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32年-102年),字仲升。扶風平陵(今陝西省咸陽市)人。東漢時期著名軍事家、外交家,史學家班彪的幼子,其長兄班固、妹妹班昭也是著名史學家。
班超為人有大志,不修細節,但內心孝敬恭謹,審察事理。他口齒辯給,博覽群書。不甘於為官府抄寫文書,投筆從戎,隨竇固出擊北匈奴,又奉命出使西域,在三十一年的時間裡,收服了西域五十多個國家,為西域的回歸做出了巨大貢獻。官至西域都護,封定遠侯,世稱“班定遠”。
永元十二年(100年),班超因年邁請求回朝。永元十四年(102年),抵達雒陽,被拜為射聲校尉。不久後便病逝,享年七十一歲。死後葬於雒陽邙山之上。
古代中國的地緣政治和地理狀況,是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包圍中原的格局,而兩大高原之間的河西走廊,是唯一能衝出包圍圈的戰略要地。
這樣的地理格局,決定了中國歷代王朝的地緣戰略。
正如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里說的:“欲保秦隴,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
意思就是,要想保住陝西,必須實控河西走廊,要想實控河西走廊,必須收復西域,把國境線推到萬里之遙,禦敵於國門之外。
不過顧祖禹的觀點着眼於“保秦隴”,如果從整個中國來看的話,我覺得後面還應該加一句:
“欲斥西域,必弱蒙古。”
因為蒙古高原和西域之間一馬平川,一旦西域有事,游牧部族的騎兵很快就能趕到,而中國的步騎兵要經過河西走廊,才能兵臨西域諸國城下。
在救兵如救火的關鍵時刻,這樣的交通實在是太耽誤事了。
所以說,要收復西域必須削弱蒙古高原,讓其不能和中國爭奪西域。反過來看,要削弱蒙古高原也必須收復西域,形成對蒙古高原的戰略包圍。
中國歷代王朝要建立絕對的地緣安全,並且把中國的影響力輻射到波斯灣和西伯利亞,向來都是一邊削弱蒙古高原的部族、一邊經河西走廊收復西域諸國。
只有這樣兩面出擊,中國才有成功的可能。
東漢王朝幾乎同時派班超經營西域、竇憲勒石燕然,就是這種中國地緣安全大戰略的典型案例。
二、
公元72年,開國功臣耿弇的侄子耿秉上書漢明帝,請求帶兵討伐北匈奴。漢明帝也拿不準是否出兵,便召集耿秉、竇固、祭彤等大臣商議。
開會的時候,耿秉說出自己的詳細戰略規劃:
“漢武帝討伐匈奴的轉折點是開拓河西走廊,進而討伐兵西域,徹底在地理上包圍匈奴,這才有了日後的呼韓邪單于請降。現在要討伐北匈奴,得先出兵天山,佔領伊吾、破車師國,和烏孫結盟通好,然後對北匈奴犁庭掃穴。”
漢明帝一拍大腿,耿卿說得對。
公元73年2月,漢明帝分兵四路。
顯親候竇固和好畤侯耿忠帶兩千騎兵出酒泉,駙馬都尉耿秉和騎都尉秦彭帶一萬騎兵出張掖,這兩路漢軍的任務是討伐西域諸國。太僕祭彤和度遼將軍吳棠帶一萬騎兵出高闕(今河套地區),騎都尉來苗和護烏桓校尉文穆帶一萬騎兵出平城(今大同地區),這兩路漢軍的任務是牽制北匈奴。
有討伐有牽制,有主要有次要,任務分配的明明白白。
經過數月行軍,祭彤部和來苗部基本沒有戰果,相當於出塞轉悠了一圈,而竇固部追擊北匈奴軍到蒲類海,斬首千餘級,收復伊吾故地,耿秉部則向北追擊至六百里外三木樓山,奪下現在的西蒙地區。
從左至右:竇固、耿秉、祭彤、來苗
四路漢軍完成任務開始休整,而兵鋒直指西域的竇固,派遣假司馬班超和從事郭恂出使西域,準備借這個大戰勝利的威望,招撫西域諸國。
軍事是政治的延續,外交是軍事的後續,可以說在輝煌的軍事勝利之後,收復西域的重任就落在班超的身上了。
