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雨禾想不明白,李有富大她四岁,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他不懂结婚的真正含义吗?他也跟大成嫂当初一样,以为结婚就是找一个人挨脚没有其他的事了吗?
她想从李有富脸上找到答案,但李有富总是回避她。一日三餐,都是家娘做好了饭菜,他们回家一起吃。李有富夹一筷子菜就走到阶沿边边吃边跟邻居聊天,不给雨禾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白天在山上干活,雨禾被派去干这个,李有富就跟队长申请去干那个,两个人极少能同框。
夜里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偶尔睡着后雨禾滚到靠墙那边李有富的地盘上了,他会一咕噜爬起来,把雨禾惊醒,一脸的愤怒。雨禾赶紧乖乖地把身子撤回自己的半边床。
她预感到,李有富对她的排斥事出有因。
雨禾想从嫂子嘴里打探情况。
嫂子叫张桂花,是一个身世可怜女子。因为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儿,生下来就被抱养给没有生养的舅舅舅妈当女儿。5岁时,舅母生下了一个男孩,她就成了家里的小长工,小保姆,没有上过一天学,天晴下雨都要割草砍柴负责家里的猪草和牛草,还要照顾弟弟。
弟弟7岁上学后,她就被早早地放了人家。可是,因为从小缺营养,身体差,跟着媒人去看人家时,太过紧张尿了裤子,养父母觉得丢脸,将她退回给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将她又送了回去,姐姐骂弟弟不是人,一个好好的孩子送给她让她糟蹋成这个样子,不想要早说,跟着自己的亲生爷娘还是不会饿死,既然要了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把人养残了养废了养傻了她不找他们的麻烦就罢了,还倒打一耙把孩子还给她,真是畜牲不如。
姐弟俩养点动手。
张桂花哭着求他们不要吵,说她以后不嫁人了,就在家里安心地帮爷娘做事,就当一个丫头,一个奴仆,听他们的使唤。
张桂花从此就真的成了舅舅舅妈弟弟的奴仆,灰头土脸地看他人脸色在夹缝里求生。也真的有好几年没有媒人再登过门为她作媒。
那年头,家家都不富裕,找对象找个身体不好的,除了吃饭还要寻医问药,没人敢冒这种险。尿床的事传得太开,哪家男孩子也不愿意娶个因尿床而出名的女人,面子上过不去。
直到4年后李大富的妈妈何秀英拖媒人到张桂花家给自己的大儿子李大富求媒。
那个时候刚好是李大富跟雨禾相亲失败之后不久,李有富和雨禾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何秀英本来就为大儿子出天花破了相心生愧疚,觉得是自己一心做事没有照顾好生病的儿子,如今眼看着二儿子的婚事有着落了,还是抢的大儿子的食,大儿子却还是屡屡相亲不成功,越发着急。
她给媒人扯了一件花衣裳,要她一定在二儿子结婚之前给大儿子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哪怕对方不那么聪明,只要性格好,不瞎眼、不锣脚拜手就行。
媒人几天之后就帮李大富介绍了张桂花。也没有瞒何秀英,张桂花做工夫吃得苦,就是一紧张就有漏尿的毛病。何秀英做李大富的工作,要他不要嫌弃张桂花,说漏尿不是大毛病,是身体虚,娶过来了好好调养一下补一下就好了。
李大富说,我有么的资格嫌弃她?我是麻子她是尿包,我们是天生一对。
李大富说的是堵气话,但他没有跟何秀英赌气,当年就跟张桂花把结婚的程序走完了。
李大富是家中长子,何秀英坚持兄弟俩的婚事得按顺序来,弟弟不能比哥哥先结婚。这也是李有富和雨禾走结婚程式走了一年多的原因。早稻不熟晚稻就不收。
六
