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不說岑秀與母親暫住在蔣家。且說江南有一個老秀才名叫許綉,妻子早已病故,如今已有五十歲,只有一個女兒。因為女兒出生的前一夜夢見下了一場大雪,於是就給女兒取名叫香雪。香雪豆蔻年華,生得輕盈窈窕,花容月貌,從小跟著父親讀書,頗有才學。
許家有個老婦僕人林氏,從小看著香雪長大,自從香雪的母親去世之後,她們兩就像母女那樣相親相愛。林氏有一個兒子名叫殷勇,生得魁梧強壯、剛猛非常,學過幾年武藝好打不平。許綉有心想要承繼殷勇為子,也和他們母子商量過,卻因為林氏現在稱呼不方便,就一直拖著。香雪與殷勇自小就以兄妹相稱,兩人關係極好。殷勇長到十四五歲,許秀見他不愛讀書,怕他在家惹是生非,就讓殷勇去他叔叔殷朴那裡學做雜貨生意,這樣將來也好掙錢過日子。
話說這一年,是許繡的岳母七十大壽。許綉就準備了壽禮帶著香雪前去拜壽,他們乘船渡江來到金家。香雪的舅舅金振玉在門前看見父女倆到了趕忙上前迎接,一起進到院中。金母看見外孫女到來高興的不得了,拉著香雪坐在自己身旁噓寒問暖。父女倆在金家住了兩夜,給金母過萬壽,許綉對香雪說:你外婆、舅母要留你在這裡多住兩天,我就先回去了,過幾天我再來叫你!香雪點頭答應。許綉就拜別金母與金振玉獨自一人回了家。
過了十幾天,許綉記掛女兒,因為家中還有事情,就讓林氏前去接香雪回來。林氏也經常去金家,對此熟門熟路,她雇了船便去了金家。到了金家,又被金母留下住了兩天。第三天,金振玉想要送兩人回去,突然被他叔叔有要緊事叫走,他就讓香雪再住一日,等明天再送她們。
金振玉走了之後,香雪卻恐怕父親挂念連早飯也不吃就要同林氏回家。金母再三勸阻,可是香雪鐵了心要回去,金母知道林氏經常往來,以為不會有事,只好說道:要是沒有船就再回來!香雪點頭答應,告別了金母與舅母。
這香雪要是聽了金母的話再留一天,也不會發生這許多事,大抵是命中注定、冤家路窄。卻說在江邊有一船戶名叫江濤,因為排行老七,人稱江七。這江七兄弟幾個都不是良善之輩,平常打家劫舍,為非作歹,還暗中與盜賊合夥,給倭寇提供線索。
因為林氏與香雪來到江邊時間尚早,只好在江邊等候。這時江七划船過來,一眼瞧見了香雪,見香雪花容月貌起了歹意,心想:把這姑娘賣給大戶人家做妾,一定能得不少銀兩。江七心中計較完畢,便划船來到香雪與林氏面前喊道:你們是要坐船嗎?
林氏看江七有些面熟,一時想不起,便回道:正是!我們要到對面,你要多少錢?
江七說道:恰好,我也要去對岸,這是順便的事情,你多少給一些就是了,我經常在這附近划船,以後常來坐我的船就好了!
林氏說道:我看你有些面熟,想是以前搭過你的船,我給你五十文錢就是了,你不要在搭別人了!
江七說道:就按您說的!你們先上船,我去買些東西就回來。說完拿了茶壺,上岸去了。
林氏與香雪上船等候,過了一會,江七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拿著用荷葉包著的幾個熱饅頭上了船,說道:你們起得早,到對岸也要一些時間,要是餓了可以吃些饅頭。
林氏說道:你算有心了,我們要是吃了,給你錢就是了!江七說:您老人家莫說給錢,這兩個點心我還請得起的,這裡有剛買得熱茶,趁熱吃些吧。
這江七行走江湖,知道人心所想,與林氏寒暄嘴上如同抹了蜜,漸漸的讓兩人失去了防備。因為兩人確實沒有吃早飯,這時感覺有些餓了,就一個吃了一個饅頭,喝了幾杯茶。吃過之後,兩人便覺頭暈目眩,然後就倒在了船艙。
江七見兩人昏迷,便調轉船頭往回划去。原來江七趁上岸買東西的時候,在茶水裡放了蒙汗藥。他將船划到無人處,心裡想到:這是送上門的買賣,只是這老婆子不能留,要結果了她。然後尋戶人家將這女子賣了,豈不美哉!
