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傳來信兒說母親要賣祖田,我撂下客戶的飯局就往老家趕。雨點子砸在車窗上,噼里啪啦像敲在我心口——那可是父親用命換來的三畝水澆地啊!
十年前父親肝癌晚期,硬撐着插秧到最後一刻。他癱在田埂上時,手裡還攥着一把稗草,對趕來的村醫笑:“這草不拔乾淨,秋收要少兩袋糧嘞。”後來那塊田成了全家人的命根子,母親常說:“餓死也不能動你爸的血汗。”
可如今母親鐵了心要賣地。一進院門我就吼:“媽你老糊塗了?這田賣了,我爸在墳里都得凍醒!”
母親正蹲在灶台邊煨藥罐子,火星子“噗”地炸了一顆。她撩起圍裙擦手,從炕席底下摸出個藍布包:“你自己瞅。”
布包里是堂弟按的手印借條,整整八萬塊。原來上個月堂弟開車撞了人,對方要賠二十萬,大伯家把棺材本都掏空了還差一截。母親半夜拍板:“賣地!總不能看着娃蹲大牢。”
我攥着借條直哆嗦。堂弟小時候偷我家玉米餵豬,父親拎着扁擔追了他二里地。可那年我考上大學湊不齊學費,也是大伯頂着日頭走了三十里山路,把賣牛的錢塞給我。
雨越下越大,母親忽然指着田埂方向:“你爸走那天也這天氣,他攥着我說‘孩他娘,往後地里活別逞強,該求人就求人’……”話沒說完,堂弟“撲通”跪在門檻外,腦門磕得咚咚響:“嬸子,這錢我砸鍋賣鐵也還!”
最終田沒賣成。第二天我取了存款,又找城裡朋友湊了錢。母親把地契重新壓回炕席時,摸着泛黃的紙頁念叨:“老東西,你家田保住了,在那邊甭惦記啦。”
離村時堂弟往我車裡塞了一麻袋紅薯,都是剛從祖田裡刨的。母親站在田埂上揮手,身影小得像棵稻草。我忽然想起父親的話:“地是死的,人是活的,血脈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