班超的第一站是鄯善國。
鄯善王聽說漢朝使者班超來了,趕緊好酒好菜的招待,害怕招待不周導致竇固出兵鄯善,班超好酒好菜的用着,一度覺得鄯善穩了。
但是好景不長,鄯善王招待班超的檔次,很快從米其林三星變成路邊攤。
班超琢磨着:
“這不對勁啊,鄯善王是害怕漢朝的,怎麼可能慢待漢使?之所以敢這麼做,肯定是背後有人撐腰,而能給鄯善撐腰的只有北匈奴。”
不得不說啊,班超是非常懂政治的。
他想明白背後的邏輯,便叫來鄯善國的侍者,問他匈奴使者在什麼地方?那個侍者以為事情暴露,馬上坦白,說匈奴使者已經到了三天,在三十里外。
於是班超就說出那句名言——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召集隨從36人,趁夜火燒匈奴使者大營,跑出來的30餘人都砍死,剩下的100餘人被大火燒死,一個都沒剩下。
那個晚上,班超像個蘭博,親手砍下3個匈奴腦袋。
第二天早上,班超才向郭恂彙報了火燒匈奴大營的事,並且保證不獨吞功勞,然後召來鄯善王,將北匈奴使者的頭扔給他,意思就是:
“給你兩個選擇,死或者跪,你看着辦。”
鄯善王看着血淋淋的人頭,哪敢有騎牆的想法,趕緊向班超表明心跡,說我絕對沒有二心啊,從今以後唯漢朝馬首是瞻。
至此,班超打通了外交的第一站,而班超也因功升為軍司馬,秩比千石,相當於現在的廳級幹部。
鄯善是西域的門戶,離開鄯善沿着南疆一路向西,便是西域大國于闐。漢明帝告訴竇固:“班超做事,我放心,讓他繼續出使西域吧。”
於是竇固派遣班超出使于闐,而且準備給班超派些兵馬,畢竟現在是高級幹部了,不要以為自己是個蘭博,憑個人勇武做事。
誰知道班超立即拒絕:“于闐是大國,你給我幾百人也沒什麼用,我還是帶36個老部下,到時候見機行事。”
竇固無語,那就隨你吧。
那時于闐是北匈奴的屬國,借北匈奴之勢雄霸南疆,根本不理班超,連米其林三星的待遇都沒給過,直接上來就是路邊攤。
不過呢,班超很快就發現了于闐的弱點。
于闐王信巫術,顯然是腦子不太好,常年做北匈奴的大冤種。現在漢朝使者到了,那個北匈奴控制的巫師警告于闐王,千萬不要親近漢朝啊,要不然我就不保佑你了。
為了斷絕於闐王的念想,巫師還讓他要班超的駿馬,給自己上貢。
于闐王這個大聰明一聽就上道了,命令相國去找班超要馬。班超將計就計,說既然是巫師要馬,那就讓巫師親自來取吧。
“他媽的,敢要我的馬,那就陪你耍耍。”
結果和鄯善國一樣,巫師剛進門,班超手起刀落,砍下巫師的腦袋,打包起來給於闐王送去,給了死或跪兩條路,讓于闐王自己選。
于闐王還能選個毛啊,立刻出門殺了匈奴使者,提着人頭跪在班超面前,保證以後忠於漢朝,再也不敢騎牆了。
班超連下兩國,威震西域。
從此以後,西域諸國都知道外有漢軍駐紮,內有喜歡砍頭的漢使班超,這波肯定躲不過去了,紛紛上表歸附漢朝,並且派兒子到洛陽做人質。
這是73年5月的事,距離漢朝大軍出征,僅僅過了3個月。
這速度是相當可以。
隨後在74年4月,班超轉道西北直奔疏勒,用同樣的“砍頭術”誅殺匈奴冊立的疏勒王,重新冊立疏勒老王的侄子做王,並且給他改漢名為“忠”,11月竇固和耿秉合兵討伐車師國,大勝而回。
東、西兩方面的勝利,漢朝徹底切斷匈奴和西域的聯繫,把西域收入囊中。
於是重新設立西域都護府和戊己校尉,任命陳睦為西域都護,駐紮的烏壘城是現在的輪台縣,耿恭為戊校尉,駐紮的金蒲城在如今烏魯木齊東北部,關寵為己校尉,駐紮的柳中城在吐魯番東南部。
至此,西域平定,漢軍凱旋迴朝。
三、
原本按照耿秉的計劃,平定西域後便要討伐北匈奴,但是誰都沒想到,北匈奴的反攻比漢朝更快一步。
