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許宏濤站在門口掏出鑰匙去開門,鑰匙串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他也絲毫沒在意。
這個時候應該是家裡最熱鬧的時候,妻子秦丹穿梭於卧室與廚房之間,叫了女兒起床,又要給兒子穿衣,廚房裡的早飯還要兼顧。
許宏濤覺得就是再大的聲音也不會驚到屋裡的人,甚至可能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他進門。可是今天他似乎想錯了,推開屋門,裡面一片冷清,既沒有大呼小叫,也沒有早餐的騰騰熱氣。
今天是怎麼了?他一邊換鞋一邊想,不會是秦丹睡過頭了吧?雖然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爸爸!」抬頭一看,九歲的女兒諾諾站在卧房門口,已經穿好了校服。
許宏濤不自覺地鬆了口氣,馬上走過去。「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家裡沒人呢!」
女兒瞪著他,兇巴巴地說:「你還知道回來呀?你知不知道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九個通宵了!」
「小孩子懂什麼?大人有大人的事!」他敷衍著女兒,想進房間看一眼秦丹和兒子。
可女兒卻扯著他的衣服不讓他進,「我是不懂,可媽媽懂!媽媽生氣了,她帶著弟弟走了!」
「什麼?」許宏濤吃了一驚,探頭往房間一望,確實沒人,他掉頭就往外走。
「爸爸!你去哪兒?媽媽說讓你去給我買早飯,然後送我去上學!」
聽女兒一喊,許宏濤停住了腳步,心裡有怒火升起:這女人真是過份,什麼意思,玩離家出走不說,還把個孩子扔給我!等把她抓回來,看我怎麼教訓她!
許宏濤不耐煩地把書包背到女兒背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在路邊買了兩個包子給女兒就開車去學校。
二
那年,許宏濤是在同學的婚禮上遇到秦丹的。當時的秦丹漂亮又活潑,她那無拘無束的笑聲惹得許宏濤經常不自覺地把目光往她那邊移。
突然之間,這個女孩出現在了他面前,許宏濤著實嚇了一跳,看著她燦爛的臉龐,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嗨!你是新郎的同學?」女孩卻笑著開口了。
「嗯。」許宏濤應著。
「我叫秦丹,新娘是我表姐。你叫什麼?」
「許宏濤!」
「噢!許—宏—濤!你什麼時候結婚呀?到時候請我表姐表姐夫喝喜酒,別忘了帶上我呀!」
「結什麼婚呀,我還沒有女朋友呢!」許宏濤不好意思地說。
「哦,是嗎?那我給你介紹幾個吧,都是漂亮姑娘哦!」秦丹嬉笑要走,卻又回過頭來,「我們留個聯繫方式吧,如果有好的女孩,我可以聯繫你。」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識。
許宏濤回家後一直盯著微信看,但是並沒有秦丹的任何信息。許宏濤不敢給秦丹發信息,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八歲時,父親就去世了,母親一個人拉扯著他們兄妹5個。雖然大哥那時已經成年,可以幫媽媽承擔一點經濟壓力,但是母親仍忙於掙錢養家,根本無暇顧及年幼的許宏濤。
許宏濤是自己長大的,他沒有感受到過家人的溫情,他也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女孩。
過了一個月,同學打電話來了,說他老丈人要過生日,托在城裡打工的許宏濤幫忙買兩瓶好酒。許宏濤馬上來了精神,同學的老丈人不就是秦丹的舅舅嗎?那麼那天,秦丹肯定會在。
許宏濤把買酒的事一口應了下來,還告訴同學不必特意來取,自己會在那天給他送過去,反正也不遠。
果然不出所料,許宏濤又一次遇到了秦丹,憋了半天,他問秦丹:「你給我介紹的女孩呢?」
沒想到一向大方的秦丹垂下了頭:「什麼女孩呀?我自己還沒找呢,我想把你留給我自己了!」
三
「爸爸,那我去上學了!」諾諾咽下最後一口包子,用紙巾擦了擦油油的嘴,嘟囔著說。
「好!」許宏濤一邊應著一邊往后座上看,諾諾下了車,可座位上還留著一張紙。「諾諾!」他一邊叫女兒,一邊伸手把那張紙拿了過來,翻開一看,竟然是女兒畫的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湖,遠處有三個象寶塔尖一樣的東西,看來這畫的是西湖。近處湖面上有一艘船,船上坐著四個人,兩個大人手裡拿著漿,意思是在划船了,還有兩個小孩子在笑。
「爸爸,我畫得西湖遊船象嗎?媽媽說她特別想去西湖划船,所以我把我們一家四口畫上了,我和弟弟坐船,你和媽媽在划船,你說畫得好不好?」
諾諾跑回車邊,仰頭看著爸爸,滿臉的笑意,她在等待爸爸的誇獎。
許宏濤把畫遞給諾諾,隨口說了聲「畫得象」,心裡卻若有所思起來。
說起西湖的遊船,許宏濤腦海里浮現了他和秦丹的杭州之行。那時他和秦丹正在熱戀,春天時,他們一起去杭州遊玩。
其實那時他沒什麼錢,所以也只能在西湖邊走走。不過春天的西湖確實很美,湖水清澈,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岸邊更是桃紅柳綠、鳥語花香。
秦丹沒有吵著一定要去什麼景點,兩人漫步在西湖邊,也是充滿了詩情畫意。
突然,秦丹站住了,她看到了西湖裡的遊船,於是走到湖邊看了好一會兒。許宏濤看到了秦丹眼中的嚮往,可是他沒吭聲。
兩人又往前走,很快看到了遊船的售票處,許宏濤瞥了一眼,竟然要40元一位,想想自己口袋裡的錢,他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去。
秦丹跟著他走,但他還是注意到秦丹不斷地往回看。他知道秦丹很想去西湖劃一回船,可是······
許宏濤帶著秦丹往前走,心裡想:以後有錢了,一定要再游西湖,讓秦丹坐上遊船。
如今十年過去了,錢也有了,那西湖之行呢?許宏濤發現自己好像早已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可是沒想到秦丹卻還記著!
