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陈垣老校长诞辰145周年系列文章
文/梅明
一个优秀的人,必然有一个优秀的朋友圈;一个杰出的学者,必然会有更杰出的“学术搭子”。陈垣先生也不例外。
1923年9月30日北京大学国学门在北京举行首届恳亲会, 陈垣(前排左三) 说“我们应当把汉学的中心夺回中国”
一、“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蔡元培先生
一句话讲二人的关系:蔡先生站得高,陈先生站得远。
蔡先生长陈垣12岁,1912年任民国首任教育总长时,陈垣选为众议院议员;十年后,也就是1922年陈垣担任了教育次长半年,实际主理部务(部长黄炎培不到职)。
就从政而言,蔡元培无疑影响巨大,陈垣只是在历练而已。当然了,这种历练固然在蔡先生面前不值一提,却也是一般学者无法想象的。
1916年至1927年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奠定了北大精神;1922年5月,陈垣辞去教育部次长,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导师,其后又多次在燕京大学和北京大学兼职,加上北平师范大学源自京师大学堂师范科,两位校长之间可谓渊源流长,从来往书信可见一斑。
1924年9月陈垣(前排左二)与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全体同仁合影
就从教而言,蔡元培作为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属于实权校长,真抓实干,雷厉风行,开中国现代大学教育风气之先;陈垣在辅仁时有教会代表管校务,在北师大时有书记管校务,真正是以师德和学术治校,也算是蔡元培提倡的“教授治校”的实现路径之一。
1928年—1940年蔡元培任中央研究院院长;陈垣多次担任中央研究院评议员,1947年十月当选为院士。
1940年蔡先生去世后,陈垣继续在教育舞台躬耕了31年。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和北师大校长。
就学术而言,仅从书法看就知道蔡先生作品绝非人间凡物,如果不是公务繁多的话,学术著作应该不亚于陈垣。
北大三院
总之,北大与北师大源自京师大学堂同门,北大精神是旗帜,站得高,号召力强;以励耘精神为代表的北师大精神扎得深,扎得稳。
二者同属于中华优秀文化的不同方面,皆是杰出代表。
二、新青年的“偶像”——胡适
在正剧《觉醒年代》里,胡适油头粉面、风流倜傥,真不知怎么和老成持重、年长他11岁的陈垣先生做了邻居和学术至交?
二人风格迥异,学术上却有不少君子之交的佳话。
二人最大的悬案,是胡适不相信陈垣发表于《人民日报》(1949年5月17日)的《给胡适之一封公开信》是陈垣自己写的。
我倾向于是陈垣先生口述并同意发表的。胡适的人生之路比陈垣顺得多,二十多岁即是青年领袖。陈垣历尽科举失利、辛亥革命,到北京做十年议员时又走马灯地直面总理一年三换、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府院之争、护法运动、军阀混战,可谓饱经风霜,失望透顶后专心学术、教书育人。
在抗战时期,胡适在美国争取美援,贡献良多;陈垣在沦陷区借教会学校保护师生,坚持抗战,比胡适还要艰难得多。二人相较,陈垣更脚踏实地,看问题更深更远一些。
1946年中华民国35年11月27日《经世日报》读书周刊(胡适)第十六期【书通鉴外纪温公序后】
在信中,陈垣提到:“我也曾亲眼看见大批的青年都已走到解放区,又有多少青年,正在走向这条道路的时候,我想难道这许多的青年——酷爱自由的青年们不知道那里“绝无自由”的吗?”