因為漢軍在西域的時候,北匈奴不敢強攻,現在漢朝大軍撤回中原,留在西域的只有數千人,還分別歸西域都護、戊己校尉統領,具體到單獨的漢軍駐紮點,兵力不過區區幾百人。
這點兵力,監視西域諸國可以,和北匈奴會戰完全不夠。
於是北匈奴趁西域出現“權力真空”,出動大量騎兵,準備把西域重新納入勢力範圍。
公元75年7月,北匈奴大舉出兵,團團包圍耿恭部,導致耿恭部在孤城裡喝水都成問題,一度淪落到榨馬糞汁求生,後來還是掘地15丈,挖出一口深水井,才解了漢軍的燃眉之急。
更要命的是,漢明帝突然駕崩了,洛陽朝廷忙着換屆,根本顧不上關心西域的事。
到了11月份,西域諸國發現漢朝沒有派兵救援,逐漸扛不住了,覺得做漢朝的屬國卻得不到保護,說明漢朝要麼心不誠,要麼能力不行,便決定重新回到北匈奴的麾下,不給漢朝陪葬。
這事其實不能怨西域諸國,它們的國家實力決定了牆頭草的屬性,向來是誰贏幫誰。
前兩年漢朝贏了,便向著漢朝,現在北匈奴贏了,自然倒向北匈奴。
於是焉耆、龜茲出兵包圍西域都護陳睦,做為給北匈奴的投名狀,車師反叛和北匈奴一起圍困耿恭,北匈奴另外分兵包圍柳中城的關寵。
整個北疆局勢糜爛。
在北匈奴和西域諸國僕從軍的攻擊下,陳睦和關寵陸續戰死,麾下漢軍也被屠戮大半,耿恭部倒是依然在堅守,但非常缺糧,孤城裡的數十名漢軍只能把弓弩、鎧甲上的皮革拆下來,煮爛了嚼着吃。
就這,他們也沒有投降。
哪怕匈奴承諾耿恭封王,耿恭也不為所動,反而一刀砍死匈奴使者,在城頭上架起火堆,和漢軍將士們吃了一頓烤肉。
到了年底,洛陽朝廷完成換屆的人事安排,終於有空關心西域的事了。
司空第五倫提議“路太遠不要救了”,司徒鮑昱反問“不救被困的漢軍,以後誰還給朝廷賣命”,經過一番討論,朝廷公卿覺得司徒鮑昱有道理,還是決定救,於是命令酒泉太守段彭召集張掖、酒泉、敦煌和鄯善國的兵馬七千人,出塞營救西域漢軍。
段彭等人一路驅匈奴、敗車師,到76年初才救出流落在西域的漢軍和耿恭部。
史書記載:
“開門,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隨俱歸,虜兵追之,且戰且行。吏士素飢困,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隨路死沒,三月至玉門唯餘十三人,衣履穿決,形容枯槁。”(耿恭部駐守的疏勒城離烏魯木齊不遠,班超駐守的疏勒國在喀什,不是一個地方)
這就是十三將士歸玉門的故事。
十三將士歸玉門
回到洛陽以後,漢章帝拜耿恭為騎都尉,其他人也得到妥善安置,然後下詔裁撤西域都護府和戊己校尉,召班超回朝。
按照漢章帝和公卿大臣的想法,西域都被北匈奴收回去了,你班超還在疏勒做什麼,先回來吧,以後再從長計議。
要是實在不行,西域咱們不要了。
原本班超準備奉詔回朝,以後有機會再回來。
但就在班超即將出發的時候,疏勒軍民攔着班超不讓走。都尉黎弇說:“如果漢使走了,龜茲一定發兵滅疏勒,您可不能走啊。”說罷自刎而死。班超走到于闐,從王侯到臣民都抱着他的馬腿,說什麼都不讓班超回朝。
此情此景,和現在的軍民魚水一家親差不多了,班超深受感動,下定決心留在西域,不走了。
這麼做,可能稍微欠缺一些英雄氣,不符合班超兩千年來的人設。
但班超其實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害怕矯詔的罪名、懷疑過和北匈奴的實力對比、彷徨過糾結過,直到看見西域心向漢朝的紅心,最終才痛下決心留在西域。
那些猛打猛衝的匹夫不是英雄,只有戰勝內心恐懼和利弊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於是班超掉轉馬頭,回歸疏勒——自今日起,我班超一人守西域。
一人怎麼能守西域呢?