张桂花比雨禾大半岁,比雨禾早进李家十个月。她先一年十一月结婚,雨禾第二年九月结婚。雨禾结婚时,张桂花已经大腹便便怀胎六月了。
因为一早就知道张桂花身体不好,何秀英对这个家中长媳十分关爱。平常,家里母鸡生的蛋大多是蒸给一家之主李周全吃的。
李周全念过几年私塾,是村里有限的几个会断文识字的先生之一。但还是只属于半竹筒水的知识分子,也没有考个功名,也没有关系到外面谋个职位,一生在农村里劳作,新中国成立前,他继承祖业开油榨打油辗米,新中国成立后,油榨成了大队的集体财产,李周全当了大队的会计。他不仅负责自己大队的账目,还经常被派到邻近的大队去做账。
那个时候读书人太少,大多数农民都没进过校门目不识丁,算账更是摸不着头脑。那时的劳动生产以生产队为单位进行,每天都要记工分,到年中年尾时会计把工分总数加起来,把队里的收入加起来,再算出每一分工对应多少粮食多少钱。会计做账的依据是每个生产队计工员计的工分,这就意味着每个生产队都要选出一个记工员负责每天记工分。
这个难度比选队长都大,李周全不仅要定时检查他们的记工薄,还要教他们学认学写队里每个劳动力的名字。过大的脑力劳动让他有了偏头疼的毛病,蒸鸡蛋是为他治偏头疼的灵丹妙药。除了必要的应酬,家里的鸡蛋都被他包了。
张桂花一来,何秀英就把对男人的爱分出来了一半给张桂花。看着这个儿媳妇明显营养不良的样子,觉得她可怜,便每天早上给男人蒸鸡蛋时给媳妇也蒸一个。张桂花在娘家里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厚待,感动得哭了,说什么也不肯吃。
何秀英就说,我不是对你好,我是想把你的身子调好早点为我生个孙子。张桂花就捧着碗进房间去了。当着长辈的面吃独食,她不习惯,也不敢。
到房间里,她也不吃,逮个机会把李大富喊进房间,要李大富吃,李大富不吃,说妈是给你蒸的,给你调身体的。张桂花说我到你们家后身体好了,不用调了。李大富说妈要你调你就调,她还会害你不成?张桂花说那你也吃,我们俩个一起吃。李大富就跟她一起吃。
两个人都吃得十分斯文,直到何秀英在外面喊吃早饭了一个蒸鸡蛋在两个人嘴边徘徊了五六回,还剩下一大半。
李大富走到门口回头叮嘱张桂花快点吃掉,自己去灶屋里拿碗吃饭了。张桂花就把剩下的鸡蛋一个人吃完,羞答答地去灶屋。她刚把鸡蛋碗放进洗碗坪,李大富就把一碗饭塞到了她手上。
何秀英满意地看着李大富,问张桂花:“鸡蛋是你一个人吃完的?”
张桂花低着头说:“是的。”
何秀英又问:“李大富脸上的鸡蛋沫是哪里来的?”
李大富赶紧夹一筷子菜跑到外面禾场里去吃了。
何秀英看着正埋头往嘴里扒拉饭的李有富说:“你跟你哥学着点,结了婚以后要对雨禾好。”
李有富也端着饭跑到禾场里去了。
两个妹妹雪梅和雪莲都笑眯眯地看着张桂花,张桂花羞得满脸通红。
新婚燕尔的李大富和张桂花好得越来越大胆,在饭桌上在父母的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在山上做工的间隙还背着人动手动脚。有爱情的滋润,李大富脸上的麻子都变成了顺眼的花纹,张桂花尿失禁的毛病也好了。婚后第四个月,张桂花怀孕了,全家人欣喜不已。
三月八日是张桂花的生日,何秀英在她生日那天杀了一只鸡,晚饭一升米只放了一升红薯米,全家好好聚了个餐。然后,家族中年长的几位叔伯爷爷来了,见证李家长子李大富两口子与父母分家。
树大分岔,儿大分家,在农村里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大富和张桂花都有些难舍。尤其是张桂花,说不想分家,想跟大家一起过。
何秀英说,以后你们自己过你们的日子,弟弟妹妹们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尽量不拖累你们,你们相亲相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说明:图片都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