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你还认得我吗,明远?我是你妈妈啊!"
那一刻,高铁过道上,我愣住了。
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中年妇女,眼角的皱纹让我恍惚看见了记忆中年轻的面庞。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转开了视线,将手中的文件翻得哗哗作响,装作在找什么重要资料。
其实脑子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我叫周明远,今年三十有五,一个人到中年的普通人,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说起我的童年,真不是啥值得回味的事。
那是八十年代初,我才六岁,爹在三线建设的工地上出了意外,一根钢筋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说来就来,人就这么走了。
那时村里人都说我爹是为国家建设献身的,可那又能咋样呢?
娘守了寡没几年,就改嫁到了县城,改嫁的男人叫杨建国,在县里机械厂当工人。
那天下着毛毛雨,娘穿着件簇新的的确良衬衫,头发还烫了卷,站在我们家那个油漆斑驳的木门前,拉着我的小手说:"明远啊,娘不是不要你,只是县城的房子太小,再说你外婆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我记得她眼里含着泪,但还是笑着拍拍我的小脑瓜,保证会常回来看我。
起初她还真回来过几次,带些城里才有的点心和印着卡通图案的新衣裳。
小伙伴们围着我直眼馋:"周明远,你娘对你可真好!"
可没过多久,她探望的日子越拉越长,从一月一次到三月一次,再到半年,最后竟是一年才见上一面。
外婆家的矮屋坐落在村子东头,前面是一块菜园子,后面靠着一片茂密的竹林。
每到傍晚,竹林里的知了叫得震天响,夹杂着村里此起彼伏的炊烟,构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外婆靠着生产队分的工分和自己种的菜度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总能看见她佝偻的背影在昏黄的油灯下忙活,灯火映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慈祥。
"乖孙子啊,快吃了饭好好上学,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外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她是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太,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刮桌子,却格外看重我的学习。
村里的孩子可不像现在这么懂事,娘走了没多久,上学路上就有人指着我的背影喊:"看,没娘的孩子来啦!"
一开始我会扑上去跟他们厮打,衣服撕破了,脸上挂彩了,回到家外婆也只是叹口气,拿着针线给我缝补。
到后来我索性充耳不闻,任他们怎么起哄也不再理会。
外婆知道了这些事,心疼得直掉泪,却只会笑着对我说:"咱不跟那些没教养的一般见识。"
然后她就会煮一锅我最爱吃的红薯稀饭,里面加了几颗红枣,那甜香至今回味起来都让我倍感温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八十年代末的乡村,电视机还是个稀罕物件。
每到放电影的日子,全村人都会扛着小板凳到队部的晒谷场,我和外婆总是去得最早,找个好位置。
那些黑白的画面,模糊的声音,却是我童年最大的乐趣。
记得有一次放《上甘岭》,战火纷飞的场景看得我心惊肉跳,外婆却看得泪流满面。
"你爹啊,就像电影里的战士一样,是个好样的。"外婆轻声对我说,嗓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骄傲和惋惜。
上初中那年,赶上改革开放的春风,村里的生活也渐渐好转起来。
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经常表扬我,说我聪明又用功。
可每逢家长会,看着别的同学都有爹娘来,我心里总是酸溜溜的。
外婆年纪大了,腰越发弯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实在去不了学校。
有一次家长会后,班主任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塞给我一包点心:"明远啊,你是个好学生,要坚强,将来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我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年冬天特别冷,外婆咳嗽得厉害,我每天放学回家都先去山脚下捡柴火,确保炉子里的火不会熄灭。
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干柴,就把自己的作业本撕了烧,第二天上学再重新抄一遍。
拼命读书,是我唯一能看到希望的路。
高中时代,我考入了省城的重点高中,住校的费用让外婆愁眉不展。
"没事的,外婆,我可以申请贫困补助,再说学校还有勤工俭学的机会。"我安慰她,心里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高二那年寒假,外婆病倒了。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肺气肿加上风湿,得住院治疗。
我急得团团转,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从米缸底下,砖缝里,连墙上挂的老式挂钟后面都找了个遍,也凑不够医药费。
。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去了县城,找到了娘。
那时她和杨建国已经有了个儿子,取名杨光,刚上小学二年级。
他家住在机械厂的宿舍楼里,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虽然比村里的土屋强多了,但也算不上宽敞。
屋子很整洁,墙上贴着几张杨光的奖状,电视机上摆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已经泛黄了。
娘见到我又惊又喜,杨建国则有些局促,不停地搓着手。
"明远,你可算来了,快坐快坐,我去给你煮饺子。"娘忙不迭地往厨房跑,声音里满是激动。
我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娘听说外婆病了,二话没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蓝布包,掏出一沓票子塞给我。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你拿去给外婆看病,不够再来找我。"娘的眼里含着泪,小心翼翼地问,"明远,你恨娘吗?"
