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子軼事

我家的老宅子在村子的最西端，是一個大雜院。院子的南側有三間正房，東邊的一間半住著舅爺一家，西邊一間半住著爺爺奶奶。北側的三間正房住著二爺一家人，兩處正房之間是三間面朝西的廂房，一間半住著父母，另一間半給了舅爺家。整整十一年，我在這裡度過了難忘的童年！

廂房的屋檐上向前父親用木杆搭起了架子，上面爬滿了青青的葫蘆藤，結了許多葫蘆吊在窗前，煞是好看！窗前的地面上有一塊大平板石，夏天可以躺在上面乘涼，聽搖著蒲扇的奶奶講牛郎織女天河配，還有嚇人的鬼故事！

廂房前是一小片菜地，西牆根處有一棵櫻桃樹，長得與牆一般高，竟然結白色的櫻桃，甜甜的！菜地的南頭還有一架葡萄秧，結的葡萄不大，還有點酸呢！每到七月七這天，我都到葡萄架下站一會，盼望能聽到牛郎織女鵲橋會時說的悄悄話！

爺爺奶奶窗前有一間草棚，草棚挨著豬圈，豬圈牆邊上有一棵碗口粗的椿樹，六七米高，春天的葉子是綠色的，到了秋天，滿枝紅葉飄飛，很有詩情畫意！可惜後來被當大隊長的父親鋸掉了，原因是「割資本主義尾巴」年月，這棵樹有10公分超出宅基地規定。西南角是茅房，邊上有一棵大柳樹，枝葉茂盛，許是樹齡高的緣故，樹心都空了，裡面有許多螞蟻爬進爬出。

大雜院的西邊就是一個大菜園子，三家共用，各家栽種著西紅柿秧、茄子秧、豆角秧和黃瓜秧，還有韭菜、菠菜、芹菜、香菜、胡蘿蔔和小白菜等，架的寨子上爬滿了扁豆角秧和喇叭花。北大門東側有兩間草房，三家把一些乾草和花生秧放在裡面，留著喂牲口。菜園子東牆根有一棵桃樹，是父親嫁接的「接桃，」春天開艷艷的花朵，快上秋時，枝上掛滿紅紅的桃子，我們爬上樹，摘下來放進籃子里，給爺爺奶奶們吃，他們吃的很開心！

菜園子南頭東牆根下長著比正房還高的香椿樹，我和哥哥們常常站在牆頭上捋嫩香椿芽吃，向西南望去，一汪水塘映入眼帘，那是大隊的養魚塘。春天從早到晚蛙聲不斷，岸邊常常有成群的蝌蚪遊動，蛤了（ge le）子犁淺淺的溝到岸邊透氣。夏天男人們都到水塘里游泳，成人們洗去一天的疲勞和汗水，而孩子們則抓魚摸蝦逮蛤蟆，扎猛子嗆得小臉紅撲撲的。秋天垂楊柳的葉子被風吹到水面上，像鍍了一層金一樣，小魚兒頂著樹葉，在水面上盪起圈圈漣漪。冬天來了，厚厚的冰覆蓋在池塘上，孩子們坐在自製的冰車上，兩臂向後杵著鐵釺，爭先恐後的比賽，看誰滑的快成為冰王。另外一些孩子使勁抽著陀螺，任憑小手凍得通紅通紅…水塘的西南角有個水渠，大隊用水泵抽水灌溉村西幾千畝莊稼地，水泵的旁邊是兩間打面機房，幾個村的麥子在這裡被磨成麵粉，主婦們把麵粉做成饅頭、麵條或烙成餅，讓親戚和家人們享用!大姐在這裡收穫了愛情，因為姐夫是打面機房的磨面工。

不知道大姐和姐夫是什麼時候開始談的戀愛，只知道大姐常去磨面，大姐二十三歲那年，他們結婚了。姐夫長得一表人才，當兵轉業後成為山西某大型鋼鐵廠的員工，年年都是先進生產工作者。婚後三天回門，那些小姨子讓姐夫吃了不少苦頭!有本家的二姐，嬸嬸家的丫頭姐，北院大大家的擰頭姐和二大大家的壞丫頭姐，她們追著姐夫，用笤帚疙瘩打他。姐夫只好躲到母親身後，躲避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攻擊。吃飯時，丫頭姐笑嘻嘻地端著一盤熱氣騰騰餃子，我伸手要吃，丫頭姐大聲說：「四兒，先給姐夫吃!」說著，把餃子盤放到姐夫面前，聰明的姐夫用筷子夾開一個又一個餃子，結果一盤子餃子里都是黑乎乎餵豬的豬食，窗外卻傳來小姨子們的偷笑聲!

