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二七年夏末的一个清晨,一时称霸北方的军阀张作霖用过了早点,爬上烟榻。当他刚拿起烟枪,对着烟灯,正准备喷云吐雾的时候,忽然,侍卫长张占魁走进来报告:“杨十三求见大帅。”
“杨十三?哪个杨十三?”张作霖停止吸烟,不耐烦地问。
“直隶省立工业试验所化学工业科长。
“什么?”张作霖顿时大发雷霆,把手中的烟枪“叭”地摔在茶儿上,厉声怒斥道:“他妈拉个巴子的,一个芝麻粒大的小职员也想见我,岂有此理,轰走!”
张占魁见张作霖发了脾气,忙补充说:“大帅,杨十三还呈上来一份礼单和一封信。”
张作霖先拿过礼单,展开一看,见上面写:“卑职杨十三,备菲仪三千元,不成敬意,恳请大帅笑纳。”接着他又打开信,只见信中写道:“张大元帅作霖麾下:
鄙人挚友杨十三,胸怀诸葛孔明之韬略,腹隐司马仲达之机谋。现在虽屈就科技界,但时刻关注民族之命运,国家之前途。杨十三此次赴京,效仿先贤毛遂,向大帅献治国之谋,谏安民之策。仰祈大帅礼贤下士,以广视听。妥否,伏乞垂察核示,是所致祷。
致北京兴业银行总经理汪培寿叩头。
张作霖看完信和礼单,像七月的天气一样,怒云立时就消散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忙问:“杨十三现在哪里?”
“现在接待室候命,是否准见,请大元帅定夺。”
张作霖未置可否,心里犯开了嘀咕:不接见吧,那眼看就垂手可得的白花花三千块银元, 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可真舍不得。
自从就任 “中华民国海陆军大元帅”之职以来,军事上, 奉军被北伐军击败,伤亡惨重;经济上,财源枯竭, 机关薪俸不能发放,部队军饷累累拖欠。所以, 眼下他是爹亲娘亲不如银元亲。更何况引荐杨十三的汪培寿是个“财神”呢。
可是,接见吧,他又不很情愿。他现在心乱如麻,一筹莫展,哪有心思和杨十三扯这些无聊之谈。
他思来想去,两只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朝张占魁一挥手,张占魁急忙趋前一步,张作霖附耳授计,如此如此。张占魁听完笑着说“高,大帅的计策实在是高。保证这个穷酸不用我轰就得跑。”他说完拔腿往外就走。
“回来!”张作霖又想到了什么事。
张占魁忙转身,闭:“大帅,还有啥吩咐?”
“打发走杨十三,到颐年堂向我回报。”
“是。”张占魁离开张作霖,先到卫队布置一番,然后,急忙来到拨待室,对等在这里的杨十三说,大帅准见。”
坐在椅子上的杨十三听说张作霖准予接见,站起往外就走。
“等等!”张占魁拦住了杨十三。伸手要杨十三的礼金。横眉竖目地说:“装啥糊涂,三千块礼金呀。”
杨十三哈哈大笑,一拍腋下夹着的皮包,讥讽着说,“小家子气,礼金三千块,分文不少,全放在里边。不过嘛,我要面交大帅。”
张占魁一时语塞。心想:干收礼,不接见,这是大帅面授的机宜,如杨十三不愿给他转奉,他拿不到三千块银元,就无法向大帅交差。张占魁眉头一皱,想出了点子,对杨十三说:“帅府有规定,凡是面见大帅的人,都要将随身携带的物品交我保管。”
杨十三并不争辩,将皮包交给了张占魁。张占魁见杨十三乖乖就范,满心欢喜,对杨十三说:“清。”
杨十三也不答话,迈开大步,径直朝大门走去。当他刚要经过便门时,张占魁一边拦住了杨十三的去路,一边向便门里招手。
刹时间,只见从门里“忽啦啦”窜出一群手持大刀的彪形大汉,十数对,在便门外两旁形成八字,列队排开。同时,有三个黑大汉,用三把特制的大鬼头刀,在队列前头很快架起个“门”形刀架。那竖着的两把刀,刀刃相对,那横在上面的大刀,刀刃向下,刀架下只能容一人弯腰侧身而过,稍不小心,碰动刀架,三把大刀齐下,人不被劈死也负重伤。这时,张占魁嘿嘿阴笑一声,用手一指刀架,对杨十三说:“请进吧!”
