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蘇翠翠 整理:周於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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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年五十歲的我,俯在父親的瘦骨嶙峋的背上,有氣無力的嬰嬰啜泣着,心裡猶如針扎斧剁般的難受。想到一生磨難,78歲的老爹還在為我這個不孝又拖累人的女兒,受着苦累和熬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
父親背着我,走在一條陡峭崎嶇的回家的山路上,從山腰的盤山公路到我父親的家,大約有一里半的路程。
自我患了尿毒症,兩個兒子拋棄了我,父親接我來到他家兩年以來,先是一星期一次,現在是一星朝兩次。
爹背我到公路上坐上公交車,到縣城做四個小時的透析,回來再把我背上山去。此時的我俯在父親的背上總是淚水漣漣。
要知道年邁的父親,可是在幾年前在這條山道上剛背走了我腦癱的弟弟呀。
比我小五歲的弟弟,是個天生的腦癱嬰兒,幾個月後發現他脖子永遠挺不起來,翻不了身,整天涎着口水只是不盡的啼哭,起先認為長大後就好了,可幾歲了連話都說不了,好歹站立起來走不了幾步立時就摔倒,一句話就是木頭人植物人。
狠心的母親與父親商議,要扔掉這個孩子,可菩薩心腸的父親卻堅決不同意,他認為這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既然上天給了我們這樣的孩子,我們就沒理由拋棄他。
在一個悶熱的三伏天的夜晚,起來小解的父親,發現弟弟的身上捂着一床厚棉被,他迅速將被掀起發現弟渾身像從水中撈過一樣,已氣息奄奄,他心裡明白了一切,他難以置信地確定了天下竟有這樣的母親,親手要害死自己的親生。
心地善良性情溫和,從未動過母親一個手指頭的父親,再也容忍不了母親這種有悖天理的行徑,他怒不可遏地揪起母親,狠狠的怒扇了她兩個耳光。
後果卻是我的母親揚長而去,從此再也沒有了音信,從此才八歲的我成了沒娘的孩子,父親成了終身的鰥夫。
雖是貧困交加的日子,父親還是讓我入了學,放學回家看到的景象,不是父親給弟擦屎把尿,就是他用以肚帶將弟捆綁於背上,下地勞作或在院子里沒完沒了的伺候他的牛、羊、豬、雞、鴨等六畜。
無論什麼年代,勤勞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村裡人普遍認為,像我家這種情況,在那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餓肚子是沒商量的,其實不然,我的父親不但勤勞,還是個對生活充滿熱望,充滿了低層人生活的無限智慧的人。
他除了精耕細作着那幾畝山地,保證家裡的基本吃食外,他還善養六畜。
尤其對養牛他有豐富的經驗。我們家最值錢的物件就是那頭老黃牛,他讓父親精心飼養得膘肥體壯,除了使疫外,還年年添一牛犢,秋後賣了就是我弟看病吃藥的錢,我上學的學費,地里的化肥農藥錢。
他對賣牛犢是有講究的,他寧願少賣些錢,也決不會賣於屠戶,而是售於他知根知底的需用牛使疫的農家。
牛的壽命大概只有十幾年,待我上高中時,我家那頭老黃牛已不堪重用,吃草咀嚼困難,雖我父親已選了頭很壯的母黑牛做它的接班,可他對這頭與他相依相伴,對我家有大功的畜牲始終不捨得售賣。
一次一個屠戶已經交了錢將牛牽出了院子,可當父親見到老黃牛眼噙着淚水,突然扭過頭跪倒在父親的面前時,父親的心都碎了,他兩眼充盈着熱淚,付給了屠戶違約金,堅決的把牛牽了回來,直至這頭老黃牛壽終正寢。由此足見我父親人性的至善至純至美,和對生命的敬畏。
可就是這有金子般心靈的父親,我與母親一樣卻冷眼鄙視,認為他是愚蠢窩囊,無能和猥瑣。最後我弄成這樣,也算是應有的報應。
