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相親的時候接到季冬青電話的。
那時候我正在對面男人滔滔不絕的自誇里昏昏欲睡,聽到包里的手機響起時,簡直像得了特赦,迫不及待地抓起來。接通才發現,居然是我的前夫季冬青。
他大抵也是沒料到我能這麼快接電話,又或許是還沒組織好語言,我在他短暫的沉默里聽出了躊躇的氣息。
他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我心頭一震:“喬敏,可可出了點狀況,你需要過來一趟。”
“她怎麼了?”
“跌倒了,摔到了頭部。”
“在哪裡?”
“中心醫院。”
我慌亂地抓起包往停車場奔去。
可可是我的女兒,我和季冬青兩年前離婚,那時我全職主婦一個,自然沒能爭取到可可的撫養權,我帶着憤怒和不甘遠離了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打拚。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於可可而言,每一秒都是她幼小生命中最暗黑的時刻。
沒了媽媽的陪伴,爸爸又總是顧不上她,她孤零零如小草,只能每天通過我留給她的電話手錶發泄着情緒,她稚嫩無助的聲音被電磁波放大無數倍,同樣也煎熬着另一端的我。
她過的不好,她時常受到那個女人的冷暴力,她吃不飽每一頓飯,可是我卻無能為力。
法院的那一紙判決橫亘在我和她之間,想要跨越,唯有強大,是以這兩年我幾乎瘋了一樣的工作,為的也不過是將來有一天能要回女兒的撫養權。
季冬青在電話里只說可可磕了頭,其實我心裡比誰都清楚是怎樣一回事。
車子在高速上急速行駛,我用了區區三個小時走完了平時四個小時的路程,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可可所在的醫院。
我在走廊上踉蹌着一個門一個門的辨認房號的時候,季冬青從旁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裹着一件青灰色羽絨服,鬍子拉碴,在我說話之前搶先開了口:“可可沒大礙,額頭有點傷,已經睡下了,所有檢查也都做過了,醫生讓住院觀察兩天。叫你回來是我的意思,可可夢裡老是喊你。”
我通過病房的窗戶看去,可可的額頭纏了一圈紗布,神色平穩,看似已無大礙。
我懸着的一顆心放下,怒火便迅疾沖向腦門,抬手便結實地給了他一巴掌:“你就是這樣照顧我女兒的?你既然護不了她周全,當初為什麼要費盡心機和我搶撫養權?”
話音未落,我只覺後背被人大力往前推,一個踉蹌差點跪倒在地板上,季冬青在我即將摔倒的那一刻本能地往後退了退。
我驚魂未定,強迫着自己快速穩了穩神,回頭瞧見林曉娜正一手提了飯盒,一手叉腰,氣勢洶洶向我宣示主權:“你打誰呢?他現在是我老公!”
我怒極反笑,牙齒咬出疼痛感,一字一頓的回應她:“誰欺負我女兒我就打誰,你敢說可可摔倒跟你沒關係?你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那些把戲,也就騙騙瞎眼的男人,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目齜欲裂:“你餓可可的每一頓飯,你剋扣她的每一分零花錢,你對她說過的每一句惡毒的話,我都知道!”
“不要以為你搶了我的男人,我就怕你!那樣的男人我棄之如敝屣!可是你現在敢動我的女兒,簡直就是找死!”
我搶過她懷裡的保溫桶對着她的腦袋砸過去,保溫桶在大力撞擊下灑落下的湯湯水水,將林曉娜從上到下澆了個遍。
她頂着一頭一臉的蛋花湯跺腳尖叫:“季冬青,你快報警啊,這個女人欺負我!”
聲音尖利刺耳,引來了當班的護士和醫生,林曉娜一把抓住他們的胳膊,指着額頭漸起的血腫,叫囂着要把我抓起來。
我面上毫無懼色,只冷眼望着,心下已做好魚死網破的盤算。當媽的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了,那我這個媽還有什麼用,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可可永遠都沒有好日子過。
然而季冬青並沒有打電話報警,他一邊對着圍觀的人群解釋這是個誤會,一邊拉着林曉娜的胳膊要帶她下去處理傷口。
“原來他還知道要臉,”我心裡冷哼。
2
我坐在病床邊給可可擦臉的時候,聽到季冬青推門進來。
他聲音極輕,怕是要吵醒誰一樣,我佯裝沒有聽見,只盯着可可熟睡的小臉發獃。
“你剛才不該那樣的,她都懷孕了。”
我握着毛巾的手一頓,心裡的某處被他這話灼得生疼。
我騰的站起身,手裡的毛巾直直砸向他的臉:“懷孕了就可以欺負可可?她肚子里的是孩子,我的可可不是?”
