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学历内卷、35岁焦虑蔓延……时代的列车愈发拥挤,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唯恐被落下。
这趟列车上,一个欠债四十万的中年i人,没有高学历,经历职场断档,又“不懂富婆的心”,该怎么办?
小红书作者@奔跑吧蜗牛 用亲身经历告诉你:
和生活的这场战斗,
低着头是躲不掉子弹的。
为应对债务,他拖家带口到广州做起了电话销售,用小红书记录从头开始的生活,没想到,接近三万人持续关注、追更。
他的作品,也被收录进了最近出版的非虚构新书《我不擅长的生活》中。



李敬泽、王笛、毛尖、张怡微、袁凌联袂推荐——
“我们需要把日复一日的生活写出来,证明我们都活过、都在过。这些故事证明,在这样一个视频和图象的时代,文字依然是通向心灵、通向世界的必不可少的途径。”
以下,是@奔跑吧蜗牛的讲述。
33岁,干不下去了
来源 | 1天1本书

二〇二二年除夕夜,湖北。我躲在卫生间,点开了手机中的网贷页面,因为家里的存款已经见底。
老婆做好了年夜饭,四岁的女儿喊我:“爸爸,吃饭啦。”我看着手机上的“申请未通过”,长叹一口气。走到餐桌前,我摸了摸女儿的头:“新年快乐!”我又拿了两个碗,装了一些饭菜,放在电视柜上的两个相框前:“爸、妈,新年快乐。”
二〇一八年,我三十岁,我退掉了深圳城中村的出租房,揣着攒下来的二十万,带着老婆回到湖北老家照顾患癌的父母。四年间的经历,至今不敢回忆,最终人财两空,负债四十多万。二〇二二年春节后,老婆带孩子回了江西娘家,我独自踏上去广州的绿皮火车。我跟老婆约定:“等我赚钱了,就回来接你们。”

▌蜗牛前往广州打拼
广州,中国一线城市,常住人口一千八百八十二万,大学生数量稳居全国榜首,每年有近百万大学毕业生进入职场。他们的简历可以装订成册,而我的简历就像电线杆上单薄的小广告。
三十多岁真的很尴尬,做基层吧,人家不愿意培养,当总经理吧,人家也不接受,何况我还有几年离职照顾父母的经历。我面试了很多工作,但凡看起来体面一点的,面试之后都杳无音讯。
相反,电话销售公司的人力一直在招聘平台上“舔”我:“金先生,你好呀!我们老板睡眼蒙眬地看了你的简历后,一下从五百平米的大床上跳起来,觉都不睡,告诉我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让我一定把你招进来。你在找新工作吗?”

▌舌灿莲花的运输公司hr
接二连三的面试失利后,我被他们求贤若渴的态度打动了。其实,更重要的是,电话销售这份工作不会对我挑三拣四,而且收入也是没有上限的。
我们的工位70厘米,摆放着一台廉价电脑和一个头戴式耳麦,主管要求每天通话达到120次,累计通话时长60分钟以上。

▌蜗牛的工位
我平时接电话都紧张,这份工作无疑是在挑战我的短板。我的第一通电话,是在下午三点把自己大腿掐肿之后拨出去的。非常不幸,电话接通了。我用了差不多一整天进行脑海演练,却被一句近似愤怒的“不要再打给我了”打回原形。我十分理解客户为什么会如此反应。电话销售是一种非常冒昧的推销方式,你无法预知客户此时是否方便。必须拥有被讨厌的勇气,才能干好,简单来说,就是不要脸。
第一通电话失利后,下午我又硬着头皮拨了三十通, 其中一通时间比较长的电话录音在第二天被主管拿到早会上,当反面教材来剖析。
因为没业绩,我总是独来独往,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我装作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来掩盖社恐和不自信。面对客户的拒绝,甚至谩骂,我每天都在干与不干之间摇摆。
电话销售,真不是人干的活。



▌“我不擅长的生活”
有时候,因为放不开,我会躲到楼道里去打电话,虽然自在一些,但是楼道里很热,回声很大,我跟客户讲话的时候,会有一种西天如来佛祖在说话的感觉。待得久了,经理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去哪了。
到第十天,我实在干不下去了。当时临近二〇二二年中秋,我甚至都等不到混一盒月饼就离职了。我的第一份电话销售工作,就这样知难而退。

▌蜗牛的小红书帖子,记录他的生活

我替大家试过了,一个中年男人,没有高学历,不懂富婆的心,出路好像真的只有电话销售了。
我就像一只不小心蹦出栏的猪,东张西望的时候又被屠夫一脚踹了进去。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二〇二二年九月,我找到了一家做课程培训的电话销售公司,底薪四千,加提成。绕了一圈,我又戴上耳麦,打起了骚扰电话。它就像孙悟空头上戴的紧箍,摘都摘不下来。戴上它,我就不再是凡人,而是烦别人。

▌重返电销行业的蜗牛
这次,我作为一个有十天工作经验的老手,参加了新人入职培训。我开始埋着头打电话,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每一次被拒绝之后,我不给自己内耗的时间,马上机械地拨出下一通。没过多久,在打了一千多通骚扰电话之后,我终于开了电销生涯的第一张单。
那个客户我跟了五天,客户考虑了三次,我每天都会梦到他。他终于冲动了。我迫不及待地把客户两千八百元的付款截图发到公司群里,享受鲜花和掌声。当天我还跟老婆去外面吃饭庆祝,吃饭花了一百八十块,这单提成一百四十块。

▌不顾老婆阻拦,蜗牛点了一份雪花牛肉,“这不就是成功的味道吗?”
上天经常会为难你,但一般不会整死你。二〇二三年三月,我进入了广州最大的一家金融电话销售公司,主营业务是帮助企业办理银行贷款。
我在这家公司的第四个月才有了收入,工资是四万五千元。开单那天下班,我是打车回家的,还吃了一直舍不得吃的三文鱼。在第二天的开单分享中,我说了一句看似狂妄、实则心酸的话:“我他妈没有靠一点运气,我靠的是实力!”
随后,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一年,陆续开了些大大小小的单,平均下来,每个月收入一万多。
我的债还没有还完,一年如此辛苦,收入也只够全家人在广州多活一年。今年业务特别难做,也不知道明年我会在哪。买车的愿望还没实现,但日子大体在慢慢好起来,初步扭转了家庭经济负增长的局面。女儿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不是她笨,是因为到了这个小区才有花园,能放心学。

▌和家人去旅游的蜗牛
我不觉得电话销售是一个好工作,做了两年多,依然很抵触。这份工作其实挺内耗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感觉就是埋着头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经常拿喝酒这件事来形容做电销。这就像一个酒精过敏的人坐上了酒桌,酒是硬着头皮喝下去的,每一口都会带来极大的不适,但想吃酒桌上的菜,他就只能这样。
当然,人无法持续做一件自己抵触的事情,肉身和精神总有一样会逼着你中途下车。现在我还不知道会做到什么时候,但渐渐地我会拥有越来越多可以随时离开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