大姐和大姐夫都是孝敬父母之人，三里五村十里八鄉傳為佳話!

我四歲那年，母親得了一場大病，生命垂危!還在吃奶的我被大人們放在嬸嬸家東屋，與嶺峰小哥在一起。嶺峰哥不知得了什麼病，身上生了不少瘡，還流黃水，每天都要烤電，病癒長大後接叔叔的班，成了一名醫生，為老百姓服務一輩子!

從大人們眼含淚珠的眼神里，得知母親的病非常嚴重，已經休克了!父親請來的赤腳醫生都沒有辦法治好母親的病，許多親戚都抹著眼淚，有的還出謀劃策，更多的是悲痛欲絕!我很聽話地躺在嬸嬸家東屋的炕梢上，像小貓無助地捲曲著。兩天後，父親從遠處請來一位齊大夫，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葯，母親奇蹟般地蘇醒了，慢慢地進食，身體逐漸康復，辛苦一生的母親哺育了六個兒女，高壽85歲，臨終是握著我的手，安詳地走了!

到了我上二年級春天的一個星期天，老師帶領我們小學的全體同學，拿著鐵絲和彩紙做的花枝，在村口迎接來村上野營拉練的解放軍叔叔，只見一輛接一輛的十輪卡車，牽引著蒙著炮衣的大口徑火炮，向著村西沒有麥子的地里疾駛而去。那些「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的解放軍叔叔跳下卡車，用工具快速地修著炮位，由於天寒地凍，有的地方還動了炸藥。很快，大炮被安放在了修好的八個炮位上，昂首挺立。各家各戶像過年那樣，迎接來自家居住的解放軍官兵，嬸嬸家東屋來了一個班的解放軍叔叔，他們整理好內務後，一邊打掃院子，一邊往三家水缸里挑水，直到把院子清理得乾乾淨淨、水缸里滿滿的水為止，還說著聽不懂的南方話。身為大隊長的父親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挨家挨戶地查看解放軍官兵的住處，幫助他們解決實際困難！

一晃到了夏天，戰士們上身穿著背心，下身著短褲，舅爺家的大姑姑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看到這個情景「媽呀」一聲再也不願出門了！消息很快讓上級知道了，晚上召開班務會，會上戰士們都做了自我批評，班長特意向舅爺道歉，還在全體軍人大會上通報了情況，杜絕一切違反群眾紀律的事情！自此後，戰士們上身穿背心，下身統一著草綠色軍褲，大姑姑也哼著歌下地幹活了。

解放軍叔叔的伙食令人羨慕，他們經常能吃到大米飯和饅頭，還能吃到豬肉，他們殺豬竟然用槍上的刺刀！每周都放一場電影，放映機️前是整齊劃一的官兵，精神抖擻地坐在軍用馬紮上，軍容嚴整！放映的電影基本都是戰爭片，有《打擊侵略者》《英雄兒女》《三進山城》……

一天傍晚，戰士們正在吃飯，突然響起了緊急集合號聲，官兵們扔下飯碗，迅速各就各位，大炮脫去炮衣，炮口直指天空，嚴陣以待!西北空中出現紅色信號彈，拖著長長的煙霧，飛機✈️投下降落傘，一切都有戰爭氛圍，事後得知是軍事演練。當時正是和蘇修關係緊張之時，偉人號召全國人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中國人民解放軍時刻準備著，消滅一切敢於來犯之敵！

大約半年後，一天午夜，部隊悄悄地撤走了，把屋子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水缸里的水滿滿的，沒有帶走一針一線！村裡的人們常常念叨他們，村裡地頭留下他們幫助勞作耕種的身影，真正體現了軍民魚水情！那些可愛可親的戰士形象，多少年都在我眼前浮現，以至於當兵成了我的理想，後來21年的軍旅生涯成為我一生的榮耀！

老宅子默默地記載著我們生活勞動的點點滴滴，從家裡老人故去（二爺和奶奶），大姐的出嫁，到各家各戶安上電燈、廣播喇叭，還有副統帥叛逃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漢、批林批孔運動、四屆人大勝利召開……一切的一切，直到1976年7月28日發生了震驚世界的大地震，老宅子被夷為平地，抹去了老舊的住宅，留下的是歲月的延續和家鄉人艱苦奮鬥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