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譜(13)姿態與性格(外二篇)
▓ 韓今
姿態與性格
有人說,一個人靜下來的姿態可以表現出他的性格,是否有道理我不太清楚。今天剛好開會,眼前這麼多熟悉的面孔,這樣豐富的姿態,何不就此實驗一番呢。
從最遠的黃師傅說起吧,她先是拼死拼活不肯坐到桌前的椅子上來,也許是怕引起大家注意。後來聽到別人發言了,卻一躍而坐到椅子上,伏在桌上寫起來,身子隨著鋼筆顫動著,汗珠掛在眼帘上。我沒有分析錯,她對於動腦筋寫文章猶如手指頭搭上了灼熱的鐵,只要一提起,馬上條件反射。因此臨發言前也過分緊張,聽到別人的精彩之處,不禁暗暗叫苦:「這點我怎麼沒想到呢?」伏在桌上記錄正是向人家學習的行動。
靠她最近的是胖胖的蘭師傅,他是一副相反的姿態:胸有成竹,翹著的右腿微微地顛著,專心致志地抓著手上的痒痒——或是蚊子叮的包?配上短衣短褲的短打扮,顯得有些精神,頗為得意。噢,他發過言了,而且當他發言時,愛刺人的小蔣刺他一句被書記擋回去後,他更顯得像一名打了勝仗回來的、不拘小節的將軍。
不過,事情糟糕了,沒評完兩人的姿態和性格,書記就表了態:黃師傅發言認真,談得不錯;蘭師傅則是有水平但沒用功。
看來任何事情不能看一時的表面現象。
1972年7月19日
「共同市場」
每時每刻,在每個人的頭腦中,總要思考不同的問題。以每天中午在生產組辦公室幾個吃飯的人為例吧。陶會計正為上午到銀行順利辦理了貸款而輕鬆地哼著小曲;技術科楊科長則在猶豫:「有幾個人請假出去了,下午的技術課還上不上?」小許呢,宣傳隊創作的任務還沒完成,心裡怎麼也不踏實,到底搞個什麼節目好?電工班蔡師傅皺著眉頭,是不是為政工組把他的得力助手小余抽去當廣播員在煩惱?
然而,不管每天的思路千般不一,只要到了吃中飯的時刻,自然就匯總了。
「印軍離達卡還有二十里了。」陶會計開了頭。
「那達卡說不定今天就完了!」
「印度太猖狂。」
「主要是蘇聯撐他腰。」
「不過蘇聯在聯大也夠嗆,侵略者總會被孤立。」
大家七言八語地議論著。
「田中當選了。」仍然是揮著小報的陶會計開頭。
「真的?不是福田還要與他進行第二輪競選嗎?」
「看,今天報上有。」大家搶著看報紙,飯盒放在一旁,「為了怕玩花招,第一次表決後就第二次接著選了。」
「那中日邦交的早日恢復有希望了!」
…………
從捧著飯盒起,直到躺到椅子上桌上閉上眼睛,大家共同談論著地球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情,把吃飯前的種種興奮,煩惱,統統丟在腦後。有時還爭吵,吵得不亦樂乎,不過「論辯出真理」嘛,爭吵反而加濃了吃飯的胃口。
喂,同志,你願意加入我們的這個「共同市場」嗎?如果願意的話,請在中午時分捧著飯盒到生產組來,地方很好找,就在會計室與醫務室中間。
1972年7月25日
劉康
「我當上推車工啦!」
劉康跨進大門的第一句話震得地板直響,他魁梧的身材似乎把門口都堵住了。
到煤礦的第四個月,他正在奮力搶險時,一塊一噸多重的大石頭滾下來,壓在他的左腿上。於是他不得不在湯山的煤礦醫院呆了三個月。之後,每次到我這玩,總聽他唉聲嘆氣地訴著苦:
「他媽的,叫我到伙房!我跟連長講了幾次要下井要下井,他理都不理!瞧,」他彎起鼓鼓的膀子,足有四十五公分粗,「有勁無處使,整天賣菜賣飯,真是的確涼當抹布——大材小用了!」
今天的氣色顯然兩樣,眉宇間溢出新礦工的豪邁。
「這是第一步。」他得意地向我解釋,「等幹上兩個月,再去找團長磨,讓他看看我到底好透沒有!一個礦工,不下井這算什麼!像我們這些青年人,就是應該在最艱苦的地方摔打摔打,不然根本不懂得什麼是革命。」
我深情地聽著老同學感人肺腑的談吐,這是一個有志氣,有毅力的人,他一定能穩步達到自己的目的。
1972年7月26日晚
【後記】
黃師傅和蘭師傅都是廠里科室幹部,是團支部的委員(那時廠里就是一個支部)。當時好像是參加一個政治學習,每人要發言,書記點評。
劉康是我南外的同班同學,1971年分配到寶華煤礦,下半年下井掘進時負傷。1975年調到船運公司當水手,後不斷進步,曾任交通局下屬的江海集團油運公司經理。後下海搞過房地產,是南外同學中為數不多的企業家之一。看到這段記載,聯想頗多:一個人的成功,與年輕時遇到挫折時的態度還是有關係的。從年輕時的一件小事,可以看到以後的發展。
作者韓今
韓 今,男,南京市市級機關退休幹部,江蘇省、南京市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在報刊雜誌發表小小說、散文作品百餘篇,多篇作品獲獎。所著文學作品集《老團長與新房客》2019年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並於2020年被再版,主送各地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