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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10月13日晚，守衛在上甘嶺的志願軍第45師135團9連的戰士正如往常一樣，前往陣地前沿抵近偵察。剛出陣地，他們就發現了情況：對面“聯合國軍”陣地上探照燈照亮了夜空，人聲鼎沸，喧囂和各種車輛的馬達聲響成一片。戰士立即明白，一場大戰就要來臨了。
時針走到次日早上4時30分。突如其來的炮聲撼動了朝鮮半島中部五聖山。東南方向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首當其衝，滾滾的硝煙籠罩了整個山頭，樹木在燃燒，岩石被炸成齏粉，躲在坑道中的戰士被震得耳鳴眼花，牙齒磕破了舌頭嘴唇，耳朵被震得槍炮聲都聽不見，光看見信號彈飛來飛去，坑道頂的石頭撲哧撲哧地向下掉。“聯合國軍”集中16個炮兵營300門火炮、27輛坦克和40架飛機，以每秒6發的密度向兩座無名山頭傾瀉着火力。山上的一切防禦工事都被抹去，近兩米的塹壕只剩下了沒腳踝的淺溝……
彪炳史冊的上甘嶺戰役，就這樣在敵人瘋狂的炮火中拉開了序幕。
1952年10月的上甘嶺陣地，志願軍在強大炮火掩護下，向北山陣地敵人發起猛烈的反擊。上甘嶺戰役打出了“上甘嶺精神”，此役之後，美軍再也沒有向志願軍發動過營以上規模的進攻，朝鮮戰局從此穩定在北緯38 度線上
一開始就是高潮的血戰
1952年10月14日是一個晴天，然而大部分上甘嶺戰場的倖存者回憶時，都異口同聲說是一個陰天。因為這一天之內，“聯合國軍”向上甘嶺發射了超過30萬發炮彈。其中作為主攻目標側翼陣地的454.4高地，被傾瀉了4萬發炮彈；向五聖山實施了5次攔阻射擊，每次持續30分鐘，火力密度達到每秒6發炮彈；飛機轟炸投彈達到500枚左右；步兵衝鋒共計40次，漫天硝煙讓人已經記不起太陽的樣子。
凌晨4時30分，炮火延伸之後，南朝鮮軍第2師32團、美第7師31團、17團，在37輛坦克、40餘架飛機、200餘門大炮的掩護下，兵分六路，向志願軍135團所防守的597.5、537.7北山兩個陣地發起進攻。志願軍在火力居於劣勢的情況下，掩蔽不好的自動武器陣地或被摧毀，或被炮火掀起的塵土堵塞失效；但即便如此，隱蔽在暗處的工事依然發揮了巨大作用，步兵衝殺也十分勇敢。戰鬥到14時，志願軍由於傷亡過大，而且彈藥消耗將盡，被迫退回坑道防守。其中防守597.9的9連，在14時，連指揮所的衛生員、司號員、副指導員、文化教員都全部參與戰鬥並壯烈犧牲。
上甘嶺戰役期間，遭受猛烈轟擊的597.9 高地和537.7 高地北山陣地，土石被炸飛了1至2米
由於主峰未被敵軍佔領，在19時，志願軍乘“聯合國軍”立足不穩，發起持續5分鐘的炮火打擊，為反擊佔領陣地做準備。隨後迅速由135團7連的兩個排，2連、3連，134團的5連，兵分四路發起反擊；在經歷3個小時激戰後，志願軍奪回陣地，全殲對手。這天晚上，志願軍15軍決定，將原準備用於反擊注字洞南山的炮兵改為支援上甘嶺作戰，並調134團和133團各1個營作為兩高地預備隊。
第一天的戰鬥結束了，接下來是更為殘酷的第二天。15日凌晨5時，美空軍30多架B29排成5行，向上甘嶺正在搶修工事志願軍反擊部隊瘋狂轟炸，然後敵軍300門火炮又狂轟了近1小時。到早上7時40分，隨後的美軍7師32團，南朝鮮軍2師32團、31團1營共7個營，在26輛坦克的掩護下，以密集隊形發起兩次衝鋒，均被志願軍炮火擊退。在重新整頓組織後，“聯合國軍”又在8時再次發起衝鋒。經歷反覆爭奪，到15時，我軍守備部隊彈藥消耗殆盡，傷亡過大，不得不轉入坑道作戰。此時537.7表面陣地失守，而597.9高地部隊雖在一個白天內打退了“聯合國軍”的17次衝鋒，兩度奪回主峰表面陣地，但2、5、6號陣地全部失守。此外在12時，“聯合國軍”兩個連對454.4東南無名高地發起攻擊，以配合針對597.9的進攻行動，均被擊退。