江七將林氏提起,看四下無人,往江心裡一扔,「撲通」一聲,林氏已不見了身影,然後划船趕回家中。江七的家就在江邊不遠的地方,他先是把船停住,然後回家喊他五嫂把香雪背回家,又給香雪灌了一些蒙汗藥。隨後讓嫂子出去打探哪家老爺要娶小妾,好把香雪出手。
江七的嫂子是出名的能說會道,一張巧嘴能把死的說活、活的說死,人送外號張巧嘴。張巧嘴明面上是說媒的,暗地裡乾的是拐賣婦女的勾當。她打探到臨縣有一財主名叫曹如偉,年齡四十、家產百萬。妻子尤氏是個悍婦,結婚二十多年也沒生育,又不許曹如偉娶小妾,有稍微好看的侍女也不讓留在身邊。
而這曹如偉偏偏還是個怕老婆,自己也是無可奈何。如今曹如偉要去外地做官,原本不打算帶著妻子赴任,好在外地娶一房小妾,可尤氏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偏要一起去。這次曹如偉想暗中尋一個好女子,來一個先斬後奏,到時不怕尤氏不同意。於是派管家暗中打探面容姣好的女子,有合適的就買下來帶去赴任。
這個張巧嘴七轉八拐的找到曹如偉的管家,騙管家說自己是香雪的後母,如今丈夫又死了,生活過不下去,只好將香雪賣給大戶人家。管家聽了之後,便去稟告曹如偉,曹如偉出來對張巧嘴說道: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漂亮,就答應了你。
於是曹如偉就跟張巧嘴回到家中,見香雪果然如張巧嘴所說的美若天仙。可這時候香雪還沒有清醒,曹如偉擔心將香雪買下之後醒來會哭鬧。
張巧嘴說道:大老爺您明天就要去赴任,直接把她放在船上,找一些機靈的丫環哄騙一下,一個小女子有什麼見識?等她到歡喜的時候,慢慢把真話給她說了,只要對她溫柔寵愛一些,再用鮮衣美食哄騙,到時候她也只有認命。況且你起程時,有家奴媳婦跟著伺候,將她安放在家丁的媳婦船上,讓媳婦們給她講講道理,她見事已成就,在途路中也不好發作,日子一長她就會從了你的。
曹偉如覺得張巧嘴說的有道理,何況他是真的看中了香雪的美貌,於是就付了一百兩銀子給張巧嘴。然後安排婆子丫環將香雪弄進船中藏了起來。曹如偉不敢將香雪放在自己所乘坐的船,怕被自己的老婆看見惹出事端,就把香雪放在僕人乘坐的船上。
卻說雪姐一直到晚上才醒過來,睜眼看見房中點著燈火,自身睡在床上,一時又掙扎不起來。只見一個婦人在燈下補綴,於是問道:「這是哪裡?我為何睡在此間?你是何人?」那婦人說道:「姑娘且吃點東西,睡上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說完便端來點心給香雪。香雪此時恍恍惚惚,如同做夢一般,卻是感到肚子飢餓難耐,於是吃了一些。
香雪心裡想:自己和林媽媽坐船回家,怎麼會在這裡?她不見林氏在旁邊,就問那老婆子:和我一起的林媽媽呢?去哪裡了?
這婦人是管家曹義的媳婦,曹如偉早就交代過她要哄著點香雪,聽見香雪如此問以為她口中的林媽媽就是張巧嘴,於是說道:你娘有要緊的事情,看你半天不醒先出去辦事了,說這裡是至親,與自己家裡一般,叫你暫住一日,她走的時候還說,要是明天不回來, 就叫我們送你回家,讓你不要著急。」
香雪聽了大吃一驚,呆了半晌道:「我並沒有什麼娘同來,只有一個婆婆和我一起,我和婆婆要坐船回家的,怎麼到這裡來的?那個開船送我們的人呢?我怎麼睡了這麼久?
曹義媳婦見香雪的話語不對,已經猜出是被人拐騙出來的,也就含糊答應道:「我說的就是林婆婆,因姑娘睡著不好驚動,那林婆婆就讓開船的先送她回家了。他們明天要是不來,我就叫我家老頭兒送你回家,你不要著急。」香雪又問了幾次,曹義媳婦只是含糊答應,只推託夜深了明天再說。香雪此時雖然疑疑惑惑,卻看見都是一些老實婦女相伴,並無男人形跡,心中安慰不少。左思右想了一回,覺得頭目眩暈,身子十分疲疲乏,便朦朦的又睡去了。
第二天香雪醒來發現自己在船上,就追問身邊的曹義媳婦為何在船上,老婆子騙香雪是送她回家。香雪冰雪聰明看路途根本不是回家的方向,此時她心中已經猜到當初送他們回家的江七肯定在點心了動了手腳,導致她和林氏昏迷不醒,只怕自己已經被拐賣了也說不定,只是不知道林婆婆怎麼樣了,可千萬不要被壞人給害了性命。香雪從小由林氏看著長大,早已情同母女,想到林氏可能凶多吉少,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香雪擔心林氏的安危又想早點回家,於是質問道:你們這些人到底是甚麼緣故哄騙我到這裡來?你們將我送我回家便罷了,不然就同你們拚命!"
