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些生活中看似跟你親密的人,會在背後對你抱有多大的惡意。
小魁是個勇士,他黃袍加身,胯下坐騎嘶吼,黃色的帽子上面貼了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圖案。回頭用將軍的口吻問我:「主公是否準備妥當,如若妥當,立即出發。」我還得配合他:「微臣已恭候多時,萬望大人快馬加鞭才好。」
沒錯,小魁現在是送外賣的,那天我要去單位有急事,由於市區考公的學生剛考完,打車基本上是蠕動的狀態,我實在沒有辦法,給小魁打了電話。正巧那天他高興,才答應捎我一段,我不勝感激。一出發就激動地跟我分享,他今天已經四百多入賬,吧啦吧啦的一路沒停過,風太大,我沒聽清幾句。到了,他脫下帽子,正式地問:閣下是否願意賞光,晚上共飲幾杯?我說,忙完給你電話,然後火急火燎跑上樓了。
那天我的稿子出了問題,各種修改,各種不對,一直忙到很晚了才回家。我本來想跟他說不約了,改天再共飲可否?他在電話那頭像機關槍一樣突突個沒完,「趕緊的,我在旁邊的XX燒烤店,菜都點了,就等你了。好的,五分鐘就到。」
我一進門就看到他已經喝得臉紅了,還不停地甩手招呼我過去,咧著嘴。我說大哥,你一個人這是幹嘛呢?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你說出來,讓弟弟高興高興。我還沒落座,啤酒已經遞過來懟到我臉上了。他說:今晚我買單,你就放心地吃。我調侃到,事情這麼嚴重嗎?話還沒說話,他拎起啤酒就跟我碰了,然後自己咣咣地喝了起來。
小魁是個有錢人,不過那是以前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沒錢了,怎麼說呢,窮得鞋子都沒底了。以前他約我吃東西,都是我付錢,所以這次他說付錢,我有點害怕。不過喝了點酒以後,管他呢,不吃白不吃。烤五花,小肉串,牛肉串,羊肉串……拚命往肚子里咽。
小魁以前是接工程的,什麼都接,市政工程,私人工程,連隔壁鄰居刷牆他都接。然後再分配到手底下的工人,行業很景氣,他也掙得盆滿缽滿。從他之前穿的褲腰都看得出才,大腹便便,走路都恨不得橫著走那種。
他說,那時候年輕啊,千金散盡還復來呀,關鍵是散不盡,你說奇不奇怪。朋友也多,每天各種不一樣的局,很多時候都是第二天醒來了都不知道是在哪裡。我說他是小人得志。他連忙解釋,不,我很努力的,配得上我的一切。我說,你酒喝多了。
確實,他很努力,不願意錯過一點點小生意,很多事情都親力親為。他對手底下的人也很好,開的工資高出市場價很多,所以願意跟著他乾的人也是絡繹不絕,給他創造的價值也是不計其數。我評論他說,還好,你不是奸商。
他誤入歧途得益於他的「朋友」。每次跟「朋友」在一起,他們都前呼後擁。小魁也不錯,買東西都是人手一份,也不管價格,高興就行了。那時候他可能還不知道財不外露這個道理,或許是知道的,但由於情況特殊,也就全拋之腦後。
他「朋友」也不幹正事,都是神出鬼沒的。有幾天帶著小魁去玩牌,小魁連續半個多月都是贏家,高興得不得了。後來越玩越大,他還驕傲地跟我說,電影里的梭哈,我是感受過了,確實很爽。我說我這輩子應該也體會不到,我從來不碰賭,哪怕是跟家人一起打麻將,我都沒參與過。
有幾天風聲緊,他們從酒店搬了出來,跑到了山上,繼續了他們偉大的「事業」。專門有人開車負責送人去山上,司機的收益按人頭計算,一個人五十,不管參不參與,都有錢領。就連放哨的一天啥也不幹,都是400塊。後來風頭過了,又撤了回來。