上甘嶺戰役中殘存的嵌滿彈片的枯樹榦，現藏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在上甘嶺戰役第一階段的戰鬥中，敵我雙方在不到4 平方千米的狹小區域內，投入了大量的有生力量，使用了異常猛烈的重型火力
入夜後，134團1營對597.9發起反擊。敵軍火力非常猛烈，作為二梯隊的2連，由於炮火的轟炸已經完全改變了地形，找不到坑道入口，在缺乏有效掩蔽的情況下傷亡非常重。而得不到2連支援的1連、3連，雖然一度奪回了表面陣地，但在敵軍的徹夜反攻下，終究因為後繼乏力，不得不放棄陣地退回坑道。而133團1連及偵察排，發起了對537.7北山的反擊，在經歷6次反覆爭奪後，拂曉時全部恢復陣地。這一天，天降小雨，戰鬥過後，敵我兩軍密密麻麻的屍體布滿山頭，鮮血匯聚成細流，向山下流去。
輕鬆“攤牌”變成惡性賭博
10月16日早8時，南朝鮮軍2師32團、37團，由山峴跑步到537.7高地北山向志願軍發起攻擊。在經歷了十餘次衝鋒後，南朝鮮軍在14時攻佔了志願軍4、5、6號陣地。15時50分，志願軍縱深炮火急襲5分鐘，隨後由133團9連1排和3排發起反擊，攻擊分隊追着彈幕前進，同時以輕機槍邊跑邊射，戰鬥小組呈三角形相互掩護，以傷亡8人的代價收復537.7高地北山全部陣地，殲敵310餘名。到了18時20分，南朝鮮軍出動6個連向我堅守陣地的兩個排發起攻擊，雙方一直激戰到23時30分。雖然志願軍對南朝鮮軍造成了嚴重的殺傷，但未能遏制南朝鮮軍的攻勢，退入坑道固守。另一方面，美7師17團的兩個營，在12點30分對597.9東北山腳發起了持續進攻。志願軍在五次打退美軍的衝鋒後，退入坑道固守。
這一天的戰鬥同樣殘酷異常，光537.7高地北山就完全易手兩次。在進行調整之後，志願軍炮火得到了加強，南朝鮮軍31團2營營長宋淳根就對志願軍一天內打來4000多發炮彈感到震驚，也正是在這天的戰鬥中，他們才發現志願軍在炮火襲擊時躲在坑道里堅守。在16日的戰鬥中，志願軍45師已有15個連隊投入戰鬥，美軍投入了3個營9個步兵連，加上南朝鮮部隊已近4個團上萬人，用兵已經完全失控，原本以為是輕鬆“攤牌”展示絕對優勢的遊戲已經變成了“惡性賭博”。
夜間24時，志願軍開始反攻。首先是持續10分鐘的炮火襲擊，其中包括兩個營的火箭炮齊射，有效殺傷了“聯合國軍”的第二梯隊力量。隨後134團7連反擊597.9高地，在正面進攻受阻後，以四個班的兵力穿插襲擊敵軍的側後方，成功殲滅了守敵並恢復大部分陣地。但“聯合國軍”很快派遣了兩個排進行反擊，志願軍在17日凌晨5時退回坑道。
而在537.7高地北山，志願軍在17日凌晨3時，由133團的3連和9連發起反擊。師工兵連作為第二梯隊，作戰意圖是：一旦3連和9連反擊成功，他們就負責構築工事；如果3連、9連反擊不利，他們就作為第二突擊隊。在志願軍發起炮火襲擊後，敵軍的兩個連反而先向志願軍發起攻擊，隨後志願軍在運動過程中遭遇敵軍炮火的猛烈襲擊，傷亡過半，不得不暫時退入坑道。凌晨5時，志願軍再度發起炮火襲擊，3連乘機反擊並恢復主峰陣地。
17日凌晨的戰鬥非常慘烈，傷亡嚴重，而敵軍的攻勢未見任何衰退，這意味着圍繞上甘嶺的戰鬥不會在短時間內結束。此時志願軍高級指揮機構開始調整思路，並決定在未來的作戰方向規划上，着重側重於兩點：首先，要多用火炮而少用人力，通過創造火力優勢來減少傷亡；其次，要做好最壞局面的打算，強調部隊要預先進入坑道工事，依託坑道工事進行反擊，避免運動中的傷亡。