杨十三对张占魁摆下的这个使人看了不寒而栗的阵势,可压根儿没把它放在眼里。暗想:他们想用‘钻刀而进’的鬼把戏让自己打退堂鼓,没那么容易。
他略一思索,计上心来,便轻蔑地瞟了一眼张占魁,走近刀架,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横在上面的那把鬼头刀的刀刃,然后,疾步奔大门进去。
这一下可急坏了张占魁,他抢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了杨十三, 瞪起双眼,凶横地说:“让你钻刀而进, 是大帅的吩咐,你敢违抗?”
杨十三胸有成竹,放声大笑,说“哪敢,哪敢,三把刀架的简写的‘门’字,这是大帅请我走大门, 你敢阻拦?”他用力撞开张占魁, 大步流星地从大门走了进去。张占魁理亏词穷, 只好跟随杨十三去见张作霖。
再说张作霖抽足了大烟,刚斜倚在颐年堂正中的太师椅上想打个盹儿,忽听外面传来“杨十三到”的报告声。张作霖听出这是张占魁的声音。他不由得一愣,心想,杨十三到?不能吧……没容他多想,就见杨十三迈着大步,噔、噔,噔,走进了顾年堂。
这回张作霖着实吃了一惊。他原想用“钻刀而进”的办法吓跑杨十三,白落下三千块银元,可是,他的如意算猛落空了。杨十三已经来到顾年堂,不见是不行了,那就先礼后兵吧。
张作霖伸了个懒腰,坐正了身子,这才命侍从给杨十三请坐递茶。杨十三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坐在了张作霖的对面。这时,张作霖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十三,只见他身穿做工考究的西装,虽近不惑之年,但英姿飒爽,两只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中透射出傲慢的盛气。他不由得暗暗佩服杨十三的胆量。
宾主寒喧几句之后,张作霖开门见山地问:“杨先生,你的朋友汪培寿将你比做诸葛亮、司马懿,本大帅向来是求贤若渴,有什么治国安民的上策就说给本。帅听听吧!”
杨十三端起了茶杯,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我的话大帅真的想听?”
“当然想听。”
“不过嘛。”杨十三放下茶杯,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在谈到治国安民之策以前,我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有话就说,本帅最喜欢直截了当。”
“大凡我说的事,都是经过调查研究,而且认定是利国情顺民意的。因此,卑职有个怪僻,就是我说出的事,听者要先表示一定照办,我才说,否则,我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张作霖可不是个省油灯,他强按捺住火性,心想,这个杨十三还和我卖关子,你说的话符合我的心意,我自要办,如果信口开河,我就宰了你。想到此说:“只要你说得对,本帅一定照办。”
“果然?”
“果然。”
“当真?”
“当真。”
“好吧。”杨十三从张占魁手里要过皮包,他从皮包里面取出两个精致的锦囊袋, 说:“卑职的进言献策全在里面,大帅一览便知。”
这时,侍卫长张占魁接过锦囊袋呈上。张作霖打开第一个锦囊袋,从里面抽出一帧照片,仔细一看,只见照片上是一群叫化子,领头的是一个年过花甲的穷老婆子,零乱的白发披散着,枯枝似的手里拎着一个破瓦缸,老婆子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看年纪都只有几岁。两双又黑又脏的小手,死死地揪住大人的破烂衣襟。老婆子身后约有一二十个叫化子,有的拉着打狗棍,有的挎着破篮子,一个个破烂不堪,惨不忍睹。
张作霖着完照片,望着杨十三那种神态自若的表情,产生了一种被耍养了的感觉,大为恼火,脸一沉,说:“杨十三,你这是献的什么治国安民之策,分明是要戏本帅。”
杨十三正襟危坐,脸色严峻得像一块青石,他看了看发怒的张作霖,不慌不忙地掐灭了烟蒂,微微一笑,说:“大帅,卑职斗胆也不敢戏耍您。这张照片是我来京城前从我的故乡迁安县拍来的,目的是请大帅过目,以了解民情。”
杨十三甩掉了烟蒂,感情冲动,话想决了堤的洪水,破堤而出,“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民国,民国,人民之国。人民就是国家的主人,当官的应当是人民的奴仆。可是,我们的主人有的还挎罐提篮沿街乞讨,做奴仆的脸往哪儿放……”
“住口!”张作霖不等杨十三说完,一拍公案,厉声喝道:“叫化子古来有之,这与本帅何干?我要听的是你的治国安民之策。”
杨十三一指张作霖手中的照片,说:“大帅,我的治国安民之策全写在照片背面。”
张作霖忙不迭地翻过照片,啊,原来是一首七言诗
吾身铤险赴京城,为民请命鸣不平。
永平府属七州县,尚有“旗地”四千顷。
无地有捐多弊病,贻害百姓患无穷。
当局应免“旗地”捐,方显大帅恤民情。
张作霖不看则罢,一看气炸了肺。他“噌”地从太师椅上跳下来,恶狠狠地说:“大胆的杨十三, 你用尽心机和我兜圈子, 原来是想让我免去永平府七州县四千顷‘旗地’地捐。 农民向国家交粮纳捐是开天辟地以来的老规矩,你这个读书人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收地捐,我的军队靠喝西北风能活着吗? 能打仗吗?”说到这儿,张作霖凶相毕露,威胁着说:“杨十三, 今天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是为民请命? 还是为己保命?”
