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洒进客厅,林秀兰握着马克杯的手指节发白。茶几上摊着最新的房产广告册,某小区 “花园洋房,养老首选” 的红色标语刺得她眼睛生疼。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中介小王发来消息:“林阿姨,这套房真的抢手,房东说今天必须给答复。”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正在阳台浇花的周建国。丈夫灰色的汗衫后背洇着汗渍,修剪月季的剪刀咔嗒作响,像是在剪断她最后一丝犹豫。“建国,咱们该去交定金了。” 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指甲却无意识抠着杯沿。
周建国的动作突然僵住,剪刀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放下工具,用围裙擦着手走进客厅。林秀兰注意到他脖颈泛起的红潮,二十多年夫妻,这是他撒谎时的老毛病。“秀兰,那笔钱……” 他话没说完,喉结上下滚动。
“钱怎么了?” 林秀兰感觉心脏猛地缩紧,马克杯在玻璃茶几上磕出清脆声响。空调外机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周建国掏出烟,打火机连按三次才点燃。烟雾缭绕中,他声音含混得像隔着层毛玻璃:“小磊要结婚了,女方家说没房就不嫁。那孩子从小没爹妈,我……”
“所以你就把我们的养老钱给了他?” 林秀兰感觉血液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深夜核对工资单的日子,省吃俭用舍不得买新衣服的时光,此刻都化作锋利的碎片,扎进心口。她抓起茶几上的存折摔过去,蓝色封皮擦过周建国的脸颊,啪嗒掉在地上。
存折里夹着的泛黄照片滑落出来 —— 二十年前,他们在筒子楼前的合影。那时周建国骑着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她的红绸嫁衣。照片边缘微微卷起,像被岁月啃噬的誓言。“这八十万,是我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你倒好,一声不吭就送人了!”
周建国猛地站起来,木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我就这么一个侄子!眼看着他要打光棍,当伯父的能不管?” 烟灰簌簌落在他新买的 POLO 衫上,那是林秀兰上个月在商场打折时买的。
记忆突然闪回去年冬天。周磊提着两盒保健品来拜年,俊朗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伯父伯母,等我发达了,一定给你们买大房子。” 林秀兰当时还往他兜里塞了个红包,说:“先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操心。” 现在想来,那笑容竟如此讽刺。
“他打光棍关我们什么事?” 林秀兰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砸过去,“你怎么不把房子也送给他?咱们老了睡桥洞算了!” 泪水终于决堤,她想起上周去看的那套房子 —— 朝南的阳台正好能种她最爱的茉莉,卧室飘窗可以摆上缝纫机,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周建国的脸涨得通红:“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当年我下岗,要不是我哥四处托关系,我能进现在的厂子?” 他抓起桌上的烟盒,发现已经空了,烦躁地把纸盒捏成一团。
“所以你就用我们的养老钱报恩?” 林秀兰冷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这些年,家里哪笔钱不是我精打细算?你倒好,慷他人之慨!”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周建国说要给侄子买电脑,当时她没多想,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幌子。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像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泼了瓢冷水。林秀兰跌坐在沙发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茶几上的房产广告册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拎包入住” 的宣传语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她想起退休那天,领导握着她的手说:“小林啊,终于能享清福了。” 可现在,她连个安稳的晚年都成了奢望。
周建国蹲在地上捡起存折和照片,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里年轻的自己。他声音软下来:“秀兰,小磊答应了,两年内一定还钱……”
“还钱?” 林秀兰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等他还钱,黄花菜都凉了!房价一天一个样,到时候这八十万,连个厕所都买不到!” 她抓起手机,屏幕上中介小王的消息还停留在半小时前。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拉出长长的阴影。周建国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卧室。林秀兰盯着墙上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新人笑容灿烂,婚纱照上的蕾丝花边已经微微泛黄。她忽然觉得,这二十多年的婚姻,就像这张照片,看似完好,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夜幕笼罩城市,林秀兰卧室的台灯在黑暗中投下一小片光晕。她蜷缩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结婚照的相框边缘,玻璃表面倒映出她红肿的双眼。客厅里,周建国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烟味顺着门缝钻进来,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烧烤摊孜然味,呛得她直咳嗽。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闺蜜张姐发来的消息:“房子的事怎么样了?定金交了吗?” 林秀兰盯着屏幕,喉头发紧,最终只是简单回了句 “黄了”。张姐秒回的语音消息带着惊讶:“怎么回事?不是都看好了吗?” 她没有再回复,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与此同时,周磊和李芳的出租屋里,电视开着却没人看。周磊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伯父发来的长语音,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和伯母的争吵。李芳端着两杯热茶走来,看到周磊苍白的脸色,茶杯在托盘上轻轻摇晃:“是伯父那边出问题了?”
周磊沉默良久,才把手机递给她。李芳听着语音,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围裙:“原来伯父的钱…… 是挪用的养老钱。” 她想起上周去看房时,周磊说首付突然有着落时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此刻却觉得无比沉重。“我们不能要这笔钱,磊子,明天就把卡还回去。”
“还回去?” 周磊猛地站起来,“房产证都办好了,现在退钱,房东能答应吗?而且……” 他声音低下去,“爸妈走得早,这么多年,伯父就像我亲爹一样。这次要不是他,我们拿什么结婚?”
李芳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伯母怎么办?那是他们的养老钱啊!” 她想起第一次见林秀兰时,对方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还塞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现在想来,那温暖的笑容背后,该藏着多少委屈。
而在林家,周建国终于鼓起勇气推开卧室门。林秀兰背对着他,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撮花白的头发。“秀兰,” 他的声音沙哑,“要不…… 我去跟小磊说说,让他先还一部分?”
林秀兰猛地掀开被子,眼神里满是嘲讽:“一部分?八十万,还一部分有什么用?房子的事已经黄了,现在房价一天比一天高,等他慢慢还,我们只能住到郊区的烂尾楼里去!” 她抓起枕头下的存折,狠狠甩在地上,“你看看,这里面现在就剩三百二十块!这就是我们后半辈子的家当!”
周建国弯腰捡起存折,手指触到里面夹着的照片。照片里,林秀兰穿着碎花裙,站在单位的花坛前笑得灿烂,那是他们恋爱时他偷偷拍的。那时的她,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现在,只剩下失望和怨恨。“当年你说会让我过上好日子,” 林秀兰的声音哽咽,“现在倒好,把我们的养老钱全送人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周磊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银行卡,额头沁着汗珠。“伯父,伯母,” 他声音发颤,“这钱我们不能要,你们收回去吧。”
林秀兰冷眼看着他,没有起身:“现在知道还了?早干什么去了?” 周磊的眼眶红了:“伯母,我真不知道这是你们的养老钱。伯父说他正好有闲钱,我…… 我一时糊涂。”
周建国伸手想接过卡,却被林秀兰拦住。“晚了,”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房子没了,信任也没了。”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挂钟滴答作响。李芳突然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伯母,伯父,求你们别因为我们闹成这样。这钱我们打欠条,按月还,利息按银行最高的算。”
周磊也跟着跪下,泪水滴在地板上:“伯母,我对天发誓,一定还上!要是食言,就让我……”“够了!” 林秀兰打断他,转身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周建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前的场景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窗外,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玻璃上,仿佛也在为这场家庭风波哭泣。林秀兰不知道,这场因养老钱引发的矛盾,究竟该如何收场,而她和周建国之间的裂痕,又是否还能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