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日子,对于第14军来说,同样是个好日子,前沿阵地,除了不停地喊话之外,解放军并没有发起大的攻击,中午开饭的时候,张用斌师的前沿阵地上,爬回来一个被俘的排长,除了给弟兄们拖回来一大筐“银包金”(过去的一种馒头,外面一层为白面,里面的心是玉米面)和一小罐子酱豆外,还送给了张用斌一封信,并指名道姓地说,他要见梁参谋长。
张用斌把那封信塞到墙上的一个砖缝内,笑着说:“已经是第三封了。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等我吃了这个馒头,亲自送你见梁参谋长,免得你小子被政工处的人抓了去当苦力(此时,第12兵团对解放军释放回来的俘虏,进行政治审查后,不再发放枪支,全部下放到联勤部门,搬运炮弹等,这种做法,也曾引起各作战部队长官的反感,但也有效地杜绝了伪装成俘虏的解放军官兵的渗透)。”
或许由于过去解放军释放俘虏,多数在晚上,这大白天的,竟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张用斌很快便把那个被俘的排长送到了梁岱那儿。梁岱一听,脸色都变了,唯恐那个排长说出自己曾经被俘之事来,强壮笑容,说道:“张师长,什么事啊?”
张用斌尴尬地笑了笑,支吾着说道:“我想,他肯定有要事要和你说,他,是从那边回来的。”
梁岱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可他也不敢发火,因为自己就是从张用斌师阵地上回来的,自己那点事,是瞒不住他的。于是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重要事,重回你们那里,继续当排长就是了,这个事,我压住。”
张用斌摇了摇头,对梁岱说道:“梁参谋长,恐怕还是那事,我回避一下,让他给你亲自说。只要你们愿意,张某愿意追随。”说着,掩上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那个排长才从衣裳缝隙处,抠出一封信来,是以对面9纵的政委黄镇的名义写来的,一针见血地指明了第14军的处境,并坦言解放军随时有能力歼灭第14军,奉劝第14军军长熊绶春、副军长谷炳奎、师长张用斌等人,认清现实,放下武器,举行战场投诚,解放军予以优待,等等。
梁岱看了看,不屑地说道:“你,亲自见到这位黄镇了?”
那个排长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见到的,好像是他们政治部的一个干事,不过,人家解放军讲信誉,低级长官代表高级长官说的话,也算数。我还见到了我的一个老乡,原来第99军的,是他们在郑州俘虏过去的,现在已经是副连长了,他对我说,解放军有制度,说话算数的很,答应老百姓的事,要是不落实,是要受处分的,更不要说是对待起义、投诚人员了。”
梁岱冷冷一笑,说道:“看来,你已经被赤化了,难道你不怕我把你送到兵站去当苦力吗?”
没想到那个排长也较起真来,脸色一变说道:“梁参谋长,我要是怕,就不回来了。别说送我去苦力营了,就是砍头,也随你的便。”
梁岱的脸色又变了一下,反问一句:“如果这事,军长同意了,你敢重回那边联系吗?”
那个排长说道:“我既然敢来,就敢回去。反正那边的干部说了,明天12点之前,如果没有行动,他们就要攻击了。我看,你还是赶快找军长商量去吧,免得错过了机会。”
梁岱站起身来,说道:“好,你有种,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便推门出去了。而站在门外的张用斌也尴尬地笑了几声,走了。
梁岱匆匆地到了熊绶春的住处,把那个排长带回的信件,递给了熊绶春。熊绶春认真地看了那封信,面无表情,双目呆滞,手拿着信件,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问梁岱:“梁参谋长,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梁岱自然不敢断言,只是支吾着说:“无论怎么办,都得早下决心,共军给的期限,是24小时内答复,过期如不复,他们将发动总攻,以我们第14军的力量,除全部被歼外,恐怕是无路可走了。友军,还会来救我们吗?上一次,黄司令官命令覃道善派一个团来支援我们,说好的,归我们指挥的,可他只派了两个连过来应付一下,就走了。前两天,黄司令官又命令第18军杨军长派一个营来救火,他们同样是来了两个连,稳定阵地之后,同样走了……”
熊绶春挥了挥手,不让梁岱再说下去,二人就这样沉默下来,良久,熊绶春才说道:“黄维,不可信,胡琏,也不是以前的胡琏了,他们把最能打的18军,放到最里面,把已经失去战斗力的我们,放到最外面,已经说明了一切。给我们一个处分还不算,分粮、分弹,更是少得可怜,这仗,确实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了。梁参谋长,直说,你的意见如何?是干,还是不干。
梁岱一听,心中暗想,他可是第18军的老人,对陈诚可是忠心不二的,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啊?于是,仍旧支吾一声,说道:“上次被俘时,共军对我尚好。”
熊绶春的双眼,逼视着梁岱,又好像在逼视着自己的内心,低沉的声音,刺破令人窒息的空气:“像我们这样的人,共产党会不会杀了我们?”
梁岱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会,不要说是主动跑过去的,就是被他们俘虏的大官,王耀武、廖耀湘,不都在电台上讲话了吗?我们的老师长赵锡田,不也被放回去了吗?我在那边几天时间里,没有听说过共产党要杀谁。”
熊绶春不再说话了,梁岱却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第14军面临的处境:“总统要我们固守待援,待谁来援呢?待李延年,现在共军顺津浦路南下,李延年正面的压力大得很,他能够把我们援出去吗?我们不是原来打算赴援徐州吗?可是援不了人家,自己却被困待援了。赴援的人变成了待援的,怎么可能等来援军呢?事到如今,士无斗志,弟兄们看见伤病员的情况,都说打下去自己也是那个命运。靠空投?你也看过了,官兵争食,叫谁肯卖命呢?就算有那么一天可以突围,部队也已七零八落,带得了几个人突出去呢?到那时,你我都负不了这个责任!在这里僵持下去固然是死,就算能冲出去,也还是死。我这番话不过是介绍情况,拿主意还是看你的。”
对于这种情况,熊绶春焉有不知之理?不过谁都不肯先讲罢了。然而,熊绶春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气氛又一次凝固起来,梁岱知道,他的内心世界,肯定在挣扎着、斗争着,而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生和死了,而是名利、地位、待遇等等。于是梁岱试探着说了一句:“听说,廖运周投降之后,还是师长?”
这一次,熊绶春没有再沉默,而是说了一句:“他,本来就是那边的人。”
梁岱紧跟着说了一句:“杨枊营、洪炉青,可是吴绍周的亲信,不也留任原职了?这个,我是听张副军长说的,我们在军校研读班,是要好的同学,他是个实在人,和文白先生有相似之处。”
对于廖运周第110师到那边的状况,熊绶春、梁岱不是听一个人说过,前天回来一个副连长,和廖师的一个营长是同村的,也是这样说的,而且说,还有几个基层的军官,已经得到了提升。于是,心头便又活络起来,看了梁岱一眼,问道:“照你的意思,是接受劝告吗?”
梁岱一听,心想,熊绶春这个人,可是黄维的老部下、心腹,是不是还在试探我的态度?可又一想,不可能,当初自己从那边回来时,他可是保护自己的,并没有把自己送到兵团政工处去接受审查,而且也没有怀疑自己,还为自己背了处分。关键是,事到如今这个地步,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于是,梁岱从嘴里崩出了两个字:“接受!”
熊绶春诡异地一笑,说道:“梁参谋长,你,终于说出了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