從我入鎮上的高中讀書,除了回家向父親取學費和生活費,我就基本不願回到這個院子里雜亂無章,牲畜糞便滿地,夏天蒼蠅蚊子橫飛,屋裡永遠是散不掉弟弟屎尿的臭氣之家。
後來又去城裡打了幾年工,看到了外面光鮮靚麗的精彩世界,對這個家和我的父親就更加討厭,認為生在這樣的家庭,和有這般無能又躐蹋至極的父親,是一種恥辱和下賤。
後來我與鄰縣一平原地區的一個青年結了婚,心裡慶幸着好歹離開了這窮山惡水,離開了這鬧心又骯髒的家庭。
雖然才距離不足一百里地,可也就一年的春節來看望一下父親,再後來我先後有了兩個兒子,家庭負擔重了,好幾年才來看望他一次,父親卻從來沒有怨言,還每次大包小包的給些農副產品。
直到五年前我弟去世,我才真正看懂了我的父親,理解到我有這樣的父親是多麼的驕傲和幸運。
理解到,看起來猥瑣窩囊的父親,是多麼的偉大與崇高,他所做的一切是世上少有的人能做到的,無論從那方面看他都是一個完人。
弟弟入殮前,我七十多歲的父親,把他四十歲的兒子,渾身上下擦洗得乾乾淨淨,換上了他早就為兒子準備好的壽衣,和嶄新的鋪蓋枕頭。
我看着父親給故去的兒子做這做那,想着父親為腦癱的兒子四十年所做的一切。四十年啊,除了我的父親誰能做到啊,除了我的父親誰會這樣做啊,我做為他的女兒做過什麼,又幫過他什麼啊。
一股愧疚和感恩的血濃於水的父女之情油然而生,我撲到父親的懷裡嚎哭不止。父親則邊拭着我的淚水邊說,妮,莫哭,你苦命地弟跟着我這苦命的爹總算熬出了頭,享福去了。
我的情況是這樣:我挨肩生了兩個兒子,孩子的父親在四十六歲時突患腦溢血病故,就把倆個在縣城打工未婚的孩撇給了我。
為了給大兒子買房車再加上結婚,花光了家裡的所有積蓄,二兒子的婚事就成了問題,本來打算二兒子買房時,我們娘仨一揍和也沒大問題,(我已在縣城做保姆)可事情卻沒那麼簡單。
一年的春節,我本想借一家人團聚,商議一下二兒子買房的事。可我話說了沒兩句,大兒媳就蹦了高,她說我二兒子買房,她們一分錢也不會出,而且還要求我每月至少給他轉兩千塊錢。
理由是她生的兒子理應由我這奶奶看護,現在她母親在看着,必須由我付給工資,不然就離婚。
性情暴烈的二兒子,看她嫂子這種態度當場就火了,爭吵中刁蠻的大兒媳口出穢言,罵我們的祖輩八代,氣不過的二兒子隨手就摑了她兩巴掌。
大兒子見自己媳婦被打,也上來打他的二弟,一家人亂成一團致使桌翻碗碎一片狼藉。
大兒媳從此回了娘家,兒子叫了幾次,她們只有一個條件:孩子也決不用我看,但她必須每月見到二千元的孩子看護費,沒辦法,為了兒子不離婚,我只有安她們的要求辦。
二兒子看買房無望,又怨我偏向他哥,一氣之下去了南方打工去了,從此沒了音信。
霸道的大兒媳從此也嚴誡她丈夫,除了要那二千塊錢與我斷絕一切關係。兒子的工資一分一文也要繳於她手。以至我後來得了尿毒症住院,我兒子也只能偷偷來過兩次,錢是一個仔也掏不出。
起先我還能自己來縣醫院做透析,可由於難以支撐所需費用,做透析不夠及時,我病情越來越嚴重,已不能自理,沒辦法只能告知了我唯一的親人,我的七十多歲的老父親。
當我看到滿臉滄桑骨瘦如柴的父親,風塵僕僕趕到我病床前時,我撲到父親的懷裡忘情大哭。病室里的人看到若大年齡的父女倆,這種真情不由得感動着熱淚奔流。
我哽咽着對父親說,爹呀,女兒不孝呀,我都這般年齡了還讓您操心受累,我心裡難受啊。爹撫摸着我花白的頭髮動情地說,妮啊,你多大也是我的孩子呀,哪有孩子病了,老爹不管的道理呀。
由於我們實在無力住院治療,在病情穩定後,父親便將我弄回他家用中草藥保守醫治。
可這種病不透析排不出身上的毒素,會出現三高,渾身浮腫甚至便血昏迷等癥狀,最有效的方法也就只有透析了,雖然現在國家已把這種病的費用降到了最低,可兩年下來我父親一生的積蓄還是花的精光。
愛里沒有懼怕,此刻我讓別人記錄下我的心路歷程,算是對父愛的一種感恩和報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