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定義是“變革天命”,可那卻是對多數人而言的,對於紅色女間諜黃慕蘭而言,她的革命卻恰恰是“服從”——
黃慕蘭
1942年,黃慕蘭在重慶向她的“上線”周恩來哭訴丈夫陳志皋的外遇。原來,他竟在與她結婚的第十年,與自己的大學初戀彭慶修舊情復燃了。此時,他們已經生養了三個子女。
黃慕蘭此時年35歲,因為保養得當,她看起來依舊年輕貌美。這樣的她,怎會甘心守着出軌丈夫度日呢?
不甘心的黃慕蘭曾在知道丈夫出軌後不久,申請調往延安工作:她已不想留在重慶繼續間諜工作,她想徹底離開丈夫。
黃慕蘭哭訴完後,周恩來對她表示了同情。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死了心,他說:
“我們共產黨員度量要放得大一點,眼光要看得高一點、遠一點。民主人即使有過那麼一段羅曼史,有時恐怕也是出於社交工作方面的需要,逢場作戲而已,在這方面對黨外人士不應苛求……你的心胸一定要開闊一些, 一切以大局為重,不要去計較這些生活上的小事情了。”
周恩來
黃慕蘭擦乾眼淚,不自主地喃喃說出了“大局”二字。她心裡多少是委屈的,過去的十多年裡,她曾為“大局”做出過很多犧牲。
黃慕蘭嫁給陳志皋實際也是犧牲,這個男人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之所以會答應他的求婚,全是為了“服從”。
在嫁給陳志皋之前,黃慕蘭有過三段婚姻,她的第一段婚姻是父母包辦,丈夫是個只知道抽鴉片、打丫環的二世祖。逃離那段婚姻後,參加革命的她嫁給了革命者宛希儼。他們的兒子剛生下後不久,宛希儼就犧牲了。之後,為了革命事業,她忍痛將兒子送回丈夫老家,前往中央機關工作。
黃慕蘭的第三任丈夫也是一位革命者,他們結識於武漢。婚後,兩人伉儷情深,可革命年代的婚姻總是命途多舛。婚後不久,賀昌被調往中央蘇區,兩人被迫生離。
賀昌即將被調走前,黃慕蘭死活要跟着一起去,她已經因為“生離”永遠地失去了第二任丈夫,她怕送走賀昌、送走他們的兒子後,她的悲劇命運會再度重演。
不想忍受生離死別的黃慕蘭哭了整整三天,賀昌勸解無果,只好找來黃慕蘭的好友吳德峰、戚元德夫婦做思想工作。他們勸她“服從”組織安排,留在上海,因為這裡有一個重大的任務正等着她:營救被捕的革命志士。
一邊是情,一邊是義,黃慕蘭最終擦乾眼淚選擇了“義”。而後來的結局如她所料:她和賀昌永遠地分開了。
賀昌
與賀昌分開後,黃慕蘭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營救中共早期軍事領導人關嚮應。讓她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正是在執行這次任務的過程中,她再度“服從”安排,而這次“服從”,她將犧牲的正是她的婚姻。
為了營救關嚮應,年輕貌美的黃慕蘭將自己扮成了貴族名媛。她輾轉找到了在上海法租界做律師的陳志皋,請他出面參與營救。陳志皋的父親陳其壽是上海法租界刑庭庭長,是上海灘法學界的泰斗級人物,還是上海灘大亨黃金榮的救命“恩公”。
黃慕蘭找到陳志皋,幾乎等於打通了任督二脈。果然,在她的要求下,陳志皋很順利就幫助他營救出了關嚮應。
開展營救的過程中,陳志皋對黃慕蘭產生了好感,他開始對她展開追求攻勢。此時的黃慕蘭因為心裡一直掛記第三任丈夫賀昌,並不想與他深交。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將改變她的想法。
青年黃慕蘭
就在黃慕蘭營救出關嚮應後不久的六月,她與陳志皋約在大光明電影院看電影,兩人在附近一家咖啡館喝咖啡時,租界當局的一個法語翻譯在閑聊中透露:他們懸賞十萬,抓捕了一個中共的大頭頭,湖北人,鑲一口金牙,酒糟鼻子,只有9個手指頭。
黃慕蘭聽到這兒後豎起了耳朵了,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緊張不已。翻譯說:這個人沒有一點骨氣,還沒用什麼刑,就把什麼都交代了。
黃慕蘭根據法語翻譯提供的資料,很快判定:此人就是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
