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2014年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到现在已经八年了,病人的抢救与离世经常遇到,尤其是进入重症监护室工作。
但当我每次经历病人的抢救及离世,那个难忘的夜班如过电影一般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其实,那是我记不清的平平常常的夜班中的一个,但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那是我第一次参与到病人的抢救之中,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病人离世,那是我第一次与去世的人零距离接触。
在大学,我读的是护理专业,实习时仍然从事临床护理工作。当轮转到重症监护室时,已经是我实习的第四个科室,临床的基本操作掌握的相对熟练了,但大抢救还真没有遇到过。
当我们来到重症监护室报到时,带教老师告诉我们这里的特点就是病人病情重,抢救很多。当听到这些,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丝激动,毕竟关于抢救除了在课堂上听老师讲理论,就是课下同学之间相互演练,总觉得缺少一些什么。
但期望遇到什么,总是能不期而遇。
和往常一样,那晚我仍然是九点四十来到科室,换好衣服,等着到了十点和带教老师一起去接班。
我们交接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位六十岁的阿姨,病情稳定,交接的相对简单。
但当我们往下一个病房走的时候,交班的老师就说:“这个老爷子病情很重,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我的老师脸上拂过一丝忧虑,叹了一声气,而我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没有任何压力。
来到病房门口,呼吸机、监护仪及各种泵的报警声混杂在一起不停地响着,似乎在呼唤着医护人员,病房里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
走进病房, 最开始,我只看到了一个铺的整整齐齐的床,并没有看到病人。我顺着床尾看到床头,这才看到一个满脸都是皱纹的头,因为太瘦显得特别小,还被插的管子挡住了一半。
我和我的带教老师最先开始核对医嘱单和护理单,看那些是上一班执行了的,那些是还没有执行留给我们的。
接着,我们开始交接病人。他躺在那里很安静,一动不动,嘴巴里的气管插管通过呼吸管道连接着呼吸机,辅助呼吸。鼻孔里插着一根胃管,接着一个负压引流瓶,瓶子里有半瓶黄褐色的液体。管子被固定的很好,不会轻易脱落。
我们揭开他的被子,在左锁骨下留着一个深静脉,固定深静脉的膜下面鼓着一个血包。深静脉的两个接头连接着好几个三通,接着很多不同的输液管道,顺着那些输液管道看过去,是一排输液泵,绿灯一闪一闪的稳定地工作着,在输液架上挂着两种液体缓慢的静脉滴注着。
我和我的老师走过去,仔细地看了每一个泵注的和静滴的液体。我们轻轻解开他的病服,满身都是散在的出血点,皮肤还有一些水肿。我的老师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腹部,凹陷处能快速恢复。他的胸部贴着五块电极片,连接着监护线,把他的生命体征显示在监护仪上,每个数字都是正常的。
再往下看,一个尿管,接着尿袋,里面只有几滴酱油色的尿液。我们准备翻身看背部的皮肤时,解开固定在床栏上的约束带及球拍,才发现手肿得像个馒头,再看一下脚,也是如此。交班的老师说:“他的病情还是挺重的,他的家属挺积极的,但因为老人家年龄大了,要不要血透仍然犹豫不决。”
交完班,带教老师一边跟我说这种重病人交接时的注意事项,一边干活,我在老师的指导下干着力所能及的事,认真学习着新接触的操作。
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这个病房的事情干的差不多了,老师让我关注着病人的生命体征及各个仪器,她去隔壁病房查看一下。
我仔细地看了每一个仪器,一切都正常,病人的生命体征也很平稳。然后,我坐下来看护理记录,能够更详细地了解病人的情况。
突然,“叮咚、叮咚……”急促的报警声响起,我赶紧顺着声音看过去,心电监护仪上的红灯不停地闪着,心率从50、47、45……快速地往下掉,我慌了,不知道怎么办。
我赶紧来到隔壁病房,紧张地说:“老师,那个病人的心率掉到四十了!”