四
看著女兒蹦蹦跳跳地走進校門,許宏濤調轉了車頭。現在去哪兒呢?秦丹帶著兒子,肯定是回娘家了,要不要去接她回來呢?
正猶豫著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紅燈停車。有一個車隊從眼前經過,領頭的婚車貼了紅紅的喜字,車頭上還用鮮花圍成的「心」型,又漂亮又喜慶。
許宏濤想起了自己結婚的那天。那是最漂亮的新娘,當秦丹穿著白色的婚紗走向他時,他如同墜入了五彩雲中,徹徹底底被迷住了。
可是秦丹走到婚車前,卻呆住了,因為那上面不僅沒有鮮花,甚至連個喜字都沒有。秦丹轉頭看了他一眼,眼裡充滿了幽怨。
許宏濤知道是為什麼,因為一周前,他們一起去的花店,跟店主說好了婚車扎彩的事。今天卻什麼也沒有,秦丹肯定是生氣的。
許宏濤最後沒有去扎彩,是因為他想省下這兩百元錢,可是當時他有點擔心秦丹不肯上車了。如果不肯上車,那就麻煩了。
秦丹眼睛裡似乎有眼淚在流動,可沒想到,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上了車,許宏濤暗暗鬆了口氣。
晚上他對秦丹說,這事都怪他大哥,車是大哥去借來的,大哥忘了扎彩,讓秦丹諒解一下。秦丹不再提這事了,許宏濤在心裡想: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彌補現在的虧欠!
十年了,可是······
五
許宏濤回到家,今天的卧室反倒沒有平時那樣的凌亂。他拉開櫃門,少了一些秦丹和兒子多多的衣服,他的腦子裡浮現出了秦丹凌晨整理行裝的鏡頭,甚至能看到她掛在眼角的淚。
是的是的,一定是這樣的,要不是一直等到凌晨,她也不會知道自己又是一夜未歸;要不是她凌晨就決定離開並整理行裝,也不可能房間還這麼整齊,這是有充足時間的表現。
許宏濤有點吃驚,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里,他似乎能感覺到妻子的感受了,當時的她是那樣的悲傷,甚至有點絕望了,而之前,他從未感覺到過。
說實話,把秦丹娶回家後,許宏濤有種任務完成的感覺,誰說窮小子娶不上媳婦,他就娶上了,而且還是個漂亮的、聽話的媳婦。
結婚後沒多久,秦丹就懷孕了,許宏濤就出門打工去了,再回家時,女兒都快出生了,再然後兒子也出生了。
這麼些年來,許宏濤一直在外面過得挺滋潤。起先,他總想,我是在掙錢,不是要養家嗎?當然得在外面。
後來做起了小生意,經濟條件好了,但是他還是不著家,有時間就和兄弟們一起玩。因為什麼?因為家裡太吵了,兩個孩子老是吵,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
許宏濤看不懂他們,他老是在孩子們吵得不可開交時,去問秦丹:「他們到底在吵什麼?」而秦丹總會蹲下來,問了這個問那個,然後低聲細語地說上幾句,兩個孩子就又高興了。
「小兒科!」每逢此時,許宏濤總是不屑地冷哼一聲。
許宏濤總想,堂堂男人怎麼可以在家管這些小孩子的事,男人自有男人的樂子。可是,自從自己迷上了打牌,並且輸了一些錢後,從來沒和他吵過的秦丹竟然發脾氣了。
秦丹說,她一直體諒他,也知道他在外掙錢的辛苦,可是他也不能這樣不沾家,不管孩子不陪老婆,現在還因為打牌徹夜不歸。如果他不改的話,這個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許宏濤當時還真有點害怕了,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秦丹如此激動,他說他再也不去打牌了,並順手拿過桌子上的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保證書」,保證以後除了工作,都會留在家裡,陪著妻子孩子。
六
許宏濤抬眼望去,他的那份「保證書」用夾子夾著掛床頭。他走過去取了下來,發現反面竟然是女兒許諾的語文考卷,99分。這孩子考得不錯呀!