我没回答,拿了钱就走。
说不恨那是假的,十多年的隔阂,哪是一句话能化解的?
过年也没回去,我在医院里守着外婆,看着她一天天好转,心里才稍微踏实点。
病床前,外婆握着我的手唠叨:"你娘她日子也不好过,别怪她......"
我只是嗯嗯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凭啥不怪她?我这么多年的苦,难道是白受的?
高中毕业那年,赶上全国高考恢复不久,竞争异常激烈。
我几乎废寝忘食地复习,终于如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当时最热门的计算机专业。
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我们明远啊,那是要出息的,将来准能当大官,开洋气汽车!"
我不忍心告诉她,计算机专业和当官没啥关系,但看着她满足的笑容,我知道这就是她一生的骄傲。
上了大学,我勤工俭学,假期到电子厂打工补贴家用。
工厂车间里闷热潮湿,每天站十几个小时,双腿肿胀得像灌了铅。
有时深夜回到宿舍,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室友们都笑话我:"周明远,你小子太拼命了,好歹歇口气啊!"
我只是笑笑,没人知道我心里的苦。
九十年代中期,电脑刚进入普通人的视野,我看见了机会。
计算机系的张光明教授成了我的引路人,他发现我在编程上有天赋,经常单独指导我。
"明远啊,你这孩子悟性高,不能光想着眼前的小日子,得放眼未来。"张教授常常这么鼓励我,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对科技的热忱。
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最新的程序语言,甚至参与了一些小型软件的开发。
大四那年,外婆去世了。
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声音虚弱地说:"乖孙子,人这一辈子啊,有些事不是表面看着那么回事。你娘她......"话没说完,外婆就永远闭上了眼。
她留给我一个布包,嘱咐我"到时候自己会明白的"。
我当时悲痛欲绝,将布包随手塞进了行李箱底层,根本无心查看里面有什么。
外婆的葬礼很简单,按照农村的习俗办的。
娘来了,带着一脸的哀伤,试图靠近我,却被我冷漠地避开。
她默默地站在人群后面,眼泪不停地流,连话都说不出来。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
正赶上中国加入WTO,信息化浪潮席卷全国。
我从技术员干起,兢兢业业,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饭。
有时候站在写字楼的窗前,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想起外婆说过的那句"将来准能当大官,开洋气汽车",忍不住苦笑。
现实和梦想之间的距离,远比想象中要遥远得多。
三年后我成了项目经理,手头宽裕了些,给外婆的坟上立了块像样的墓碑。
每年清明,我都会回去祭拜,偶尔在墓前看到些新鲜的花,知道是娘来过,却从不多想。
和大学同学孙志强一拍即合,我们辞职创办了软件公司,专做企业信息化解决方案。
创业哪有那么容易,头两年几乎赔光了积蓄,我俩轮流在办公室里打地铺。
办公室是租来的老厂房改建的,冬天冷得要命,电暖气开到最大也驱不散那种刺骨的寒意。
我们抱着电脑,裹着棉被,敲打着希望的代码。
孙志强有次感冒发高烧,差点没挺过去,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那个项目的BUG修好了没?"
就是这样的拼命,才换来了后来的转机。
好在坚持下来了,公司慢慢有了名气,到了2010年,我们抓住了智能手机普及的风口,一飞冲天。
年薪百万,在外人眼里,我算是"成功人士"了。
有了钱,我先给自己买了辆不算太贵的轿车,又在省城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
事业上的成功并没有填补内心的空洞,反而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失落感。
高铁上的那次偶遇,是2013年春节前。
我要回省城考察新项目,正在翻看文件,冷不丁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我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列车员制服的中年妇女站在过道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你还认得我吗,明远?我是你妈妈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变了很多,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眼神却依然明亮,像记忆中那个年轻的母亲。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着文件。
"明远......"列车即将到站,她犹豫了一下,塞给我一张纸条,"你弟弟考上了医学院,家里实在拿不出学费,你能不能......"
