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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煙老人,聽這個名字是不是覺得特別雅緻,想必這個人應該是雲淡風輕,吟唱風月。要不然,也應該是個書畫名家。
其實,這麼想也不算錯,這位耕煙老人是清初戴梓,浙江仁和(今杭州)人。他精通詩文書畫。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有能力改變清朝命運的火器天才!
但這位天才,最後竟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流放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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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梓的號有些奇特:耕煙老人。
耕什麼?要麼耕田,要麼筆耕,他卻偏偏去耕煙,耕的就是煙火,耕的就是火藥。
這位清朝初年的不世之才出生於杭州的一個官宦之家。在耕煙之前,他也曾筆耕過,“自喜於書,無所不讀”,不過,“尤好兵家言”,最喜歡的還是兵法陣仗。在他父親的影響下,當這位“耕煙老人”還是“耕煙少年”時,就喜歡上了機械製造,他在家裡搗鼓出了多種火器,其中的一種居然能擊中百步之外的目標——幸虧那個時候還沒有實行槍械管制,否則“耕煙少年”就成“不良少年”了。
戴梓與研發的武器(倪大紅飾)
康熙十三年(1674),“三藩”之一的耿精忠自福建起兵進犯浙江,以響應吳三桂的叛亂,朝廷派康親王傑書率軍征討。25歲的戴梓毅然投筆從戎了。此前,戴梓有沒有去考過科舉,我們不得而知,但即使去了,也一定沒有考中,因為他是以布衣應聘,效力於傑書軍營的。據《清史稿》記載,他向傑書獻上了“連珠火銃”,這玩意兒一出把耿精忠的叛軍掃倒一大片,傑書可真要把他當個寶了!再一接觸,戴梓從小熟讀兵書,對軍事形勢的分析也鞭辟入裡,與傑書深為契合。康親王當即保舉他做了四品的道員,等到平定耿精忠叛亂後,又把他帶到北京,作為特殊人才推薦給了康熙皇帝。康熙也是一位科學愛好者,對戴梓的才華十分賞識,授其翰林院侍講之職,讓他在南書房行走。要知道,當時能在南書房行走的可都是康熙的私家班底,就這樣,戴梓平步青雲,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而火器天才也確實給皇帝掙臉了。
康熙二十五年(1686),荷蘭國進貢了一把最新的“蟠腸鳥槍”,好面子的康熙收下人家的禮物後趕緊讓戴梓依樣仿製了10把,然後回贈給荷蘭使者,表示“我們早就有這玩藝了”。荷蘭使者收到這份回禮倒還真嚇了一跳,這可是我們的最新研製產品,沒想到人家“天朝大國”真的是“應有盡有”,早就批量生產了!不久,康熙帝又交給戴梓一個任務:仿造葡萄牙制的“佛朗機”炮。這位火器天才似乎一上手就能模仿,只花了5天時間就搞定了。
威遠將軍炮
康熙身邊的比利時傳教士、擔任欽天監正的南懷仁向康熙誇耀他們國家發明的“子母炮”(也稱“衝天炮”),並聲稱只有比利時人才能造出來。康熙心想,既然只有比利時人才能造得出來,那你不是比利時人嗎?便讓南懷仁負責研造。結果,這位傳教士顯然不是萬能博士,搞了一年都沒有搞出來。康熙有點失望,便讓本土專家戴梓接手科研攻關,研製子母炮。這一次,因為全靠原創沒有現成的可以模仿,稍微費時了一點:花了8天時間。據《清朝文獻通考*兵十六》記載,這種炮長二尺一寸,重300斤,炮彈外形如瓜狀,內裝子彈,每枚重二三十斤。
平定准格爾回部(郎世寧作)
研製成功那天,康熙帝率眾臣親臨現場觀看試射,此炮發射時,“子在母腹,母送子出,從天而降,片片碎裂,銳不可當。”康熙帝大喜,他沒有封賞戴梓,倒去封賞那門大炮。那門子母炮被康熙封為了“威遠大將軍”,不過,康熙也沒有忘記“威遠之母”,他讓人將戴梓的名字刻在了炮身上,也算是皇恩浩大了。後來,康熙親征噶爾丹時,就帶上了子母炮。在昭莫多戰役中,子母炮大顯神威,僅向噶爾丹大營開了三炮,噶爾丹軍隊就全線崩潰,“報道敵軍宵遁”了。
想想今天國家對“兩彈一星”元勛的殊遇,戴梓在當時也確實風光了好一陣子。
清華檔案館藏的12位元勛的學籍卡為首次面向公眾集中展出。圖片來源:北京日報客戶端
可就像茨威格在《斷頭皇后》中說的一樣:“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戴梓的人生很快發生了轉折。