那些婦女都不作聲,又擔心香雪吵鬧起來被令一條船上的尤氏知道,就勸說道:「姑娘你不要著等到晚上慢慢給你說。」
香雪急道:「有什麼話現在就說,為何要等到晚上?」曹義媳婦說道:「這時候大家都在忙,你就等到晚上,到時給你說清!」
香雪一再追問船上的婦女,只見眾婦女忙忙亂亂收拾物件,全都閉口不言。香雪看種這情景,越發覺得自己猜得沒錯,心中懊惱,哪裡還能等到晚上。曹義媳婦恐怕白天人多,說出緣由吵鬧起來大為不便,一直拖到黃昏時候。老婆子端上酒菜,香雪生氣用手一推,將碗筷打翻,說道:誰要吃你的飯?趕快說出緣由,不然和你們拚命!
曹義媳婦知道事情早晚瞞不住,心想不如把事情給她說了,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子,只要待得她好,有什麼不從的?因此就把曹如偉將香雪買下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隨後又說道:「我家老爺現任知府,此番上任你就是二夫人了。如今老爺身邊還沒有公子,倘若你日後生了公子,榮華富貴你享之不盡,我們這些婦女丫環哪一個不是伺候你的?
香雪不聽還好,聽了這些話,氣得胸膛發悶,一下暈倒過去,過了半天才醒來,想起自己的遭遇和生死不知的林婆婆,於是放聲大哭,幾次要跳河自盡,幸好被眾婦女攔住。
卻說另一條船上的尤氏聽得有女子哭聲,便叫隨身的丫頭查問。這些丫頭知道此事,可都不敢說出真相。尤氏看見這般情形,心中起了疑心,便叫管家曹義過來問道:「這是哪裡的女子啼哭?你去問問。」
曹義回答:「這可能是其他人家船上的女子哭泣」尤氏道:「胡說!這聲音分明是我們船上的,你快去給我查清楚,若有欺瞞,叫你這奴才先死!」這曹義嚇得不敢作聲,退出船頭,報給曹偉如,此時曹偉如也聽到香雪哭聲,心中十分著急,嚇得沒了主意。過了一會,尤氏又打發丫頭出來,叫曹義媳婦過船來說話。
一時間,船艙里亂了起來,曹義媳婦知道躲不過就來到尤氏這裡,尤氏大聲喝問道:「你船上哪裡來的女子在哪裡啼哭?快對我說!」曹義媳婦哪裡敢隱瞞,只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尤氏聽了之後大怒,原本的嬌容登時變成了夜叉模樣,生氣的說道:「這天殺的竟敢瞞我做這好事,你們還合起伙來騙我!」說著還給曹義媳婦一巴掌,又說道:「你這賤 人!怎麼不早告訴我?你家漢子還敢說是別人家船上吵鬧,我讓他明天吃不了兜著走。」
尤氏對身邊的丫頭喊道:「你們去吧那個小賤人給我抓來!」曹如偉在另一條船上聽見卻不敢前來阻止,只能急得干跺腳。曹義媳婦挨了這一掌,見勢頭不好,轉身就走出艙來,從小船渡過自家船上,見雪姐正在那裡跌交打滾的哭。上前扶起道:「不要哭了。害我挨了一巴掌。如今大奶奶叫你過船去說話!」
香雪並不不理會只是一個勁的哭。船上的婦女都來勸:「醜媳婦少不得要見公婆面,你去見了大奶奶,將你的苦告訴她。也許大奶奶聽了,說不定肯送你回家呢!」香雪聽了這話才止住哭聲,心想:事到如今只能求她送我回去,要是不答應就一死保全清白。當下隨著隨著曹義媳婦來見尤氏。
尤氏看見香雪長得花容月貌是一個齊整女子,心中更加生氣,便喝道:「你與那個天殺的偷過幾次了?」這香雪心思單純,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反問道頭:「都是你們騙我來的,還問我幹什麼?」這尤氏聽了大怒道:「你這小賤人一點禮數也沒有!是誰騙你來的?敢在我面前頂嘴!」