我没等她说完,就下了车。
那张纸条被我揉成一团,丢进了站台的垃圾桶。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凭什么要我来管她的儿子?凭什么在我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里不见踪影,现在却因为需要钱找上门来?
这些念头在我脑海里翻腾,却也隐隐有个声音在问:那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会做列车员这样辛苦的工作?
我压下了这些想法,让自己专注于工作。
公司在那一年业绩翻番,我和孙志强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经常被邀请去各种论坛演讲。
表面上风光无限,可躺在家里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我却常常失眠,梦里全是外婆佝偻的背影和娘年轻时的笑脸。
谁知道命运总爱跟人开玩笑。
2015年,公司准备在家乡建立研发中心,政府给了不少优惠政策,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村子。
老房子还在,却已经破败不堪,大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院子里杂草丛生,曾经郁郁葱葱的菜园早已荒芜。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还和我记忆中差不多:方桌,长凳,土炕,老式挂钟,只是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墙角有老鼠窸窸窣窣地跑过,惊得我一哆嗦。
收拾屋子时,我翻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布包,终于想起了外婆的嘱托。
布包里是一摞发黄的信件和汇款单。
最早的一张日期是1986年,那时我才上小学二年级。
颤抖的手指轻轻展开第一封信,娘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妈,我这个月多攒了二十块钱,您拿去给明远添件秋衣。厂里活多,我加班挣了些。建国对我不错,就是下个月他爸要做手术,家里又得紧一紧......"
我的心猛地一颤,接着打开第二封,第三封......
一封封信,一张张汇款单,密密麻麻记录着近二十年的时光。
我这才知道,娘改嫁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杨建国所在的厂子在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中濒临倒闭,他下岗后又遭遇车祸,左腿落下残疾。
一家人的重担全压在娘一个人身上,她先是去了餐馆洗碗,满手的老茧和烫伤;后来又去了工地做杂工,每天扛水泥袋子,腰都直不起来;再后来才考了列车员,起早贪黑地在车厢里穿梭。
更让我惊讶的是,原来娘曾三次要求把我接到县城一起生活,都被外婆以"不要打乱孩子生活"为由婉拒了。
外婆在回信中写道:"兰啊,你有你的难处,我能照顾好明远。这孩子心高气傲,正是要强的年纪,你就安心过你的日子,我会告诉他你常惦记着他......"
可外婆从没告诉过我这些,只是用她那粗糙的手掌轻抚我的头,说:"你娘有她的苦衷......"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一时间呆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外婆啊外婆,你为啥不早告诉我真相?
娘啊娘,你为啥不争取一下?
就这样,大家各自忍受着痛苦,却谁也没能得到解脱。
夜深了,屋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吹得窗户直响。
我蜷缩在早已没有温度的土炕上,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想起娘临走时的那个拥抱,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循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弟弟杨光。
他租住在医学院附近的一间阁楼里,房间狭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墙上贴着几张医学图谱,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教材,一个破旧的台灯旁边是一堆写满笔记的本子。
杨光瘦高的个子,说话轻声细语,眉眼间有几分像年轻时的娘。
"你好,我是......"我本想说自己是他的哥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哥......"他第一次见我,又惊又喜,眼睛亮得像星星,"妈常常提起你,说你是我的骄傲。"
原来,娘早就把我的事告诉了他。
我没有相认,只说是娘的老乡,因为知道他们家的困难,想资助他完成学业。
从那以后,我每月定期打钱给他,偶尔约他吃饭,了解他的学习和生活。
这孩子争气,成绩名列前茅,还自愿参加各种义诊活动,是老师和同学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
"我想毕业后回县医院工作,"杨光告诉我,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里的老百姓需要好医生。"
听着他的理想,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
我追求的是什么?是金钱,是地位,是所谓的成功。
而他,却想着如何回报社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在一次医学院的义诊活动中,我偶然发现娘也在排队等候检查。
她比三年前见到的样子更憔悴了,脸色蜡黄,走路时微微喘气,排队时还时不时地捂着胸口。
杨光告诉我,娘最近老是头晕,胸闷,他偷偷给娘挂了专家号,就在今天。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娘被护士领进诊室,心揪得紧紧的。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长期劳累导致的心脏问题,需要立即住院。
病房里,躺在白床单上的娘显得那幺小,那么脆弱。
曾经在我记忆中高大坚强的母亲,此刻像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明远......"娘认出了我,眼泪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声音哽咽,"你真的来了......"
