嬰兒的石頭，仰卧，兩隻手舉在頭頂上，酣睡。走近些，這塊石頭就成了一座小山包，如果走到石頭跟前，需得仰望才能看到石頭頂部。幾個朋友相約着爬到石頭頂上去看個究竟。

“別，別，”她在後面說，“會弄疼他的。”

“哈哈，這只是塊石頭啊。”朋友們踩着石頭上的坑窪向上爬，她感覺心被什麼扎了一下又一下。

朋友們下來說，頂部能隱約看到五官的形狀，眼睛像是閉着。她也想看看嬰兒的表情，看看他的眼睛。朋友們用手機拍了些照片，她端詳着，那張小臉越發生動起來，那雙眼睛像是隨時會睜開的樣子。

旅行結束，大家相約上車。她用手機地圖搜索了石頭的位置，記下。

“怎麼，還想再來看啊？”

“嗯，我想，在附近建個小屋。”

朋友們沒笑，裝作沒聽到的樣子，談起了天氣和生活趣聞。大家都知道，她年輕時曾經和某個男人深愛，懷孕，後來，男人不知所蹤，孩子也沒有生下來。

得知她疏通各路環節，在山坡下面建了個小木屋的事情，朋友們並不吃驚。前來探望時，他們故作驚奇地看着四周，讚美道：“風景好啊，空氣也新鮮，你真會找休養的地方。”

下次再來的時候，朋友們看到，木屋周圍開了片小菜地，種了時鮮果蔬，大石頭附近扎了道籬笆。她招待朋友們吃自己種的菜，吃自己養的雞生的雞蛋，她還在院內放養了一隻母羊，蓋了羊圈，灑上青草，說是可以產奶。有位朋友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記得她一直討厭羊肉的腥膻，朋友們請她吃飯，都不點這道菜。

又過了段時間，大石頭臨近的一塊岩石上，出現了一溜小窩，勉強可以容下一隻腳，沿着這道小窩，可以爬到岩石上去。她給朋友看了自己拍的照片。

“看看，他的表情，每天都不一樣。”她說的時候嘴角抿着。窗外的陽光正好投在她臉上，亮閃閃的，像是鍍了一層金。

朋友們讚歎她的攝影技術精湛，想象着她沿着這道台階，爬上去拍照的樣子。

“天氣馬上要熱起來，回去住吧。”有人說。

“多種點樹有了蔭涼就好了。”她說。

朋友們下次就看到在大石頭旁邊的山坡上，種了一溜樹苗，手指粗，頂着巴掌大的一叢葉片。種的花已經開了，紅紅粉粉掛在石階上一串。

他們估計，她在夏天到來時不會離開了，石頭上面會出現一個用樹枝搭起的涼棚，冬天呢，可能會覆蓋稻草做的棉被。

木屋往下兩三里地是一個村莊，老屋老街，不大，住家也分散。有朋友去村莊里探訪這大石頭的來源。問了幾家，說不出個所以來。後來走進一處老宅。

屋內是個頭髮全白，眉毛卻仍黑着的老爺子，他給大家講，早先有一年村裡發災，小孩都得了傳染病，送醫吃藥折騰了小半年。有人想修座神像，找了一夥外地工匠來，挖樹鑿山，沒等弄出眉目，孩子們的病全好了，這事就放下了。

他的老伴在聽他講的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給來客倒水。送客人出院門時，待老爺子轉回屋，她緊走幾步上來，悄聲說：“可別聽他的，那不是修出來的，是天上掉下來的，那也不是塊石頭，是個孩子，大胖小子呢，有時晚上，能聽到他哭。”再問時，她眼睛看着別處，神情恍惚起來。

朋友們來得越來越少了。整個冬天，也沒有人來。有時提起她，有人說，天冷得厲害了，她就搬回小區住了，坐車很方便。

來年春天，有人又想起大石頭。確切地說，到了外出踏青時節，他們想起了山坡上那些花花草草。朋友們約了，開着車，風一般刮來了。遠遠的，有人叫了一聲：“看！花。”大家向那團花影望去，在周圍剛剛冒出嫩綠鵝黃的背景下，濃艷得奢侈。是那塊大石頭。

“得用什麼肥料才能把花養得這麼艷。”

“羊奶。”

她一直沒走。

他們遠遠地看着小木屋頂上冒出淡青色的炊煙。

屋裡可能正跑着一個肉嘟嘟蹣跚學步的小傢伙，光着身子，抱着奶瓶，咿咿呀呀。

她的石頭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