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置了多年的市化工廠,就要開發了。趕來撿拾廢品的人們,被工作人員擋在警戒線外,他們專註地盯着可撿的物品。
負責拆遷工作的我,在現場目睹着建築物被推倒,升起濃濃灰塵,勾起了心頭的往事。
那年,我在鄉里的學校任民辦教師,工資也就五六十塊錢,還不能及時發到手裡。家裡日子過得艱難,欠下了上千元的債務。暑假,幹完地里的活兒,我就想着出去為家裡掙些錢。這時,表哥給我說,有個姨夫在化工廠上班,能弄到出廠價的化肥。
表哥的姨夫就是我的姨夫,我倆想求他開幾噸低價化肥,運回村裡出售,中間賺一些差價。我特別興奮,就向同事借了錢作為本金,準備去販賣化肥。我們步行十多公里山路到街鎮上乘客車趕到了縣城,在夜幕降臨時,走進了市化工廠的家屬院,敲開了姨家的門。姨夫還沒有回家,姨接待了我們。姨平時在農村的家裡種着幾畝地,農活少了的時候,就來城裡住一段時間。我們見面,自然親切,她給我倆倒了茶水,又洗了水果。她叮嚀我們說,城裡的東西都貴,出了門省着花錢。姨夫下班後,在外邊還有應酬,我倆就在他家等。聽姨說,他們還在街心花園開了個小商店。我們就特別羨慕他們。
晚上十一點,姨夫終於回來了。他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烏黑的眼珠,像算盤珠兒似地滴滴溜溜轉着。他顯得特別疲憊,姨一邊給他泡着茶水,順便就把我們要找他辦的事說了。他爽快地答應了。但聽了我們要的數量後,就說數量有點少,嫌我倆不大氣。我們也只能笑笑。然後,表哥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錢交給他。他說,最近幾天他幫別人開出去了不少噸化肥,領導給他的指標已經用完了,讓我們回去耐心等着。於是,我們就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姨家。姨把我們送到樓下,建議我們住到附近的小招待所,說那兒住便宜、實惠。離她家裡也近,她還可以給我倆做飯吃。姨的話,讓我倆萬分感動。
我和表哥走出家屬院,感覺輕鬆愉悅,沒有一絲倦意。心想着如果真能弄幾噸化肥運進村莊,那該是多麼風光的事。表哥比我更興奮,他說,煎熬了一天,現在才感覺肚子餓了。他說,走,咱哥倆到夜市上,喝兩杯,慶祝慶祝。
我們就住在化工廠附近的招待所里,只等着姨夫讓我們去提貨。姨到招待所來過幾次,要我們別亂花錢,到她家去吃飯。我們就想着,要是這次販化肥掙了錢,一定要重重地感謝姨。她人太好了,家鄉婦女的優良品德,都在她身上全體現了。
好事多磨,我們堅信這句話。在招待所里住了兩天,第三天,我就待不住了,獨自上街轉悠。我如今二十多歲了,出門最遠的地方也就是縣城。但每次來,都是來去匆匆,這次我要用心轉轉。我計划著等把錢掙到手,也去國貿大樓買一身和城裡人一樣的衣服。
當轉到街心花園,一棟大樓下面的小商店,隔着玻璃門,我看見商店裡面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年輕漂亮,穿着時髦,正在斟茶,那男的戴着一副墨鏡,正有滋有味地品着那女的遞上的茶。我仔細一看,嚇了一跳,就匆忙閃開了,那男人竟正是姨夫。我快步走回到了招待所。晚上,睡在床上,做了奇奇怪怪的夢。
一周時間過去了,還沒有等到提貨的消息,我倆就又去了姨家,卻沒見到姨夫。姨說,他去外地出差了,讓我們別死等了。她說在城裡住,每天都要花費。我就留下表哥等,自己先回了家。幾天後,表哥也回家了,說他見到了姨夫,他向他保證,最近把化肥提出來後,親自雇車給我們送回來。
我倆就在家耐心地等着,下地幹活都沒心思,就盼望着姨夫雇車把化肥送來,並想象着鄉親們爭先恐後購買化肥的場景。一天又一天過去,等着買我們販化肥的鄉親們,都在暗地裡說我倆靠不住,吹牛皮,並偷偷地岀高價從鎮上排隊買回了化肥。我看見了,也沒有勇氣去阻止他們。
秋種秋收開始,我給表哥拿了五十元錢,讓他去縣城再催促姨夫,儘快把化肥拉回來。兩天後,表哥回來了。他說沒有見到姨夫,姨說他去外省出差了。無奈,又過了幾天,我再去縣城,到姨家沒有見上人,我就去街心花園那個小商店,只見大門緊鎖。我找了在政府上班的一個同學,讓幫忙打問。同學託人找到化肥廠銷售科長一問,才知三個月前,姨夫就被化肥廠停職了。原因是他在外銷售化肥,還挪用了貨款。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咋樣回到家的。
再後來,我和表哥去縣城找姨夫,也都沒能見着,只是姨再三給我們道歉,還給我們退了一部分化肥款,她還讓兒子給我們寫了欠條,答應隨後一定如數還上。後來,我們聽說姨和他離婚了,我們就把姨寫的欠條撕掉了。
一聲巨響,化工廠最後一棟樓房倒下了。這時,已是夜幕降臨時分,天空颳起了大風。那些撿廢品的人們忙着撿拾各種各樣的廢品。一個佝僂着腰的老人,為了撿一塊塑料板,滑倒了,我忙扶起他。可他那似算盤珠兒的眼珠,滴溜得讓我心一跳。我伸過手,極力把那塊塑料板給他拽住。在風中,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我肯定他不一定能認得我,但我認出了他。(作者 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