"嗯,我来了。"我握住了她粗糙的手,那手上满是老茧和伤痕,"娘,对不起......"
"傻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啊!"她抚摸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慈爱,"你外婆呢?身体还好吗?"
我告诉了她外婆已经去世的消息,也告诉她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娘流着泪说:"当年我不该丢下你,可建国家的老人病了,房子小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你外婆又说能照顾好你......"
"后来我去接你,你外婆说你正在上学,不能耽误,再后来你考上了高中,外婆说你学习紧张,不能分心......"
"我知道了,娘,都过去了。"我轻声说,心中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
原来,我们都是命运的囚徒,被迫做出一个又一个无奈的选择。
杨光推门进来,见到这一幕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欣喜,再到感动。
娘拉过他的手,和我的手放在一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们兄弟俩和睦相处。"
"那就别让我失望啊。"我冲杨光眨眨眼,第一次以哥哥的身份与他交谈。
杨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眼圈红了。
娘的病情逐渐好转,我安排她住进了最好的病房,请了最好的医生。
病床前,我们一家三口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聚。
杨光带来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娘则讲述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我才知道,杨光从小就崇拜我,虽然我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但在娘的描述里,我是个了不起的存在,是他努力的目标。
"每次看到你的新闻,我都会剪下来,给杨光看,告诉他:'看,你哥多厉害!'"娘说,眼里满是骄傲。
杨光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在日记里写过,长大要像哥哥一样优秀呢!"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人这样深深地爱着我,牵挂着我。
娘出院后,我安排她和杨光搬到了我在省城的房子里。
起初娘不肯,说什么也要回县城,说不能给我添麻烦。
"娘,这么多年,您和外婆为我付出那么多,现在让我尽尽孝心吧。"我恳求道。
她终于答应了,眼泪又一次打湿了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杨光毕业后,没有接受大医院的高薪聘请,而是选择回到县医院工作。
他说:"我想为家乡的老百姓做点实事,像我哥那样,用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的人。"
我听了,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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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利用公司资源,在家乡建立了留守儿童关爱中心,为那些和我童年相似的孩子提供教育和心理支持。
每次回乡,看到孩子们灿烂的笑脸,我都感到无比欣慰。
这些孩子,有的父母在外打工,有的家庭变故,但他们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纯真和希望。
人这一生,有许多解不开的结,也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缘分。
我和娘,隔了大半辈子才重新相认;我和弟弟,失去的兄弟情也正在一点点找回。
现在,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旅游,弥补那些失去的时光。
娘的身体渐渐好转,脸上有了红润,笑容也多了起来。
杨光在县医院干得风生水起,还谈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是护士学校毕业的。
每次他们来我家,娘都忙前忙后地准备一大桌子菜,满脸的幸福感。
"明远啊,看着你们兄弟俩有出息,娘这辈子值了!"她常这么说,眼里闪着泪光。
去年,杨光和他女朋友小林结婚了,婚礼在县里办的,很热闹。
我当了伴郎,陪着弟弟一起闹洞房,把小两口闹得脸红耳赤。
婚后没多久,杨光就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取名杨晨,意为"新的一天"。
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眼睛特别大,特别亮,像极了小时候的杨光。
娘成了快乐的奶奶,整天抱着孙子不撒手,连我这个舅舅都轮不上抱一抱。
"明远啊,你也该找个对象了,"娘总是念叨,"别光顾着工作,人这辈子,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家对我来说,一直都在心里,只是我太晚才明白这个道理。
夕阳西下,我坐在老屋前的石阶上。
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炊烟袅袅升起,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悲伤的,快乐的,都已经化作生命的一部分。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叔叔,外面凉,娘让您回家吃饭了......"
我回过头,看见杨晨站在门口,圆圆的脸蛋上挂着甜甜的笑。
在他的身后,娘正在灯火通明的厨房里忙碌,袅袅炊烟中,她回头朝我笑了笑,那笑容恍如隔世。
"我这就来......"我站起身,迈步走向那个温暖的家。
有些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那些我们以为永远失去的东西,或许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等着我们去重新拥抱。
"你还认得我吗,明远?我是你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