跟今天的許多“工科男”一樣,戴梓也有這樣的通病:情商不高,不善於人際交往。他把戰勝的功勞都記在自己的賬下,記在火器的名下,並且還掛在口裡。這讓那些戰場上拚死廝殺的將士情何以堪?再說,那個時候還真沒有尊重科技的氛圍,人家未必就把你當作人才。大清八旗以騎射立國,你這個連科舉都考不上的人,靠着這些“奇技淫巧”成了皇帝的紅人,很多人心裡還真不服氣。文臣嫌他不是進士出身,武夫嫌他不能上馬殺敵,偏生他還不肯低調,仗着皇帝的恩寵目中無人。就這樣,戴梓把滿朝文武都得罪了。還有,戴梓心思巧密,好與西洋人爭勝,那個“子母炮”的事讓南懷仁顏面盡失,算是把洋人也得罪了。
陷害戴梓的南懷仁
按照史書的記載,後來是因為張獻忠的養子陳弘勛投誠朝廷,“向(戴)梓索詐,互毆構訟”,然後,“忌者中以蜚語”,終於使得戴梓被革職,流放瀋陽。
其實,這裡面是存疑的:投誠過來的陳弘勛原本是張獻忠養子,有這麼一段“不光彩的背景”,他在新朝應該夾着尾巴做人才是,怎麼可能去向皇帝的紅人戴梓“索詐”?如果是戴梓向他“索詐”,倒還說得過去。不管誰“索詐”誰,兩個人弄到“互毆”起來,確實是大失官儀。再加上,“忌者中以蜚語”,那些平素就看不慣戴梓的人乘機落井下石,至於“蜚語”的內容,也是蠻有殺傷力的:說戴梓私通倭寇!很多書上說是南懷仁藉機報復,但事實上,南懷仁死於康熙二十七年(1688),這個時候,戴梓還紅火着呢。所以,這裡所謂的“忌者”恐怕還是以中國人為主。
現在,就看康熙的態度了。
如果康熙皇帝真把戴梓當成人才,那麼,他要保戴梓也是一句話的事。問題是恐怕康熙也只是把戴梓的那些發明看作是“奇技淫巧”的,何況,“狡兔死走狗烹,鳥獸盡良弓藏”本是帝王們的一貫做法,當初因為有“三藩”、有噶爾丹,才用得着你;現在“三藩”盡削,噶爾丹授命,天下太平,用你的“子母炮”轟哪裡去?再說,你戴梓把朕的滿朝文武都得罪光了,這麼個刺頭留在朝中也是個麻煩。所以,康熙果斷地拋棄了他,大筆一揮:革職充軍!
戴梓後來在東北艱難地生活了35年,被迫以賣字畫為生,“常冬夜擁敗絮卧冷炕,凌晨蹋冰入山拾榛子以充饑。”同時,作為一個罪人,他還要被監督勞動,“驅人寒夜起,行役意如迷。野火燒殘戍,霜披五更雞。冷灶燒殘燼,開門參正西。”描繪的就是他在戍所服役的凄苦情景。
康熙四十三年(1704),朝廷大赦,但窮困交加的戴梓似乎也無力回鄉,江南的杭州對於他來說已經成了一個遙遠的夢想,他最後滯留在了今天人人都知道的“大城市”鐵嶺,於雍正四年(1726)辭世,終年78歲。
《閱微草堂筆記》中關於“連珠火銃”的記載
戴梓在東北流放期間看來仍沒有放棄火器鑽研,這位“耕煙老人”對自己的“連珠火銃”又進行了改進。事實上,“耕煙老人”的號也是在東北時取的,因為他在被流放之前還真不是一個老人。幾十年後,乾嘉時期的著名學者紀曉嵐到東北去,認識了一個戴梓的後人戴遂堂,戴遂堂告訴他:少年時曾見到自己的先人戴梓造了一把鳥銃,形狀像個琵琶,銃背有個彈匣,可以貯存28發火藥彈丸。銃機有兩個,相互銜接,扣動一機,彈藥殼自落於筒中,同時解脫另一機而擊發。這樣的連珠火銃能夠連續射擊28發子彈。
英格蘭進貢給康熙的琵琶鞘燧發槍(連珠銃的原型)
連擊28發子彈,這哪裡還是火銃,簡直已經是機關槍了!
但戴梓卻沒有將這把改進型的連珠火銃貢獻給朝廷,據戴遂堂說,戴梓曾經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神人訶責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發明這樣的東西,讓他流布人間,你的子孫後代將沒有活人了!”
戴梓驚出一身冷汗。真是這樣么?我想,他只是傷了心。
對這樣一位火器天才作出流放處理的康熙帝自然想不到他的子孫後來要在西方列強的利船堅炮下屈辱過活。如果康熙當年能夠重用這位杭州籍的火器天才,比方說開個“耕煙學堂”什麼的,讓戴梓的天才技藝傳承下來、發揚光明,那麼,還會有鴉片戰爭和《南京條約》嗎?戴梓的天才真的能改變大清朝後來的命運嗎?難說!國運又豈止只是科技的事。
神馬都是浮雲,戴梓終歸只是一個傳說。
戴梓(1649年~1726年),字文開,自號耕煙老人,人稱耕煙先生,漢族,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清初火器製造家。事見《清史稿》。
戴梓,這個被時代低估的火器天才
用連珠火銃撕裂戰場的迷霧
以子母炮轟開帝國虛榮的壁壘
卻在功成名就之際,墜入命運的深淵
如今,當我們再次凝視這位“耕煙老人”
看到的不僅是一個人的沉浮
更是一個時代在科技黎明前的漫長躊躇
你還知道哪些“祖籍杭州”的奇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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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郵箱投稿
文字/陳華勝
製圖/葉叢
編輯/毛夢瑩
責編/曹姣娜、謝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