如果用《論持久戰》里的“速勝論和速敗論”看,班超顯然是不可能守住西域的,但如果用“統戰”的角度分析,班超的牌面其實不錯。
自從班超出使西域以來,鄯善、于闐、莎車、疏勒等南疆國家就是漢朝鐵杆,而且經過西漢的兩百年兵威,康居和烏孫也願意歸附漢朝,這就形成一個針對北疆的C型包圍圈。
班超真正的勁敵其實只有龜茲、焉耆、姑墨、溫宿這四個北疆國家,而後兩個國家的國王,還是龜茲冊立的外國人。
說到這裡,班超經營西域的戰略就很明顯了,那就是以強盛的漢朝為後盾,以漢使的身份為武器,和西域諸國達成“反對龜茲”的統一戰線,三面圍堵龜茲。
當然了,龜茲也會開展統一戰線,策反追隨班超的西域諸國,所以西域戰爭的淺層邏輯是班超和龜茲的外交戰,深層邏輯是漢朝和北匈奴的代理人戰爭。
這兩層邏輯,漢章帝也想明白了。
於是在公元80年,任命徐幹為假司馬,帶領刑徒、罪犯、義從組成的一千軍隊奔赴西域,直接歸班超調遣。不久後又任命班超為將兵長史,相當於古代的副將、現在的省部級。
人數雖少,但他們的任務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給班超做後盾,作用和清朝的八旗差不多,足夠了。
就這樣,班超以疏勒為根據地,開始了縱橫捭闔的十年征伐。
龜茲策反莎車王,班超便徵調疏勒、于闐的軍隊到莎車平叛。疏勒王造反,班超便以漢使的身份說服康居出兵。龜茲王來攻,班超用韓信的“誘敵出、拔空營”戰術,指揮兩萬西域聯合國軍大破龜茲。
班超征伐十年,大大削弱了龜茲的實力,他本人也因每戰必勝、反叛必殺的狠辣風格而威震西域。
四、
就在班超征伐西域的時候,洛陽朝廷也給班超送來神助攻。
公元88年夏,北匈奴遭遇大饑荒,各部族為了爭搶牛羊水草而戰亂不休。亂成這個樣子,能自保就不錯了,基本沒有實力干預西域和中原的事。
但是破鼓眾人捶。
早已被逼的歸附漢朝的南匈奴,看到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遭難,可能是想趕走北匈奴重回草原,也可能是單純的想報仇,便鼓動漢朝出兵討伐北匈奴,並且聲淚俱下的保證——
如果漢朝出兵,我帶路。
那年漢章帝駕崩,十歲的漢和帝即位,因為年紀太小不能理政,便由竇太后臨朝聽政。漢朝向來有外戚執政的傳統,現在竇太后聽政,肯定要重用竇家人。
說來也巧,漢章帝駕崩以後,都鄉侯劉暢到洛陽奔喪,竇太后的哥哥竇憲害怕劉暢分寵,腦子一抽派人刺殺了劉暢,想以此來固寵。
外戚刺殺宗室,歷朝歷代都是誅九族的大罪。
等腦子冷靜下來,竇憲也知道錯了,聽說朝廷要討伐北匈奴,便請求竇太后,說要不我帶兵討伐北匈奴,將功折罪吧。
反正竇太后要用人,既然竇憲想去,那就去吧。
10月,朝廷任命竇憲為車騎將軍、執金吾耿秉為副將(他又陞官了)、班固為中護軍(班超的哥哥),統領洛陽北軍五校、十二郡騎兵、南匈奴等羌胡兵出塞,準備一舉蕩平北匈奴。
這次討伐北匈奴,漢軍分兵三路:
竇憲和耿秉從朔方郡雞鹿塞、南匈奴單于從西河郡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從九原郡稒陽塞分別出發,約定在涿邪山會師。
到了涿邪山以後,竇憲發現北匈奴單于不在這裡,而是在東邊的稽洛山,便命令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和耿譚帶領一萬騎兵做先鋒,到稽洛山和北匈奴單于決戰,三路大軍隨後掩殺。
這次戰爭很順利,漢軍大破北匈奴,一舉斬首13000餘級、抓捕牛羊等牲畜百萬頭、招降北匈奴81部共20餘萬人,就連北匈奴單于都跪地請降,只求漢軍不要殺他。
自從72年漢朝準備收復西域討伐匈奴以來,至今已經過去17年,多少漢家兒郎埋骨邊塞,多少英雄好漢戰死沙場,如今在稽洛山,這一切都畫上圓滿的句號。
西域,北匈奴再去不了了。
中原,北匈奴也去不了了。