陈垣先生多次邀请从解放区归来的刘乃和的二弟刘乃崇至家中,听他讲述解放区的见闻,并找来毛泽东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等论著,手持放大镜一字一句认真阅读。
后来任北师大书记的何锡麟,是燕京大学、北京大学学生,后赴延安参加革命;刘墉如是北师大学生,1937年参加八路军抗日,后来为陈垣入党跑前跑后。陈垣先生能寿至91岁,青年弟子们功不可没。
陈垣的公开信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至此胡适跑去美国,与国民党保持了一定距离,平安地做了十年寓公。
陈垣在公开信中说:“你在这是非分明胜败昭然的时候,竟脱离了青年而加入反人民的集团”,应属语重心长的提醒,胡适当成统战语言,没有在意。他本可以从容地三选二,也就是选胜方和躲到美国观望,人生的最后几年,胡适又非要去败方台湾,为雷震案呕了不少气。
1962年,胡适因心脏病猝死台湾,享年71岁。如果他听进去友人的劝告,记住傅斯年的教训(1950年在台湾脑溢血离世),一直寓居美国,多作反思和总结,应该能用另一种方式为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陈垣与胡适谈《元秘史》
三、世界级学者王国维
伯希和说:“中国近代之世界学者,惟王国维及陈(垣)先生两人。”
陈垣在《敦煌劫余录》自序里写到:“匈人斯坦因、法人伯希和相继至敦煌,载遗书遗器而西。”依旧定义了斯坦因、伯希和的“首盗”贼名。
王国维可不是只会写《人间词话》,他和亲家罗振玉一样,对敦煌学研究很深。
同时他和陈垣一样,也是摩尼教专家,著有《摩尼教流行中国考》,与陈垣的《摩尼教入中国考》并称为研究摩尼教之杰作。
王国维不仅懂甲骨文,外语也比陈垣好,所以把抄录的大英博物馆的摩尼教资料提供给陈垣研究。
胡适:“南方史学勤苦而太信古,北方史学能疑古而学问太简陋......能够融南北之长而去其短者,首推王国维与陈垣。”
这是二人为《元西域人华化考》中考证李珣时的通信。
王国维先生哪点都好,就是不该沉湖,这件事另文专述。
笔者曾用王国维的三境界说总结陈垣先生的师道传奇:
“夫师道者,借王国维三境界说,传道授业解惑,此一境界也;立德树人,桃李天下,此二境界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德化为情而暖天下,此三境界也。”
王国维给陈垣的书信
四、教授的教授陈寅恪
公子的公子,教授的教授,指史学二陈的南陈陈寅恪;大师的大师,校长的校长,指北陈陈垣。
不谈学问,仅从陈寅恪给陈垣写的书信看,也是书法大家,价值连城。
遗存的十七封陈寅恪致陈垣信札
据社科院的老同志回忆,陈寅恪天赋更高,所以陈垣虽然年长十岁,地位也更高,依然虚心向陈寅恪讨教。
陈寅恪的学术成果对陈垣影响至深。
首先是他对宋代文化的推崇,导致陈垣让长子陈乐素、长门长孙陈智超都研究宋史,形成了社科院“一门三宋史”的盛况。
其次是对汉唐经略西北的重视,对今天一带一路大战略的形成影响深远。
二陈笔谈
其三,陈寅恪1911年就读过《资本论》原文,他并不反对共产主义,只是反对苏俄式的主义,几乎可以算作预测到了苏联解体。只是如此天才,晚年只能写《柳如是别传》,实在是国家的重大损失。
五、综述
最长寿的陈垣先生也已经离世50多年,斯人已逝,回望历史,总要有个整体的图像。
如果用陈垣的公开信串起四位至交(傅斯年代蔡元培),还基本可以解读建国前三十年:
“固然运动不断,知识分子命运多舛,好在基本上富国强兵,所有战争均在国界线外。
历史还是需要全面的看问题,陈寅恪双目失明源自日本侵华时的颠沛流离,固然有晚年时受冲击,也不能忘了中山大学专门为他专门修建的陈寅恪小道和配备的三个护士,不能忘了“替他挨批斗”的学生。陈寅恪残病之身寿至79岁,远超王国维50岁、傅斯年54岁和胡适的71岁,死后哀荣更是无以复加。
历史再沉重,也得一步一步往前走。胡适留在大陆的儿子1957年惨死,陈垣家后人受冲击也是不争且难以承受的事实。只是都走了,谁来建设?谁来抗争?谁来变革?谁来复兴?”
谨以一首《致敬先师》的小诗结尾:
没有五好完人,但有赤诚之心;
没有天赋异禀,但有痛定思痛;
没有未卜先知,但有深谋远虑;
没有成功捷径,但有负重前行;
没有坐享其成,但有披荆斩棘。
(责任编辑:朱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