我的老师听到我的话,急忙收起笔,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个病房。她先是用手触摸病人的颈动脉,应该是没有摸到。
她快去地解开约束带,放下床栏,放平床头,拔掉气垫床的通气管,双腿跪在床边,进行胸外按压。老师一边进行着这些连贯的动作,一边让我去叫医生和其他护士协助抢救。
我来到护士站,告诉值班医生和电脑前的护士那个重病人的情况,值班医生带着实习医生跨着大步冲向病房,一个高个子护士推上急救车紧随其后。
我跟着他们再次来到病房,实习医生已经接替了我的老师继续胸外按压。值班医生按了监护仪上测血压的按钮,测出的血压是45/25mmHg,我的老师遵医生的口头医嘱调快了升血压药的泵注速度,停了镇静、镇痛药。
高个子护士放好抢救车,拿出抢救记录本做记录。医生又说:“1mg肾上腺素静脉推注。”“实习妹妹,来把1mg肾上腺素给病人静脉推注,”那个高个子护士一边跟我说,一边拿出一支肾上腺素掰开,用注射器抽吸里面的药物。
我一直看着这种混乱的场面不知所措,到最后处于发呆状态,她的呼唤使我回过神。我走过去,和高个子护士再次核对了肾上腺素,之后拿到病床旁边静脉推注,医生走出了病房。过了一会,值班医生和病人家属谈完病情回来了,家属不想放弃,继续抢救。
抢救工作一直在继续,我有时接替他人进行胸外按压,有时给病人吸痰,有时帮忙去找抢救需要的东西……但一直是懵圈的。
医生突然说:“先不要按了,好像恢复自主心率了。”
正在胸外按压的是那个实习医生,他跪在床边,双手悬在空中,头侧向心电监护仪的那边。整个病房突然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监护仪的屏幕上,心率波动在每分钟五十次左右,规律地跳动着,血压也恢复正常了,但三个升血压的药物都是最大的泵注速度。
我的老师走到病人身边,用手触摸了一下颈动脉,有力地搏动着。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这次的抢救是成功的。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快接近凌晨一点,抢救了二十五分钟。
虽然病人的心率恢复自主跳动了,但病情还是很重的,尿袋里仍然是那几滴酱油色的尿液,从抢救开始到现在三次血气分析,血钾一直居高不下,静脉泵注的降血糖药物没有起作用。我和我的老师在整理病床,值班医生又次去找家属谈病情。
病房里基本恢复到抢救之前的模样了,但抢救车还是留在房间里,各种机器也在规规矩矩地运转着,我也慢慢地从抢救的紧张情绪中走了出来。
我和我的老师检查了一下泵注的药物,快要泵注完的药物,重新配了一组,放在治疗车上备着。
当我的老师准备去写抢救记录时,值班医生回来了,看了看病人的情况,说:“老人家年龄大了,家属不想老人太受罪,拒绝了血透,其他的基本治疗还是继续。”值班医生说完去护士站开医嘱了,我的老师再次查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让我关注着病人的生命体征及仪器的情况,去护士站处理医嘱、补抢救记录了。
因为上次突发的病情变化让我心有余悸,我这次目不转睛地盯着心电监护仪,仔细听着各个仪器的报警声,并及时去处理。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我真希望剩下的时间就能这样平平静静的过去。
差不多凌晨两点,我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在一点点变慢,由原来的每分钟六十次左右,已经跌到了每分钟五十多次。
我赶紧来到护士站跟我的老师说了这一情况,又快速返回到了病房时,心率已经跌到每分钟三十多次。我试着摸了一下颈动脉,没有触摸到搏动,就立即放平床头,拉下床栏,揭开被子开始胸外按压。其他人也紧跟在我的后面来到了病房,又一次的抢救开始了。
我的老师走到心电监护仪前,按了一下测血压的按钮,没有测出来,但三个升血压的药物泵注的速度已经是最大量。
值班医生一边用手触摸着病人的股动脉,一边说:“肾上腺1mg静脉推注,再查一个血气。”说完就走出了病房。我的双手已经无力,实习医生接替了我,继续胸外按压,仍然是那个高个子护士做抢救记录,我的老师和另一个护士在执行医生的口头医嘱。
过了一会,值班医生回来了,说家属还是坚持抢救,接过我的老师递过去的血气分析报告直摇头,“这血钾太好了,就现在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就是降不下来。”
胸外按压一直没有间断,一个人累了换另外一个人,护士遵医生的口头医嘱反复静脉注射肾上腺素,反复抽血液查血气,再根据检查的结果立即遵医嘱处理,但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是被按压出来的不规则的锯齿状波形,血压还是测不出来。
