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认得我吗?”我站在他面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眶也早已湿润。
他抬起头,动作缓慢,目光浑浊又迷茫。几秒后,他的嘴角动了动,沙哑着说:“你是……小兰吧?”
听到这句熟悉的称呼,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像是压抑了几十年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那是1971年,我19岁,怀揣着满腔热血,和一批知青一同来到南山村插队。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是来“建设农村”的,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村子偏僻得很,山路崎岖,连自行车都推不动。村子里人少地多,家家户户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们几个女知青被安排住在村长家里。村长家条件也不算好,泥砖垒的房子漏风漏雨,村长婶子还是硬生生挤出两间屋子给我们住,自己一家五口挤在老屋里。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知青吧,村长一家对我们格外照顾。尤其是村长的儿子孙大勇,二十出头,个子高高的,皮肤黝黑,干活麻利得很。他人特别热心肠,常常帮我们挑水、劈柴,甚至连我们不太会使的农具,他都会一一教我们用。
可这些对我来说,还是陌生又难熬的生活。
插队的头几天,我总是干不好活,挑水时水桶翻了好几次,肩膀也被压得青一块紫一块。大勇哥看见了,赶紧从我手里接过扁担,笑着对我说:“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红着脸把扁担递给他,心里又感激又自责。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风呼呼地刮,心里突然一阵难受。我悄悄地哭了,想家,想爸妈,想北京的一切。可再想想,这才刚开始,我得熬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南山村的生活。虽然干活还是很吃力,但有大勇哥在,心里总觉得踏实。
记得有一次去山上砍柴,我不小心踩空摔了下去,膝盖磕破了,血流了一大片。大勇哥看见,二话不说就把我背了回去。他背着我一路小跑,喘得气都不匀了,可还不忘回头安慰我:“没事,回去让村长婶子给你包扎一下,明天就好了。”
我趴在他背上,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心里又暖又酸。
回到村里后,村长婶子给我煮了碗鸡蛋面,我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大勇哥站在旁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你哭啥?又不是啥大事。”
从那以后,我对他越来越依赖。他也总是默默地照顾我,什么好吃的都往我手里塞,什么重活都抢着帮我干。那时候,我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什么,可谁也没说破。
1973年冬天,我得了一个去县里读书的机会,是村长婶子连夜去村支书家求来的。我激动得睡不着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要怎么感谢村长一家,尤其是大勇哥。
临走那天,他送我到村口,手里拎着一包红薯干,笑着对我说:“拿着吧,路上饿了吃几块。”
我接过来,心里酸得不行。
“你到了县里,好好学,”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别回来受这份罪了。”
我点点头,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到了县里后,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虽然条件依旧艰苦,但至少不用再下地干活了。只是啊,刚开始的那几个月,我总是想起大勇哥,想起他背着柴火站在夕阳里的模样,想起他憨憨的笑容,想起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可人总是会被新生活吸引的,慢慢地,我的心思开始放在学业上,和大勇哥的联系也少了。再后来,我被分配到县小学当老师,生活渐渐安稳下来。
可就在我准备回村看望大勇哥的时候,他突然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里只有短短几句话:“别再找我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要好好工作,别被过去的事牵绊。”
我看着信愣了很久,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我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几年后,我嫁给了一个同事。他是个老实人,对我很好。我们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也算幸福。只是偶尔,我会在夜里梦见南山村,梦见大勇哥。有时候,我会问自己:他现在过得好吗?是不是已经成家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40年。2021年,我和当年的几个知青约好一起回南山村看看。
村子变了很多,路修通了,房子也新了不少,可那熟悉的山和田地,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
一进村口,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弯着腰扫地,动作缓慢,身子一瘸一拐的。
我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勇哥!”我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
他抬起头,愣了几秒,才哑着嗓子问:“你是……小兰吧?”
我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们坐在村口的大树下聊了很久。他告诉我,当年他突然写信让我别再找他,是因为他得了严重的腰椎病,干不了活了。他怕拖累我,怕耽误我的前程,所以才故意疏远我。
“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跟我一起吃苦。”他说这话时,眼里带着一丝闪烁的光。
我听得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不停地掉。
就在这时候,村长婶子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大勇这些年可不容易,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我问:“他后来结婚了吗?”
村长婶子叹了口气,说:“他没找成媳妇,也不愿意拖累别人。这些年就一个人过,靠低保和村里的零活勉强维持生活。”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难受。
回到县城后,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偷偷寄了一些钱去村里。可几个月后,村长婶子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大勇哥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后来,我回到南山村,参加了他的葬礼。他的遗物里有一封信,是留给我的。
信里写着:“小兰,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就是认识你。谢谢你来看我,我这一辈子值了。”
我站在他的坟前,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对我的那份深沉的爱,也终于明白了,他当年将我推开,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未来。
人生总有遗憾,可这些遗憾,正是因为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