“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她懷孕了胃口不好,專門從網上訂購的山竹,誰想都讓可可吃了,她一生氣,推了她一把,就......就這麼巧磕在茶几邊上。”
他極力狡辯的樣子讓我感到極度噁心,同時心裡又湧起了一股悲涼。
我的可可剛出生的時候,他也是興奮過開心過的,他雙手托着那麼小小的一團,眼神充滿虔誠,一步步將她抱在我眼前,跟我說:“敏敏,看看我們的小天使,我季冬青這一輩子都要護她周全。”
而如今,他眼睜睜看着他口中的小天使,為了區區幾個山竹,被另一個女人推搡着磕破了頭,他卻只會輕描淡寫的告訴我,沒有我想的那麼嚴重。
這個男人,在我生命里盤根錯節了十年的男人,真的是從頭到尾我都不認識了。
眼角有溫熱的液體划過,我心一驚,迅速抬手抹掉,嘗試着舊話重提:“既然她有孩子了,以後定然會更不待見可可,可可的撫養權還是歸我吧。”
這兩年的時間裡,我無數次向季冬青提出要回撫養權的要求,可是他始終不肯,他心裡對我有恨,恨我不知好歹,非要吵鬧着離婚,害得他在業內名聲盡毀,生意也受了影響。
“她也是你的女兒,每個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開心快樂的成長,女孩子還是跟着媽媽更方便。”我語氣軟下來,企圖對他動之以情。
他終於有反應,眼睛空洞地看向某處,緩緩開口:“當年是你在財產和可可之間二選一的,是你自己放棄的可可。”
我詫異地抬頭看他,他現在已經能這麼神色自如的顛倒黑白了?那麼我和他十餘年的時光里,他又對我存了多少真心?
那時候我們剛畢業,他說要創業,我陪他考察市場,陪他選廠房進設備,一切就緒後,我拖着日漸顯懷的肚子和他一南一北的跑市場拉業務。
一窮二白的新廠子,愣是在我們兩個連軸轉的忙碌中,陸續有了訂單,開業不到一年就實現了盈利。
他誇我是福星,用讚美之詞將我捧上天,並以我照顧孩子為由讓我留在了家裡,我對他言聽計從,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會淪陷在外面日復一日的觥籌交錯里。
林曉娜是他在酒桌上認識的。
十年啊,我用整個青春陪伴了十年的男人,我以為可以一起白首偕老的男人,就這樣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赤裸裸的背叛了我。
說不傷心是假,那些濃得化不開的蜜意,那些攜手扶持的日日夜夜,都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呀。
可是再愛再不捨得,我都說服不了自己去原諒。無數個暗自買醉的夜裡我哭得撕心裂肺,窗外霓虹閃爍,車水馬龍,我只要往前一邁便可解脫。
是可可的哭聲拉回了我,她穿着粉嫩嫩的睡衣褲站在我的腳邊,一隻手輕輕扯着我的衣角,滿臉淚痕。
她說:“可可做了個可怕的夢,夢到媽媽不見了,媽媽你怎麼沒摟着我睡覺呢?走呀,媽媽陪我睡覺。”
她溫熱的小手牽住我的手,拉着我進了卧室,將她的枕頭讓了一半出來給我,細心地給我蓋上被子,才放心地蜷縮在我懷裡。
“媽媽,晚安。”她又說。
我的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在她小大人般的溫暖里剎那間復醒了。
我這般要死要活的作踐自己幹什麼?錯的是他們不是我,我為什麼要用他們犯下的錯懲罰自己?
我還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兒,她這麼依賴我,我還沒帶她領略這世上最美的風景,怎麼能忍心扔下她獨自解脫?