杨十三见张作霖翻了脸,心想:看来,今天这一场唇枪舌剑的智斗是不可避免的了。
他机警地环视了一下颐年堂,见张作霖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 他们个个手持大刀,目露凶光。
杨十三暗暗嘱咐自己:对付这个老军阀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有以硬碰硬。想到此,他把茶杯往旁边一推,从椅子上“嚯”地站了起来,坚毅地说:“我既要为民请命,又要保自己的命!”
那么,杨十三为什么有这么硬的口气,欲知情由,得从头说起。
原来,杨十三的故乡迁安,以及卢龙、抚宁、昌黎、临榆、滦州(县)、乐享等七县,(原属永平府管辖),远在清朝统治时期,旗人贵族在这里“跑马圈地”,将从农民手里掠夺来的土地更名为“旗地”。然后,统治者再将“旗地”租给农民耕种,并要农民继续承担旗地地捐。
因此,这里长期形成了有地无,无地有的不平现象,张作霖统治后,更变本加房地推行“能地变民”的苛政,加重“旗地”地招,压得农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杨十三为解救无地有的农民之苦,才到北京向张作霖为民请命。
昨天,杨十三来到北京,将自己想到张作霖那里要求豁免永平府七州县“旗地”地捐二事,向留美同窗挚友、北京兴业银行总经理汪培寿一说,吓得汪培寿脸色骤变,连忙劝阻说:“贤弟,此举万万使不得。张作霖喜怒无常、杀人成性,眼下北京流传着‘认闯老虎群,不惹张作霖’的口头语,他刚绞死李大钊,你又到老虎嘴边拔毛,那不是自已送死吗?”
杨十三何尝不知道张作霖的厉害,只因故乡租种“旗地”的农民长期承受着无地有捐之苦, 他决心拼死为民请命。
他坚定地说“仁兄,小弟的主意已定,就是要向李大钊那样,为百姓而死, 死也无怨。”说到这儿,杨十三转话题说:“小弟根据目前军阀之间的内讧形势进行了分析,估计张作霖未必敢对我下毒手。
汪培寿听了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我看贤弟想的也太天真了。像你这样身份的人,要想见到张作霖谈何容易。”
“是啊。”杨十三两手一拍,说:“我就是为了此事才来求仁兄助小弟一臂之力的。”
“我能为贤弟干点什么呢
“很简单。”杨十三轻松地说,“一是仁兄为小弟给张作霖写一封引荐信;其次是请仁兄于明天邀几家报馆记者到张作霖的帅府门外”
说着,杨十三从皮包中取出一块写着字迹的白绢子晃了晃说:“我有这个做‘敲门砖’,准能见到张作霖。”接着,他把如何如何要张作霖答应豁免“旗地”地捐的计算如此这般地向汪培寿述说了一遍,汪培寿听着有点门儿, 因此也就答应了杨十三的要求。
回头说张作霖受到了顶撞,火冒三丈。他一拍书案,喝道:“杨十三,你可知罪?”
“我向大帅敢言直谏,何罪之有?”
“住嘴,你还敢狡辩。煽动百姓抗捐,和赤化宣传如出一辙,这就是一桩大罪!”
杨十三微微一笑,以牙还牙,说:“我关心国家大事,今天到帅府献策,大帅不以礼相待,反而摆兵布阵,是何居心?”
