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中秋,我就讀的高復班荔浦中學竟允許我們回家過節。
中飯後我就動身,從荔浦到諸暨彎彎曲曲21公里汽車一路顛簸,顛得人暈乎乎的。到諸暨後,又急急忙忙趕去火車站,雖然距離不是太遠,但感覺這一天的下午總是在不斷地趕路趕路,顛來倒去,整個人輕飄飄的,有一種茫然不知所措的不清醒感。直到在蒹葭火車站下車,離開已上華燈的喧鬧的站台,匆匆沖入黃昏之中,才知天色已晚。估計今天必然要獨身趕夜路了, 內心這才焦急起來,腦子也霎時清醒了。
我朝著家的方向看過去,西邊還未完全落盡霞光。
天色落寞,霎時的清醒刺激了我的神經,一切景,還有離開不久對故土的思念之情,都新鮮活躍起來。
從蒹葭火車站到麻車村家裡,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比較近,但是要走一段沿山的路,回到家也就15里左右;另一條路則要經過山陽村、蒹葭初中,到蒹葭鎮上,最後才到家裡,路相對比較遠。
我不敢一個人走那沿山的路,不敢看山邊的一叢叢墳頭,也不敢看密密的樹叢深處,所以決定,還是去繞鎮上走,雖然路會遠一些,但因為要穿過幾個村落,總會見到幾個人,可以壯壯膽子。
從車站到山陽村,是一條十分寬闊的泥石路,近期沒有下過雨,路上雖不太平整,倒是可以橫衝直撞,並不至於走到路的下面去;這樣一想,就覺得心裡和這條路一樣舒暢的了。
這條路很長,路上就我一個人走著,連自己的急急的腳步聲都能清晰的聽得見。
我從小就膽兒小,這在我無法無天的童年生活里,是一個沒法啟齒的弱點。
記得七八歲時的有一天早上,天應該已經快要亮了。我要撒尿,撒尿的馬桶在外間,爸爸幫我把燈打開,我這才大著膽子去了。在還沒完成事情的時候,電燈突然熄了。村裡每天亮燈熄燈是有時間的,那天我剛好遇到早上熄燈的時間。突然熄燈,嚇得我大聲尖叫起來,爸媽忙跑出來救我。爸爸為了安慰我壯我的膽子,把家門打開,其時外面天色已經差不多亮了。
所以這天一個人趕路回家,可想有多膽怯。
這時我抬頭見到了天上那顆最明亮的星星,哦,我的幸運星,你今天準備與我同行了嗎?我一直相信黃昏時天上最亮的它,就是我的幸運星,每當我有所求的時候,我就面對幸運星,把心事告訴它,也往往能夠如願。
我抬頭見到了天上那顆最明亮的星星
緊趕慢趕終於到達了白門鎮上,其時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
整個人就浸漬在黑夜中。
黑夜就像一床巨大的被子,劈頭蓋腦的籠罩下來,沉重的壓住你的身子,動彈不得。
你簡直不是在行路,你只是在摸索。
忽然,從背後傳來了一束淡淡的光,是手電筒的光,由遠而近,晃動著晃動著,似乎是在招呼我,叫我停一停,要拚命拉住我似的。
然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似在跟誰爭執分辯。
直到跟前:哥哥,是你呀@!
哥哥也說了一句:我說,確實的是你呢。
哥哥和爸爸的兩個徒弟,一行三人剛從作場回家。
這麼巧呢,我陡然充滿了膽氣,不再孤獨,不再恐懼,而且在秋天的寒氣里反感覺到一絲絲的溫馨。
早上媽媽說你今天可能回來,我估計在路上也許能遇到呢!
我和我哥平時不是那種很親近的關係,也許是自小以來,我總是那麼淘氣,動不動就闖禍,哥哥總受到我的牽連,必定常因此遇到許多無妄的冤屈;也許是因為在我小學三年級,哥哥剛好小學畢業後綴學學藝的時候,我竟弄丟了哥哥心愛的鋼筆的緣故吧……
來到路燈底下,哥哥歇了擔子,從工具箱里拿出我留在家裡的一件單衣,伸手遞給我,叫我穿上,說,還有一段路呢,別著了涼。
我不太習慣哥哥的噓寒問暖,所以回答得簡單。
但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傳導到全身,這是之前從來沒有經受過的關愛,兄長的關愛。十月的天,夜晚已經會驟冷了,但心裡卻感覺暖暖的。
偌大的蒹葭鎮大街,空蕩蕩的,說話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我們四人離開鎮上,再次走進深度的夜色里,大家都有點興奮,七嘴八舌,我更是。
天上那顆黃昏星,依然明亮,似在一閃一閃。
我已不再擔心回家的路。
哪怕走得更遠……
完稿於紹興,2022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