那天晚上我在可可的床上睡了那些日子以來最安穩的一場覺。
醒來的時候我便向季冬青提出了離婚,我告訴他財產平分,女兒歸我。
我本以為這是很公平的分配,可是我到底是低估了人性的惡,人一旦沒了良心,真的比魔鬼還可怕。
季冬青的生意已經做得很大,平分財產意味着我會得到一大筆錢,這簡直是在剜他們身上的肉。他們一家人開始揪着可可的撫養權不肯撒手,我的婆婆甚至搬出了她遠方親戚家一個做律師的人來給他們出謀劃策。
他們拿捏住我的命脈,識相的話就不要離婚,離婚的話就得不到可可,讓我看着辦。
我偏不信邪,對簿公堂後果然輸得一敗塗地,法官認定我家庭主婦的身份和季冬青堂堂大老闆相比,經濟懸殊過大,不利於以後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看看,連鐵面無私的法律都要從經濟上來衡量利弊,弱者活該沒人同情,而我這種在甜言蜜語里甘心放棄事業為他人洗手做羹湯轉眼又被狠狠拋棄的人,更是活該。
在法院門口我終於失態了。我不顧眾人的阻攔撲到季冬青的跟前又打又抓,很多人將我們拉開,我踉蹌着去追,摔倒在台階,雙手從他們腿間縫隙穿過,準確又死命的抓住了季冬青的褲腿。
我求着他把可可還給我,我不要錢,一分錢都不要了,只要可可。我的婆婆第一個笑起來,然後他們一起笑起來,他們嘲笑我早幹嘛了,給你指了明道你不走。
我的心就是那時候死掉了,十年啊!十年養條狗都有了感情,我在他們眼裡竟不如條狗。
3
季冬青臨走前給我留了一句話,他說關於可可的撫養權,容他回去好好想想。
這話莫名給了我希望,所以在可可醒來的第一時間,我便與她分享。可可歡快地手舞足蹈,她摟着我的脖子撒嬌,叫嚷着終於能和媽媽住一起了。我寵溺的望着她,趁着醫生給她換紗布的空檔,我下樓去幫她打飯。
行至二樓步梯,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林曉娜咋咋呼呼的聲音,我止步探頭去看,額頭包着紗布的林曉娜正在和季冬青吵架。
“誰家會嫌錢多,想要回撫養權也行,讓她拿錢或者用房子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離婚的時候她分走不少。”
“你就聽我的,一手交人一手交錢,我們什麼損失都沒有,你看我這肚子以後慢慢大起來,到時候可就不是你女兒的對手了,被推倒的說不定就是我,我倒了沒事,肚子里可是你兒子,有個閃失後悔都來不及。”
“行了我話就放這了,你自己上去吧,我要回我媽家養胎了。”
我躡手躡腳地推開二樓的樓梯門,坐電梯繼續下到一樓,出門給可可買早餐。
賣早餐的是一個老大姐,她麻溜地給我盛了一杯豆漿和小米粥,又夾了幾個鍋貼包好,遞到我手裡的時候端詳了我幾眼:“妹子是在這伺候病人的吧,伺候病人首先咱自己得心情好,要不然會影響病人情緒的,不過你也得放寬心,咱們這醫院數一數二的,住進去的病人很快就康復了。”
我被她這話說的莫名其妙,轉身往回走才明白,是自己那一臉冰涼的淚水讓她誤會了。
淚水真不是個好東西,無論你偽裝的多麼堅強,它總會在你不經意間出賣你。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無論如何,我都要為可可考慮了。
我提着早餐走到病房的時候,可可正在喝季冬青給她帶來的酸奶。
我將早餐收拾出來擺放好,狀似無意的開口詢問季冬青:“可可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季冬青輕咳了幾下嗓子才找好措辭開口:“那個,我們商量過了,撫養權給你也可以,但是你也得給我點補償,錢或者房子什麼的,現在這社會,哪有白送的?”
他說著說著後面的語氣里便帶了不明的意味。
“行,我答應你,但是我不能給你房子,那房子我和可可以後還要住,她的戶籍學籍都在這邊。至於錢,你開個價吧。”
季冬青毫不猶豫的將價格脫口而出,正是當年離婚時分配給我的存款數額。
我心裡一陣嗤笑,嘴上卻應下來,“給我三天時間,錢到你賬戶,我們把撫養權協議簽了。”
季冬青大抵是沒有想到我能這麼痛快的答應,杵在那裡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我沒心思再去看他,按了床前的鈴詢問護士可可什麼時候能出院,被告知隨時可以。
我在上午十點的時候給可可辦理了出院,領着她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家,雖兩年過去了,面對着曾經熟悉的一切,心底到底生了物是人非的傷感。
我安頓好可可,找了塊乾淨的毛巾扎頭,將房間里里外外清掃個遍。
累到虛脫時,歪倒在沙發上想我和可可的未來。有了可可便有了家,外地的工作再也做不成了,我唯一的出路就是留下。
對,留下。
我為什麼要丟下這裡倉皇而逃呢?這裡有我的同學朋友和同事,有我十多年積累起來的關係和人脈,這裡最適合我東山再起。而且明明婚內出軌的是他,從頭到尾我沒有一絲差錯,可為什麼兜兜轉轉凈身出戶的是我?
我想起季冬青和我離婚時拿可可做要挾時志在必得的嘴臉,還有在醫院裡要我用錢換可可撫養權時的貪婪,我覺得我再也沒有必要對他心慈手軟,因為他根本就不配。
他早已忘了我們的海誓山盟,也不再記得他生意場上有我一半的功勞,他被別的女人蒙了眼和心,一次次將我趕盡殺絕。
這樣的人渣,是該給他些教訓了。
復仇的種子那一刻在我的心裡破土而出。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小說名:《前妻不好惹》,作者:小粒利。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