张作霖怒不可遏,高声吼道:“你蛊惑抗捐,威胁本帅,咆哮顾年堂,哪里容得。来人,将杨十三拿下!”张作霖的话刚落音,张占魁即指挥两名侍卫扑上来,用绳索就要捆绑杨十三。
“且慢!”杨十三面对张作霖这种充满杀机的举动,毫无惧色。他用洪钟般的声音义正辞严地反驳:“煽动抗捐,赤化宣传就犯下丁大错?哈哈哈,请问大帅,占据数万垧士地,而且从来不向国家交粮纳捐者,他是受了谁的煽动进行抗捐的?又是受了谁的赤化宣传?此人该当何罪?”
“你说的是谁?”
“请大帅打开第二个锦囊便知分晓。”张作霖强压住心头怒火,从第二个锦囊中抽出一黄照片,一看,见上面照的是清东陵慈禧陵前的大碑亭。大碑亭歇山重檐的四角岔脊上每脊都有黄釉硫璃的鸡、凤、狮子、狻貌,天马五个动物。
奇怪的是五个小兽最前边的那只鸡背上还驮着一个小人。张作霖眨巴着两只小眼珠子,越看越胡涂。他知道这是杨十三又和他动心计。但为保持大帅的尊严,他不便明问。便忙翻过照片的背面一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兹将张作霖在东北站据土地数目的调查开列如下:连山弯10000垧、辽西2800垧、北镇县1000垧、黑山县500垧…张作霖虽说在战场上见惯了砍头流血,可是见到了这份土地调查材料,也禁不住心头一颤。是的,这个人称“东北王”的张作霖,究竟在东北霸占了农民多少士地,张作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心里暗想:这个杨十三果真厉害。
此刻,杨十三转守为攻,声色俱厉地逼问张作霖道:“大帅,您在东北占据的这大量的土地是拿实吧?请问您在这么多年中向国家交了多少粮?纳了多少地捐?”杨十三这一刀真捅到张作霖的肺管子上了。
“啊,这个,这个…”张作霖望着这份土地调查材料,犹如捏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使他心里油前火燎一般。
因为目前,他在北方的统治地位已摇摇欲坠,蒋介石逼他易帜,他不甘心屈从人下,妄想以对等的地位和老蒋来个“南北议和”。
可是,军事上是毫无希望了,只有在政治上搞阴谋。他想,如果不答应杨十三的要求,在与老蒋进行“南北议和”的斗争的当口儿,杨十三真要把自已在东北占据土地的数字公诸于众,那对他是极大的不利。浪迹江湖多年的张作霖素以善于随机应变著称,他清楚对付杨十三光靠硬的是不行的。
瞬间,他那双狡黠的小眼珠子一转,刚才那张流露着杀机的脸,像个魔术师似的,立即变成个笑面佛。他喝退侍卫,上前拉住杨十三的手,笑着说:“杨先生请坐,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杨十三落坐后,余怒未息。紧紧逼住张作霖,说:“永平府七州县农民租种‘旗地',多少年来为承担无地有捐之苦,而妻离子散流浪他乡的事,我想大帅早就有耳闻?可是大帅占据着东北的大量土地,从未向国家交粮纳捐,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吧?古语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问大帅抗捐不交,犯了什么罪。自己会量刑吧?”杨十三口若悬河,到紧要关头,他能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令人猝不及防,不得不败在他的脚下。张作霖虽然生有三寸不烂之否,但无言以对。
张作霖为了摆脱这尴尬的境地,遂自找下台阶,一面说:“关于免去永平府七县‘旗地’地捐一事好说,好说。”
一面翻过手中的那张照片,说:“杨先生,照片上骑鸡小人是怎么回事?请为本帅讲讲好不好?”
“好。”杨十三并不推辞,讲了下去:“这个骑鸡的小人的造型艺术叫‘走投无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里有个典故。据司马迁《史记》记载:暴虐无道的周厉王,宠信奸佞,滥杀无辜。结果,国人起来造反,将他杀死。传说,周厉王逃跑时,由于失道寡助,身边无一兵卒和官员跟随,连那些坐骑也都躲得远远的。他无奈,只好抓住一只鸡胡乱骑上。但是,鸡能走多远呢?前边已是檐角尽头,再往前走就要从几丈高的房上掉下,摔个粉身碎骨。所以叫‘走投无路’。”
“讲得好。”张作霖心里明白杨十三是把自己比做周厉王,听着非常刺耳,但他怕得罪杨十三,不得不违心地说:“还是杨先生知识渊博,我对这个典故以前竟然不知,太遗憾了。”
杨十三瞧了一眼张作霖那副奸诈相,语气缓和下来,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常言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船。请大帅恕我直言,您要从周厉王的惨败中吸取教训啊!”