戰後,竇憲和耿秉統兵繼續北進,登上離貝加爾湖不遠的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寫下《封燕然山銘》,並且在燕然山刻石記功。
從此以後,燕然勒石和封狼居胥並列,成為中國人心中最高尚的榮耀。
當然了,竇憲統帥漢軍出塞三千里,一戰擊敗漢朝最大的敵人,立下霍去病封狼居胥以來最大的戰功,而耿秉第一個上書請求討伐匈奴,現在他做為副將親自完成了理想,他們都配得上這份榮耀。
雖然此戰漢軍重創北匈奴,但北匈奴還有一些實力,做為敵對了數十年的敵人,如果不能徹底消滅北匈奴,竇憲實在睡不着。
於是在公元90年秋,北匈奴單于準備到洛陽拜見皇帝,已經官至大將軍的竇憲屯兵涼州,表面上派班固出塞迎接北匈奴單于,暗地裡卻派南匈奴和漢軍八千人,出雞鹿塞偷襲。
一戰斬首八千級,俘虜數千人。
公元91年2月,竇憲派校尉耿夔和司馬任尚,統兵出塞五千里,在金微山擊敗北匈奴,斬首五千級,北匈奴單于不知跑到哪裡,從此消失在史冊里。
至此,漢朝徹底解除北匈奴的威脅,國際影響力挺進中亞已經沒有任何障礙。
不過取代北匈奴佔據草原的鮮卑諸部,以及在討伐北匈奴過程中壯大的南匈奴,也為200年後的五胡亂華埋下伏筆。
可謂是每個禮物都有代價,每個戰略決策都有後遺症,從古至今誰都免不了。
五、
有了竇憲的神助攻,班超再無後顧之憂。
公元90年,也就是燕然勒石的1年後,漢軍收復伊吾故地,重新守在西域的大門口,監控車師、龜茲的一舉一動。這就牽制了北疆諸國的兵力,給班超分擔了壓力。
正因如此,那年班超也取得從未有過的軍事勝利。
蔥嶺以西是貴霜,佔據着阿富汗、北印度地區,人口近千萬,是中亞強國。貴霜的祖先是月氏,在漢武帝時期就和漢朝聯繫緊密,現在漢朝重新崛起,貴霜王便想娶漢朝公主,請班超幫忙通報。
班超直接給拒絕了,天朝上國的公主,怎能無緣無故的嫁蠻夷?
貴霜王大怒,覺得丟了面子,便派貴霜的副王謝統兵7萬,準備滅了班超,實控西域。
班超麾下的將士們有些害怕,但班超不着急。
以前作戰困難是因為龜茲騷擾,現在龜茲被漢軍牽制,班超部可以專心應對貴霜的大軍,至於具體的戰術,班超也非常明確:
“貴霜翻越蔥嶺遠征,後勤肯定跟不上,我們只要堅壁清野,不主動出擊,等一段時間貴霜軍自然就亂了,到時候派兵守在交通要道,斷絕貴霜和龜茲的聯繫,可一戰定乾坤。”
事實果然如班超所料。
貴霜軍勞師遠征,因為打不下城池,得不到糧食補充,很快就亂成一團。想和龜茲聯繫借糧,使者也被班超給半道截了,班超提着貴霜使者的腦袋,親自去和貴霜副王謝談判。
這能談出什麼花來,貴霜軍已經沒糧了,龜茲的糧食也到不了,城池還打不下來,如果現在退兵,班超從後面追擊掩殺,可就徹底完犢子了。
副王謝糾結良久,還是跪吧。啪一下跪在班超面前,求班超不要殺自己,也不要追擊貴霜軍。
班超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不可能真的滅了貴霜,便放他們回去。
雖然和解是班超的最優解,但貴霜覺得是班超高抬貴手,饒了他們的性命,不禁被漢朝的胸襟和手段折服,從此以後,逢年過節都要給班超供奉物資,相當於小國給大國贊助軍費。
漢朝的國際影響力開始越過蔥嶺,覆蓋中亞。
有了這次戰爭的成果,班超的統戰任務基本完成,針對龜茲的C型包圍圈更加圓滿。
而龜茲在失去北匈奴的強大外援後,被漢軍從東西方包圍,自覺蹦躂不了多久,便在91年冬天,和溫宿、姑墨一起投降。
班超的奏表抵達洛陽的時候,滿朝歡慶,立即重新設立西域都護府,任命班超為西域都護、徐幹為長使,並且任命龜茲質子白霸為龜茲王,派司馬姚光護送回龜茲即位。
這還沒完。
三年後,班超調動龜茲、鄯善等八個國家的七萬兵馬,從東、西兩個方向合圍焉耆國,將焉耆王帶到原西域都護陳睦犧牲的地方,斬首,然後將人頭送到洛陽。
因為19年前西域大亂,就是焉耆王做牆頭草挑動起來的,害死陳睦和無數漢家兒郎,班超在陳睦犧牲的地方斬首焉耆王,是報仇,也是祭奠犧牲在此的漢家兒郎的英靈。
至此,西域徹底平定,五十餘國重新成為漢朝的屬國,而且因為班超的赫赫威名,甚至連貴霜、安息、大秦都常年供奉。
