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聲音!快起來看看!”連長低聲喊了一句,推開門的動作利索又帶着一絲急切。
那一瞬間,我手裡的毛巾差點掉地上,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大半。
那是1974年的秋天。我們連隊在山區拉練,夜裡借住在村民家裡。頭一天行軍整整走了五十里山路,大家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晚飯後,我和兩個戰友被安排住在一戶姓陳的人家裡。陳家兩口子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家裡還有個二十齣頭的閨女,名字叫陳梅,聽說剛從縣裡的供銷社辭了工,暫時回家幫忙。
村子條件不好,陳家家徒四壁,屋裡除了幾件簡陋的傢具,就只有一張炕了。我們仨擠在炕上,倒頭就睡。你要問我當時有多困?說句玩笑話,哪怕炕上放塊磚頭,我也能當枕頭睡到天亮。
可誰想到,半夜就出事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尖得像刀子一樣劃破夜空。聲音是從隔壁屋傳來的,嚇得我一激靈,整個人從炕上彈了起來。
“你聽見沒有?”旁邊的戰友老劉也坐了起來,揉着眼睛問我。
“聽見了。”我皺着眉頭,剛說完,門就被連長推開了。
連長手裡提着手電筒,臉一沉:“什麼動靜?走,去看看!”
我們幾個趕緊跟着連長走到隔壁屋,陳家的門已經開了,屋裡燈光昏暗,只見陳梅靠在牆角,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着。
“怎麼回事?”連長沉聲問。
陳梅指了指窗戶,聲音發顫:“……剛才有人在窗外晃了一下,我看見了個黑影。”
屋裡瞬間安靜了下來。陳大叔一聽,趕緊拿起屋角的鐵叉,氣得直拍大腿:“哪個天殺的敢半夜來我家作妖!”
連長皺了皺眉,轉頭看着我們:“老劉,小李,你倆去院子看看。”
我點了點頭,拎起手電筒,和老劉一前一後出了門。山村的夜晚靜得嚇人,月光灑在地上,像鋪了一層薄霜。
院子里沒什麼動靜,四周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我們小心翼翼地繞着屋子轉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可能是看花眼了吧?”老劉低聲嘀咕。
“誰知道呢。”我嘆了口氣,心裡總覺得有點不踏實。
回到屋裡,連長吩咐我們輪流守夜。我是第二班,輪到我的時候,已經快凌晨兩點了。天徹底黑了下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遠處傳來幾聲狗吠。
我坐在門口,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剛想站起來活動一下腿,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誰?”我立馬警覺起來,抄起手邊的木棍,朝聲音的方向走了幾步。藉著月光,我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從村口晃了過來。
“站住!幹什麼的?”我沖那人喊了一聲。
人影頓了一下,隨後慢慢朝我走了過來。等靠近了,我才看清那是個男人,穿着一身破舊的棉襖,臉上帶着濃濃的倦意。
“大兄弟,我沒惡意,就是來找人的。”男人低着頭,聲音帶着幾分討好。
“找誰?”我皺了皺眉,心裡有點不相信。
“找陳梅。”他說完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絲局促的笑容。
我愣了一下,心說這大半夜的,找陳梅幹什麼?但看他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倒也不像是壞人。
男人察覺到我的猶豫,趕緊補充道:“我是她對象,姓張,張建國。白天沒趕上,晚上才走到這兒。”
我這才反應過來,點點頭,領着他進了陳家院子。
陳梅一見到他,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既有驚訝,還有幾分不知所措。張建國倒是顧不上這些,拉着她的手就開始說話:“梅子,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供銷社那事兒我會幫你想辦法,你怎麼就辭了呢?”
陳梅低着頭沒說話,眼裡卻泛起了淚光。
張建國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到陳梅手裡:“這是縣裡領導給我的回信,說是可以再給你安排個位置,你怎麼也得再試試吧。”
“我不想再去了。”陳梅咬了咬嘴唇,聲音里透着幾分倔強。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屋裡的人都沒插話,只是默默看着。氣氛有些尷尬,我和連長對視了一眼,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我們繼續趕路。臨走前,陳梅紅着眼睛站在門口,手裡提着一個小布袋,非要塞給我們:“這是家裡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你們路上餓了就吃點吧。”
連長擺擺手,笑着說:“不用,留着自己吃吧,我們部隊不缺這些。”
陳梅沒再說話,只是站在門口目送我們離開。張建國一直站在她身邊,眼裡帶着幾分複雜的情緒。
這本該是一個普通的拉練經歷,可誰也沒想到,事情遠沒有結束。
一個月後,我們回到營地,收到了一封寄給我們的信。信是陳梅寫的,內容很簡單,只是感謝我們當時的幫忙,還邀請我們下次有機會再去她家坐坐。
連長看完信,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小李,你覺得這姑娘怎麼樣?”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挺好的呀,人又熱情。”
連長笑了笑,把信遞給我:“你再看看。”
我接過信,仔細讀了一遍,這才發現,信的最後,還有一行小字:“小李同志,我們家建國哥說你人不錯,下次來,我給你們做燉雞。”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卻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感覺。
後來,我們和陳梅家斷斷續續保持了聯繫。再後來,我通過連長的撮合,竟然真的和陳梅成了朋友,甚至還在一次休假時專門去了她家。
那天,陳梅在灶台前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的菜。張建國也在,坐在一旁幫着添柴火,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
“你們倆感情真好。”我隨口說了一句,心裡卻有些羨慕。
陳梅聽了,頓了一下,低頭笑了笑:“是啊,他人好,對我也好。”
張建國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裡滿是溫柔。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多年後,我和陳梅再見,已是她帶着孩子來看我。我問她:“建國哥還好嗎?”
陳梅笑了笑,眼裡帶着一絲懷念:“他走得早,但他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得。”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看着窗外,神情平靜而溫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