兩個孩子真的都特別好,又聰明又可愛,小小年紀還有禮有節的,而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每天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除了吃飯可能連十分鐘都沒有。
自從寫了保證書後,他只有半個月做到了,半個月後,經不住一位發小的召喚,他又出門了,最初他想只是吃頓飯,他就回來,可是吃過飯後大伙兒要去唱歌,他也跟著去了。
回來時已經一點鐘了,秦丹已經睡著,第二天也沒說什麼,他就又開始往外跑了。現在想來,秦丹不說話不是對他的默許,而只是想讓他自己認錯。
可他做了什麼,恢復了每月十五天以上的通宵不歸。許宏濤再次環顧這間卧室,竟然發現這間不大的房間此時卻特別空曠,一股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凄涼的感覺湧上心頭。
是的,別看每天和那幫哥們熱熱鬧鬧地打牌喝酒,好像並不孤獨,可是許宏濤知道,他高聲說話的底氣不是因為他有一群好哥們兒,而因為他知道家裡有個溫柔的女人在等他。
許宏濤跳了起來,他突然發現自己欠妻子欠這個家太多了,如果再不改正錯誤,他將會失去一切,那樣的話,下半輩子他該怎麼活呀?
許宏濤出了門,他要去把秦丹和兒子接回來,他會告訴秦丹,之後一定會按《保證書》上寫的那樣,每天除了工作都不出去了。
許宏濤趕到岳母家,卻並沒有找到秦丹,岳母說秦丹沒有回去過。許宏濤真急了,秦丹不見了,可是他又不能跟岳母說,怕她著急。
離開岳母家,許宏濤給他的同學打了電話,同學還真知道,說自己的老婆,也就是秦丹的表姐陪著秦丹去醫院了,因為他兒子許多生病住院了。
七
許宏濤匆匆來到醫院,向護士問清了病房號就找了過去。病房門虛掩著,他剛要推門進去,卻聽見里有說話聲。
「你真的不告訴許宏濤?」
「告訴他有用嗎?昨晚我等了一夜,他不僅不回來,手機也打不通。要是早點來醫院,多多可能都不用住院。」
「唉,也真不知道你看中了許宏濤什麼,這個人也太不把你當回事了!結婚的時候開始就只顧著自己,那時候你剛懷諾諾,突然見紅,我們都嚇壞了,你自己也嚇壞了吧?」
「是啊,我第一次懷孕,真的很害怕。」
「可是那個許宏濤倒好,不聞不問的。家裡人把你送去醫院,他不管;醫生讓你卧床保胎,你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他也不管。等他回來,諾諾都快出生了吧?」
「是的,那段時間,我真是太痛苦了,真希望他能陪著我。唉,算了,這些都過去了,我原本想自己創業了,不用到外地打工了,他就可以陪在我身邊了,沒想到,我又想錯了。」
「你呀,以前是多浪漫一人,跟了這個男人,你的浪漫氣質都沒有了!」
「還談什麼浪漫,連讓他在家呆著都做不到。等多多病好了,我要好好考慮一下以後要怎麼做了,他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不覺間,門口的許宏濤眼眶潮濕了。成片成片的回憶湧入腦海,他愛秦丹,但是他真的想不出這些年來為秦丹做了什麼,稀里糊塗把她娶回家後,就把她付出的一切當成了理所當然。
許宏濤轉身向外跑去。
八
再次回到病房前,他敲了敲門,當門被打開的一瞬,他把一束紅玫瑰舉起擋住了自己的臉。
一雙纖細的手遲疑地接過了花束,許宏濤看到秦丹因疲倦而略顯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驚奇。
「老婆,我錯了!我從沒有想過你有感受,以後我再也不會那樣了!」看到房間里沒有外人,許宏濤就要去抱妻子
「爸爸,我也要禮物!」沒想到床上的兒子說話了,原來小傢伙已經醒了。
「有!爸爸給多多也買了禮物!」許宏濤從門口提過來一個大盒子,他打開盒子鼓搗了一陣,然後走到坐在床邊秦丹的身旁,按動了手裡的遙控器。
一個遙控飛機從盒子里飛了起來,一路向秦丹母子飛來。飛機上還掛著個小袋子,飛在秦丹面前盤旋,秦丹伸手取下了袋子。
許宏濤把的遙控器給了兒子,多多高興得從床上蹦起來,許宏濤眼睛又有些濕潤了,真的,他從來沒有給孩子買過玩具,更從來沒陪孩子玩過,這個爸爸真的好失職。
看著兒子高興,秦丹也跟著笑。許宏濤從秦丹手裡拿過小袋子,從裡面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送到秦丹跟前——那是一枚小鑽戒。
把戒指給秦丹戴上,許宏濤把妻子緊緊地抱在懷裡,他能感受到秦丹身體的輕輕抖動,此時的秦丹肯定已經淚流滿面,多久了?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抱過妻子了,已記不清。
許宏濤想:之後,一定要好好守護這個家,讓妻子快樂,讓孩子開心。從此刻開始,他要用自己的行動去實現這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