前文說了,貴霜是現在的阿富汗、北印度地區,而安息是現在的伊朗一帶,大秦指羅馬帝國的敘利亞、土耳其地區。
可以說,漢朝的國際影響力已經抵達波斯灣、地中海、黑海一線。
班超也因功被封為定遠侯,食邑兩千戶。
回顧漢朝二十年的征戰過程,完全可以證明文首的觀點,即要建立中國的絕對地緣安全,進而將國際影響力推向世界,必須一邊削弱北方強敵,一邊收復西域諸國,兩者絕不能偏重或偏廢。
這就是地理環境決定的、已經被歷史檢驗過的中國地緣大戰略。
六、
自從出使西域開始,班超在西域經營了近30年。
西域平定以後,班超也直奔70歲的大關,他老了,想回家了,於是班超給漢和帝上書說:
“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謹遣子勇隨安息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
班勇是他在西域生的兒子,大概率是混血,因為班超沒有回過中原,班勇也就從來不知道故鄉是什麼樣子。
這次班超派班勇回去,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身體老邁,不一定能回故鄉了,便讓班勇回去,替自己看看扶風郡平陵縣的一草一木。
漢和帝接到上書,整整三年沒有回應。
班超的妹妹班昭心疼哥哥,便上書求情:“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奸冗之原,生逆亂之心。”
意思就是,班超年紀太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入土了,如果不換個年輕力壯的人替代,恐怕就鎮壓不住西域諸國的不臣之心了。
涉及到國家和自己的利益,班昭又說的感人肺腑,漢和帝終於聽進去了,下令召班超回朝。
班超接到詔書,立即收拾行裝,從龜茲它乾城出發,經過焉耆、車師抵達玉門關,再走敦煌、酒泉、張掖、武威進入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故鄉,又沿着黃河東進,終於在公元102年8月份回到洛陽。
漢和帝拜班超為射聲校尉,秩比二千石,依然是省部級的待遇。
9月,班超在洛陽去世。
年輕的時候,班超不甘心做抄書小吏,想效仿傅介子、張騫在異域立功,萬里封侯,死命拼殺了大半輩子,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野心,在史冊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然而到了晚年,他可能覺得立功封侯已經不重要了,班超的內心只有一個願望——回家。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
班超行走萬里,最終用自己的足跡,完成了一個生命的輪迴。
班超以非凡的政治和軍事才能,在西域的三十一年中,正確地執行了漢王朝“斷匈奴右臂”的政策,自始至終立足於爭取多數,分化、瓦解和驅逐匈奴勢力,因而戰必勝,攻必取。不僅維護了東漢邊疆地區的安全,而且加強了與西域各屬國的聯繫,為西域的回歸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古之為將者,經文緯武,謀勇雙全;能得人,能知人,能愛人,能制人;省天時之機,察地理之要,順人和之情,詳安危之勢。凡古今之得失治亂,陣法之變化周密,兵家之虛實奇正,器械之精粗巧拙,無不洞識。如春秋時之孫武、李牧,漢之韓信、馬援、班超、諸葛亮,唐之李靖、郭子儀、李光弼,宋之宗澤、岳飛,明之戚繼光、俞大猷等諸名將,無不通書史,曉兵法,知地利,精器械,與今之泰西各國講求將才者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