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7日午後兩點,馮玉祥推開窗子回頭問:‘桂園那邊確實收帖了?毛先生準時到?’”秘書點頭,他這才放下眉頭的褶子。重慶初秋的陽光吊著一絲潮氣,空氣中既有戰爭剛剛落幕的硝煙味,也混雜着政壇角力的火藥味。勝利大閱兵還在籌備,國共談判卻已把這座山城烤得滾燙。
8月下旬,毛澤東受蔣介石之邀自延安飛抵重慶,各界歡迎活動一浪高過一浪。中蘇文化協會的酒會、人和街的小型座談、記者招待會……行程緊湊得讓人喘不過氣。馮玉祥沒搶風頭,特意等風平一點再出手:單獨請毛澤東吃飯,既能敘舊,也好藉機當面進言。他把地點定在自己常年租用的康莊2號,這四幢並排的洋樓不顯山不露水,離軍統在上清寺的據點只隔數條街。
馮玉祥辦事一向雷厲,一看到菜單反而犯難。自從二十年前那次酒後過敏嚇得他幾乎丟命,家裡便連做菜用料酒都要提前申報。可面對毛澤東、周恩來這樣的客人,桌上若缺了酒,傳出去難免惹閑話。馮玉祥端着熱茶踱了半圈,終於咬牙吩咐副官:“去,茅台買三瓶,封好放冰桶里。”這一“破戒”在軍政圈立刻成了話題:久聞馮煥章滴酒不沾,今天竟然備酒,顯然是真把毛澤東當上賓。
防衛同樣不敢掉以輕心。康莊門口平時只擺兩名衛士,那天硬生生換成一個排,崗哨延伸到巷口,連貼身勤務都替換成老部下。馮玉祥最擔心的不是暗殺,而是軍統慣用的劫持與造謠。他和戴笠素有嫌隙,“戴雨農怎麼想我不管,但絕不許他伸手到我屋檐下”——這是他給警衛營下的死命令。
下午四點整,黑色雪弗萊停在青石台階前。毛澤東、周恩來下車時,天空飄起細雨,帶着山城特有的濕熱。張治中同車而來,一腳踏進客廳便看見檀木桌上的茅台,愣住:“喲,煥公居然擺酒,稀罕!”一句話活躍了氣氛,也把馮玉祥的心思拋到明面。毛澤東笑着施禮,平和而不失鋒芒:“多謝將軍美意,今晚只是朋友小聚。”
開席後,馮玉祥率先舉杯,卻只抿了一口象徵性的酒。毛澤東端碗喝湯,用湖南話誇廚師刀功細膩;周恩來順勢搭話,把邊區的糧食減租政策說得生動,好似評書。馮玉祥發現,自己原先對中共幹部刻板的“山野印象”此刻全被推翻:談吐幹練,幽默中帶鋒銳,比許多國府高官更有條理。這桌飯從抗戰打到最後一槍聊到荒涼的西北戈壁,氣氛輕鬆卻從未偏題。
菜至桂花糯米藕時,馮玉祥話鋒一轉,壓低聲音提醒:“委員長請你們來並非真要談和平,照他慣例,鴻門宴常常先端笑臉後動刀子。東北軍、西北軍那幾次教訓我至今心驚。”他以過來人身份勸告,誠意十足。毛澤東放下筷子,狡黠一笑:“外界都說國共無緣結親,我卻是誠心來求婚的。”房裡一陣大笑,緊張勁立即消散。毛澤東補一句:“局勢再亂,和談是唯一出路。真結不了親,也要擺明態度。”
1930年代西北軍里曾秘密吸收了一批中共黨員,馮玉祥對這段舊賬一直心中有刺。他回憶起當年驅散黨團造成的分裂,神情略黯。毛澤東見狀,主動提起延安時期報紙替馮玉祥六十大壽刊登賀詞,算是還舊情,也是示善意。馮玉祥靠在椅背,長嘆一聲:“老馮這輩子打了不少仗,可最怕打一仗:中國人打中國人。我不願當那罪人。”
雨停了,林間的蟲聲隨風飄進屋內。張治中接過話頭,評判重慶談判的可能性與阻力。他認為蔣介石雖口稱和平,實則想以時間換空間;馮玉祥認同,補一句:“委員長一旦抱定決心,旁人勸不動。可他若真動手,老馮也不是吃素的。”這話說得有稜有角,卻無火藥味,像是老兵拔刀前的輕輕拂刃。
夜深燈未滅。毛澤東談到根據地推行“政權讓利”試點,強調要爭取城鎮工商業者;周恩來則列出聯合政府構想,需要馮玉祥等“中間力量”托底。馮玉祥認真聆聽,不時皺眉思索。他雖日漸邊緣,卻深知自己仍是輿論風向標,尤其對西北老部下仍具影響力。若能在國共之間架橋,他願意試上一試。
十一點過後,宴席散。毛澤東臨出門前回身拱手:“今日一番長談,比看十份文件都受用。將軍多保重。”馮玉祥點頭,親自把客人送到車前,山城夜氣涼意撲面,他的背影在燈火中略顯佝僂,卻透着倔強。車燈遠去,他站在原地良久,似在想一個問題:真正的“求婚”能否成功,不取決於房間里幾個人的笑談,而要看億萬中國人的選擇。他沒有答案,卻開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