17日白天沒有發生大的戰鬥。“聯合國軍”對537.7高地北山的連一級進攻被打退，主峰陣地始終被志願軍控制。15時，“聯合國軍”的兩個營，分別由甘風裡、下所里向志願軍陣地接近，均被志願軍炮火襲擊，後放棄進攻。
美軍設在上甘嶺附近的醫療救護站正在救助從前線運回的受傷的美軍士兵。從10月14日到20日，圍繞着上甘嶺的表面陣地雙方反覆爭奪。志願軍憑藉旺盛的意志和不斷補充的新生力量，有效抵禦住了“聯合國軍”的進攻，並殺傷了大量對手
17日夜間，志願軍組織坑道部隊和135團6連反擊597.9高地，6連試圖穿插到陣地的側後方發起攻擊，但途中被探照燈發現而暴露。在經過半小時的激戰後，志願軍返回454.4高地東南無名高地。此外在537.7高地北山堅守的坑道部隊，對東北山腳發起了反擊，一度恢復了6號陣地，但由於寡不敵眾，隨後又退至主峰。
18日，南朝鮮軍17團、美軍17團依託已經佔領的陣地，繼續擴張進攻；6時志願軍全部退守坑道工事，表面陣地全部被“聯合國軍”佔領。隨後，“聯合國軍”開始集中力量破壞志願軍的坑道工事，而志願軍坑道部隊則在後方縱深炮火的支援下主動出擊，保護住了坑道工事入口。18日夜間，志願軍沒有發起反擊行動，而是在坑道工事中休整並積蓄力量，計劃在19日夜間發起反擊。
19日是上甘嶺戰役第一階段中，志願軍承受壓力最巨大的一天。“聯合國軍”不惜代價地對志願軍的坑道工事進行破壞，投彈封鎖、火焰噴射器縱火、炸藥爆破、推土掩埋，無所不用其極。其中南朝鮮軍造成的破壞和威脅尤其嚴重。
儘管當時志願軍對於坑道固守的經驗還不充足，也缺乏對應的思想準備，一度上下都非常焦急，感覺束手無措，但後來還是不斷在戰鬥中積累經驗，找到了有效的應對手段。通過坑道內外的炮火和反擊配合，“聯合國軍”的破壞行動最終均被打退。當日17時30分，志願軍動用兩個火箭炮營齊射，並進行了10分鐘的火炮襲擊。在炮火的掩護下，134團的4連、8連動作非常迅速，只用了20分鐘就佔領了陣地，全殲了所有暴露的敵人。
與此同時的另一個作戰方向上，志願軍在17時50分再次實施了火箭炮齊射打擊，目標537.7北山。18時，134團6連、師偵察隊、工兵連發起了猛烈的突擊，在20分鐘內恢復了全部陣地，並打退了敵人的連續反擊。
20日凌晨5時40分，南朝鮮軍17團的兩個營兵力，在30餘架飛機、大量炮火掩護下，不計代價地發起猛攻。志願軍在連續打退了敵方的40餘次衝鋒後，在14時30分再次退入坑道工事固守。
從10月14日到20日，圍繞着小小的上甘嶺的表面陣地雙方反覆爭奪。“聯合國軍”幾乎每個白天都動用2到6個營的兵力進攻，而志願軍一方則動用2到7個連利用坑道工事堅守，並在夜間反擊收復陣地。在這一階段，“聯合國軍”投入了17個步兵營（美軍9個，南朝鮮軍8個），憑藉空中力量和炮火優勢瘋狂進攻；但志願軍憑藉旺盛的意志和不斷補充的新生力量，依然有效抵禦住了“聯合國軍”的進攻，並殺傷了大量對手，特別是志願軍7次有組織有計劃的反擊打得十分出色，3次全部恢復陣地，4次部分恢復陣地，殲敵7000餘人，不過自身也傷亡3200人。在經歷多天的高強度激戰後，志願軍再次判定上甘嶺戰役無法在短時間內結束，為了考慮長遠的作戰規劃，避免因為傷亡和重組帶來的建制混亂，志願軍決定重新整頓力量、調整部署，在接下來以有重點、有準備的反擊作戰為主。從 20日起，兩高地誌願軍全部轉入坑道堅守，上甘嶺戰役第一階段，表面陣地爭奪戰就此告一段落，隨之而來的是更加嚴酷的坑道作戰。
上甘嶺戰役期間，堅守在陣地上的志願軍戰士向敵人射擊。志願軍在上甘嶺戰役中頑強的戰鬥意志出乎美軍的想象，湧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英雄永垂不朽