尤氏就命令丫環去打香雪,這些丫環平時很害怕尤氏,哪裡敢抗命,於是便上前將香雪揪翻,渾身亂打。這尤氏還怕打丫環們不用力,自己奪了一根短棒,在雪姐身上打了十幾下。香雪身嬌體弱,哪裡吃過這些苦頭,挨了幾棍子後,就疼的暈了過去。尤氏看見香雪昏死過去才住了手,心中的氣還沒有消下去,她還咬著牙齒恨恨的叫丫頭:「把那天殺的給我叫來!」
這曹偉如在隔船聽見,哪裡敢出口氣兒,只能暗地替雪姐叫苦。後來聽見打得不像樣了,只得叫尤氏內侄來解勸。尤氏內侄過來,也遭尤氏大罵了一頓,道:「好小子!連你瞞著我!」內侄道;「其實連我也不知,今晚吵起來方才知道。如今是姑爹的上任喜事,如此吵鬧,讓別人聽見也不好啊。」又看見香雪倒在艙中不動,便道:「假如這女子死了,又是一樁不吉利的事。姑姑既不容她,明日把她送走,也算行了一件好事,何必自己如此動氣?不值得氣壞了自己的身。」
尤氏聽了這話心裡的方才消了一些,讓丫環們把香雪抬走。這三四個丫頭和曹義媳婦才敢來攙扶香雪,將她抬回原來的船上,再看香雪已是懨懨一息。曹義媳婦給香雪蓋好被子,又沖了一碗美湯慢慢灌下,漸漸聽得聲息,喉嚨內哽咽不已。婦女們又勸了一會,才各自安歇。
香雪到了半夜渾身疼痛的睡不著,心想:父母愛我如珍寶,誰知我今日受此欺辱?林婆婆也是因我被這賊子害死無疑,此種冤讎,何日得能報?可憐父親與外婆都不知我的遭遇,肯定心急如焚,想到傷心之處,連哭也哭不出來。又想:這惡婦肯定不會饒了我,他們花了銀子,怎麼會白白放我走?要是將我再賣到青樓妓院,那時就求死不得了。不如投河自盡,還能留個清白之身,也不會辱沒了父母。
香雪拿定了主意,剛要起身,只聽見曹義媳婦醒了,叫道:「姑娘你還沒睡著么?要喝水嗎?」雪姐道:「難為你掛心,不需要喝水,我只是疼的厲害。」曹義媳婦起身給香雪按摩了一會,讓香雪稍微輕鬆一些,隨後就又睡下了。
天亮之後,大家都已醒來,只聽曹義隔船喊道「大家早些起床,今天我們要下船走路,要走一百多里才能到客棧休息。」眾婦女聽說就都起來,趕緊收拾被鋪。等大家都下了船,尤氏吩咐丫環把香雪撇下,不許帶去。又是他內侄解勸說:「到了衙門打發她也不遲,如今已是打得半 死的人,丟在這裡讓她怎麼活啊!」尤氏雖然答應,可是心裡還是余恨未消。
曹如偉暗中囑咐曹義媳婦心服侍香雪,可憐香雪身上有傷,一路在車上顛簸渾身痛不可忍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到了沂水縣,有了住宿的地方。曹義媳婦和幾個丫環將香雪抱下車,進了店房睡下,香雪疼的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曹義媳婦再三勸香雪,才吃了一碗稀粥。曹如偉暗中讓曹義買了一劑止痛活血的葯,交給他媳婦煎好餵給香雪。香雪心想:這莫非是那惡婦害我的毒藥?如此倒好!端起碗一飲而盡。眾婦女們見香雪喝了葯又安慰了一番,才各自睡去。
香雪吃下藥卻不見動靜,才知道不是毒藥,又想道:我又不想活了,吃這葯做什麼?等到三更,香雪挨著疼痛輕輕起床,聽眾人都已熟睡,自己傷心的哭了一會,用手帕將青絲包住,又整理了一下衣裳。
原來香雪進房時就已經留心,看那住房屋樑亦不高,就解下身上一條絲絛,接了一條汗巾,輕輕端過一張木椅,挨著疼痛勉強掙上椅子,將汗巾丟過梁去,將兩頭接好又打了一個結,一切準備好之後,哽咽的哭了起來,小聲說道:「我的親娘,孩兒來與你作伴兒了!」又叫聲:「我的爹爹,孩兒今日與你告別了!」又喊道:「我的乾娘,想你陰靈不遠,我來找你來了!」說完將頭套入繩圈,把身子往半邊一側,兩腳一蹬椅子,頃刻間便魂歸地下。
連載民間故事:
故事會《一姻一緣》第二回:含悲離世家人弄鬼,孤苦伶仃小梅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