抢救工作还在紧张的进行中,医生下达口头医嘱的声音,护士复述口头医嘱的声音,走路的沙沙声,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急促的报警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病房。
“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恢复自主心率,再这样下去意义不大,我找家属谈一下,”值班医生这样说着,走了出去。
病房里依然紧张有序地忙碌着,每个人都希望有奇迹发生,也为奇迹努力着。但并不是奇迹会回馈每一份努力。
值班医生走进了病房,说“家属了解了情况后,不想继续抢救了。他们想进来看一看,做最后的告别。”值班医生的话打断了大家的忙碌,我们停下手头的工作,把床位稍作整理。
接着,就有七八个家属拥进病房,有白发苍苍的老头,有腿脚不便的老太太,有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也有打扮时髦的女人,都是满脸的悲伤和泪水。
他们哭泣着,呼喊着,有的人抚摸着老人早已失去光泽的脸庞;有的人握着老人再也不会动弹的手;有的人抓着老人的脚;有的已经悲伤到无法站立,需要其他家属搀扶,似乎都在试图叫醒老人。
但老人却安静地躺着,不在做出任何回应。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我木呆呆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过了一会,值班医生走过来安慰家属,让他们在外面等候,同时嘱咐家属给去世的老人带来一套家居服,医护人员需要处理去世老人身上的管道,之后才能送去太平间。
家属出去后,我的老师给我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去护士站处理医嘱,补护理记录。我和实习医生在病房忙碌起来。
实习医生最先拔出气管插管,我接过气管插管连带呼吸机管道一起丢到垃圾桶里。
接下来,实习医生在处理深静脉置管,我拔出胃管和尿管,一并丢入垃圾桶。当我过去处理输液管和泵注管时,实习医生一直用纱布按压着插深静脉置管处的伤口,因为那里一直在流血。
紧接着,家属的衣服送来了,我准备给去世老人换衣服。去世老人虽然个子比较高,但特别瘦,基本是皮包骨,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搞定,就没有找别人帮忙。
我先拿掉反着套在老人身上的病人服,准备换上衣。我先帮他穿好左胳膊的衣服,轻轻弯曲了一下左腿,被动的让他向右侧翻了个身,把衣服放到背下面,再协助他躺平,抽出衣服穿到右胳膊上,扣好扣子,上衣就穿好了。
我再拿起裤子,轻轻抬起右腿,把裤子套进去,接着是左腿,再用力稍微抬起一点臀部把裤子拉上去。衣服已经全部穿好,但总给我有个错觉,他的手和腿都能弯曲,感觉在配合我,而心电图的的确确显示一条直线,他没有一点点生命体征的。
过了一会太平间的人推着平车来了。他们先到护士站交接,之后拿着单子来到去世老人的床边,拿出一块白布把他包裹起来,再抬上平车,推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的噪杂声也随着平车而去。
我一个人站在病房里,抬头看了一下时钟,已经四点半了,一个夜班一大半过去了。我还不知道老人叫什么名字,不算认识,心里感觉不到悲伤;即使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去世的人,心里感觉不到害怕,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说不出的感觉。
大家都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结束手头的工作,稍作休息,又开始了早晨的护理和治疗,一直忙到交班,我和我的老师结束我们的工作就去给其他护士帮忙。
交完班回到宿舍,我就想好好的睡一觉。越想睡着,越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去世老人的失去光泽的面容。
在重症监护室实习的后期也有遇到抢救和病人离世,尤其自己走上工作岗位,更是经常遇到,但都随着时间的过去变得模糊,消失在记忆中,而那个第一次却牢牢地刻在我的脑海中了。
第一次直面生死,是我人生中的一次经历,一次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