在上甘嶺戰役第一階段的戰鬥中，敵我雙方在不到4平方千米的狹小區域內，投入了大量的有生力量，使用了異常猛烈的重型火力。戰鬥激烈，進攻和反擊夜以繼日，而從中也湧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19日5時30分，志願軍向597.9高地發起反攻，135團6連和5連2排經過大半夜的血戰，先後收復了4、5、6號陣地，等攻到0號陣地時，整個加強連只剩下16人了。而美軍在0號陣地設置了由4個地堡組成的子母堡，繼續頑抗。此時，6連戰士黃繼光、吳三羊和肖登良組成戰鬥小組前去爆破。三人交替掩護，很快炸掉了兩個子堡，但吳三羊犧牲，肖登良重傷，只剩黃繼光帶傷向主堡匍匐前進，爬到主堡擲出手雷。
主堡很大，手雷只炸塌一角，裡面的美軍換了一個射擊孔繼續開火。已經7處負傷的黃繼光爬到了地堡的射擊死角，指導員馮玉慶還感到很疑惑：“黃繼光已經沒有武器，為什麼他還在一直往前爬？”就在這時，黃繼光一躍而起，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主堡射擊孔。目睹了這一切的馮玉慶從地上猛地跳起來，高呼“為黃繼光報仇”，帶着憤怒的戰士們趁着敵人無法開火的空當一舉攻克0號陣地。
除黃繼光外，上甘嶺戰役在第一階段中還湧現出很多英雄和烈士，比如中國人民志願軍一級戰鬥英雄孫占元。在10月14日的597.9高地2號陣地反擊戰中，他帶領全排戰士擔任奪取陣地突擊任務。在敵密集火力下，孫占元身受重傷，兩腿被打斷後依然忍着劇痛爬行、堅守陣地。使用機槍掩護，孫占元連續炸毀敵方火力點，並指揮連續擊退敵兩次反撲。最後在彈藥用盡、戰友相繼陣亡的情況下，趁敵人靠近時，拉響手雷與敵人同歸於盡。
志願軍英雄孫占元在朝鮮戰場上使用的捷格加廖夫輕機槍，現陳列於中國共產黨歷史展覽館
在上甘嶺戰役中，類似孫占元這樣選擇與敵人同歸於盡的英烈，又何止於他一個人，僅明確留下姓名和事迹的同類戰鬥英雄就有38人之多：馬忠保、王萬成、王玉庭、王新發、龍世昌、孫子明、田立明、安貴丑、牛保才……
除了這些犧牲在戰場上的烈士，也有活着走下戰場的英雄，比如電話班長甯德明。在上甘嶺戰場上，每一寸土地都被炮火徹底掀翻過，這使得無論是依賴通信電纜的有線通信，還是依賴於天線的無線通信，都在戰場上變得非常脆弱而不可靠。戰役爆發時，志願軍花費了半年時間架設的通信線路，幾分鐘內就被徹底炸斷。
為了維持通信的暢通，以甯德明為代表的電話兵們，日夜不停地在陣地上尋找被火炮炸壞的線纜並進行修復。僅僅甯德明本人，就在上甘嶺陣地上插線300多次，接線頭超過600個，兩顆門牙都因為撕咬線頭而被拽下脫落。在這些任務過程中，甯德明遭受過三次重傷。
正是因為有這些電話兵的犧牲和付出，上甘嶺陣地坑道中的部隊，才能和後方保持住通信聯絡。這實際上是整個上甘嶺戰役中志願軍能取勝的關鍵所在——如果後方的炮兵根本就無法知道前方的情況，他們又怎麼能為一線陣地提供火力支援呢？而這還僅僅是軍事通信中很小的一個側面。
牛保才使用過的電話，現藏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上甘嶺戰役首日，志願軍某部副班長牛保才冒着猛烈的炮火在陣地上搶接電話線。在一次接線途中，牛保才左腿被彈片打斷，他忍痛爬到斷線處，用嘴咬着一個線頭，用手拉着另一個線頭，讓電流通過身體，以保持指揮聯絡的暢通，直至犧牲
這些還活着或者已經逝去的英雄和烈士，他們的名字也許已經不為人所熟悉，但他們的功勛卻與世長存。
END
作者 | 候知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