“对,对。”
杨十三趁热打铁,追问:“大帅,永平府七州县农民的旗地?地捐怎么办?”
张作霖眨巴着小眼珠子,心想:得先摸清杨十三对这份土地调查材料的真正意图后再表态,遂诡秘地问:“杨先生对本帅在东北占据土地一事,进行了这么详细的调查,除了用它要挟本帅外,是否还有其他意图?”
杨十三觉得没有必要再和张作霖兜圈子了,遂说:“十三以实言相告,只要大帅恩准豁免永平府七州县的旗地地捐,别无它图。”
“一言为定。”
“绝无戏言。”
张作霖沉思片刻,仿佛计上心来似的脱口而说:“免!”
杨十三一听,急忙起身,向张作霖深施一礼,说:“大帅,我代表永平府七州县的人民向您谢恩。”说着他麻利地从袖筒里抽出一张关于请求豁免“旗地地捐的“请命书”,呈交给张作霖。
张作霖接过请命书,暗想:话已说出,就先应付吧。他喻特从拿文房四宝,在请命书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核桃大的“准”字。
杨十三揣起张作霖的批示,起身告辞。张作霖见没收到礼金,急忙给张占魁使了个眼色,张占魁会意,亮出了那张礼单,说:“杨先生……”
杨十三佯装做错了事似的,忙打断了张占魁的话,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险些忘了一件事。”他忙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段白绢来,捧给张作霖。
张作霖抖开一看,只见上写:今收到张作霖大元帅恩赐赈济款三千元。落款是:迁安县慈善事业基金会。
张作霖看完哭笑不得,刚要发作。杨十三一揖到地,说:“大帅,古人云:‘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育群生、奉顺天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我来京前, 将孝敬大帅的三千块银元代您赐给迁安慈善事业基金会,以赈济因租种‘旗地’沦为叫化子的农民, 那一方人民闻讯无不感恩戴德。只是这件事未经您的恩准,我就自作主张,办得唐突,请大帅恕罪。”
张作霖苦笑一声,心想:免去四千顷“旗地”地捐,只收到一张三千块礼金的收条。真是:捉鸡不成又蚀把米,他面带愠怒。喊“送客!”
杨十三往外走,张作霖假惺惺送行。原来张作霖已暗示张占魁,等杨十三到大门前时,再把他干掉。杨十三见张作霖这样痛快地答应免租,料定其中必有缘故,等快到大门前时,杨十三停住脚步,对张作霖一语双关地说“大帅,明人不作暗事,今天我邀了几家报馆记者前来采访, 他们就等在大门外,请大帅接受他们的采访, 以弘扬您施予永平府七州县农民的大恩大德。”
杨十三的话刚落音,值动官跑进来报告,“记者们在门外求见大帅,并呈上一份关于您恩赐的三干块原济款的感谢书。记者们还请示是否准予见报?”
杨十三心中暗暗称赞汪培寿这份感谢书送的正是火候。此刻,张作霖的小眼珠子转了两转,心想:杨十三果然带来了记者,要不他怎么敢独闯帅府呢?他绞死李大钊,激起社会各界人士的强烈谴贵的风波尚未乎息。
现在,他再为杀一个杨十三而引起全国人民的声讨,那对他与蒋介石的南北抗衡是个极大的不利。俗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想到此,他先从值勤官手里接过那封感谢信,连看也没看,就甩给了张占魁,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杨十三说:“恕不远送。”说完,悻幸地回颐年堂去了。
杨十三冒死向张作霖告“御状”,使永平府七州县农民多年承担的“旗地”地捐终于获得减免。
当年,这里的农民受惠达一百一十万元之多。永平府七州县人民对杨十三的这一义举,无不交口称赞。
杨十三,河北省迁安县人。1920年留美,回国后任河北工学院教授。1938年参加并领导了冀东武装抗日大暴动,任冀东抗日联军政治部主任。1939年奉朱德总司令电召赴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工作。同年7月21月牺牲于黎城县上遥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