“若此人叛變,包括周恩來等在內的中共地下黨,將被一鍋端!”黃慕蘭腦子裡飛速旋轉,她必須得儘快想辦法。
那位法語翻譯走後,黃慕蘭就假裝頭痛,要求陳志皋送自己回家。回家後,她迅速將這個重特大消息告知了潘漢年。
就在得知消息的當晚,中央的周恩來、李富春、蔡暢和眾多同志迅速完成了轉移。向忠髮帶着巡捕房的人來到周恩來等人的住所時,自然撲了空。
黃慕蘭立下大功後,中央敏銳地察覺到:陳志皋此人,對於當下的革命意義非凡。於是,得知陳志皋正向黃慕蘭求婚後,中央領導劉伯垂對猶豫不決的她說:
“你和陳志皋結合組成家庭後, 將更有利於掩護自己的身份,極有可能會打開一個新的局面,這絕對是工作需要的。這件事我一定會向中央證明,不是你私自的無組織行為,完全是服從於工作的需要。......對賀昌同志,將來我們都會向他說明個中緣由。賀昌是個很開明的人,他也絕不會埋怨你。”
在劉伯垂的鼓勵下,黃慕蘭終於答應了陳志皋的求婚。結婚時,因為心裡始終惦念着革命和賀昌,她與陳志皋做了三項約定:第一,支持她營救被捕同志;第二,婚後互不干涉個人行動;第三,允許她將來與前夫遺孤相認。
結婚那年,黃慕蘭再次服從組織安排:脫黨,並以民主人士的面目出現和活動。
黃慕蘭與陳志皋婚禮
如劉伯垂所言,嫁給陳志皋後,她的地下工作被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局面,她成功依靠丈夫的關係,營救出了很多黨內同志。
婚後不久,黃慕蘭得知了賀昌犧牲的消息,但悲痛欲絕的她,只能將悲傷咽進肚裡。賀昌犧牲後,她將全部感情傾注到了陳志皋身上。可偏偏,在她全心全意對他,並接連為他生兒育女時,他卻出軌了。
昔日對你百依百順、寵你到骨子裡的人突然背叛,這樣的滋味,黃慕蘭怎受得了。一想到他們之間的種種,她就心如刀絞。此時,“逃離”已成了近乎本能的選擇。
可黃慕蘭畢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有組織的革命者。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徵得組織同意。
周恩來在聽她哭訴完後,說出的那句“以大局為重”,讓她徹底看清了現實:她不僅不能離婚,還必須好好地繼續充當好“陳志皋妻子”這個角色。
此後的數年裡,黃慕蘭一直將個人感情隱忍於革命需要之下。她和陳志皋一直貌合神離,這樣的日子,對已有新歡的陳志皋而言不算什麼,可對黃慕蘭而言,卻度日如年。
黃慕蘭與陳志皋
新中國成立後不久,陳志皋因不滿新政權給他的職位:提出申請,希望到海外另創一番事業。考慮到海外發展、為國謀利可以打破西方封鎖,組織有心派黃慕蘭與丈夫一同出國。可這次黃慕蘭終於沒有再服從:她拒絕了。
1950年5月,陳志皋離開上海並與初戀定居香港。也從那時起,黃慕蘭與陳志皋再未相見。
陳志皋與黃慕蘭和一子三女全家福
送走陳志皋後,黃慕蘭結束了她和陳志皋合辦的通易公司的善後工作,這也算她為他們這段婚姻畫的一個句點。她非常確定:從此後,自己將走進新生活。新生活里的一切,都將由她自己做主。
現實並沒有如黃慕蘭想的那樣,政治風波沒有放過她,經歷複雜的她,因受“潘漢年案”牽連幾度入獄。出獄後,她一直努力為自己平反。沒錯,她要拿回本應屬於自己的一切。她的努力沒有白費,1980年,她得到了平反……
平反後的黃慕蘭將全部心思放在了兒孫身上,她最大的快樂,就是常常扳着手指算‘今年家中 有多少好事’,而這些‘好事’,大多是兒孫們的成功或晚輩們哪怕是一點小小的長進。
偶爾,黃慕蘭也會和子孫說起自己的婚姻,她的後人都知道,她視為真愛的是賀昌。她的孫輩們總想:若非因為革命,她和賀昌定會是最幸福的一對。
2017年2月7日,黃慕蘭在浙江杭州辭世,享年110歲。離開時,她的臉上沒有悲喜。
後世研究者,曾將黃慕蘭的一生總結為“服從人生”。他們認為:黃慕蘭的服從性,幾乎是骨子裡的。
然而,真正了解她一生的人都知道:“服從”並不是她的天性,她和同時代的進步女子一樣,內心始終有“叛逆”,她也並非一直在“服從”,她的“服從”僅僅限於革命年代。
所以,她的服從,實際是犧牲,而非本性,她早期的服從,和後來的反抗,都在證明:她是一個真正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