有一段時間他輸慘了,本想著收手的。可是已經陷進去這麼多了,不甘心啊。對,這點我理解,上了賭桌的人,沒有一個是想空著手離開的。所以他又泡在裡面了。那段時間,他的項目全停了,手底下工人也四散了,他都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卡里沒有錢了。但是人已經麻了,借啊。各種高利貸,然後又沒了。本來是不打算撤的,借不到錢了,沒辦法,撤了。
有一天,他被敲門聲吵醒,來要債的。房子,車子抵了出去,他醒了,徹底醒了。他給以前的朋友打電話,要麼不接,要麼有事,而且態度極其囂張。他回憶說,應該是跳進了他們的圈套,只是現在確實回憶不起來,當時到底經歷了些什麼,迷迷糊糊的,就一無所有了。
小魁回老家待了幾天,他沒敢跟父母說,然後自己走了。他還欠了些債,對方也算通情達理,給他時間,也不會去跟他父母要。我忍不住問,債主這麼人性化嗎?他說:都是以前的朋友。
原來的地方是待不下去了,我說不應該啊,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東山再起呢?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是瘦馬,皮包骨頭的那種瘦馬。不對,應該是老鼠,人人喊打的那種。大家知道你沒錢了,誰還信你?啥也不是。
這是很早以前小魁跟我說的,那天也是吃燒烤,他眼眶紅紅的,還解釋說是燒烤油煙太大,熏的。熏悟空的孫嗎?我沒拆穿他,成年人啊,死要面子,大家都一樣。
他後來到雲南,他說得謝謝有家米粉店,他沒飯吃的時候老闆送了他一碗米線;還得謝謝河邊的包子鋪,老闆是北方的,人很好,送了他很久的免費包子;還有房東阿姨在大冬天送了他一件羽絨服,他一直記著呢。還有很多他覺得溫暖的瞬間,他都記著。逢年過節他都會去拜訪他們。我問他要不要把名字都告訴我,我寫在這,也算是一種感謝方式。萬一有人看到,他們會去照顧生意啊。他說不了,那是你的方式,我知道他們都是普通人,也不是為了讓人記住才做這些事的,就讓我用自己的方式吧,不打擾他們。好吧,你大我十歲,你說了算。不過他撿了條流浪狗,是條柯基,取名大高個,這些年一直陪著他,或者是他陪著它,前段時間我看到它,應該叫柯豬了。
我跟小魁說我想寫關於他的事情,他說沒問題,別寫得太慘就行,不能像小文一樣(這是另外一個主人公,由於還沒溝通到位,寫了她,但要求修改,我又不想修改,所以一直僵著,等哪天她想通了,我再把稿子發出來。)多記錄些快樂的東西,看到的話也算是慰藉。再者說,賣慘這種事吧,做不出來,這麼大個活人還能被餓死,有手有腳的,是吧。是的,我沒寫你的快樂,因為李叔同先生說過:墜歡莫拾,酒痕在衣。所以,就不給你用快樂來慰藉的機會了,也沒把你寫得很慘,都是些世間常見的東西,輕描淡寫的,也算是遵守約定了。
小魁沒結婚,他說,當年要結了婚就好了,有媳婦管著,也不至於落魄。但轉念一想又說,幸好當年沒結婚啊,不然跟著我的那個姑娘那受得了這種苦啊。我問他以後呢?老大不小的了,就這麼過了?他說,我活的最漂亮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至於以後隨緣吧。我急忙打住,你是要出家還是咋地。不聊這個了,行了吧。
我認識小魁是他有一次被車撞到了,我過去幫他把摩托扶起來,他跟對方說沒事,拍了拍了褲子上的灰對我說,把你號碼給我,改天請你吃個飯。我這還得去送餐,晚了就扣錢了。留了電話,他擺了擺手絕塵而去。後來他確實請我吃飯了,那次確實是他付的錢,請我吃了一大碗米線,在幫助過他的那家米線店。
那天坐著聊了會兒,他一直感謝我幫他把車扶起來,他那天手被扭到了,沒有力氣。我說別感謝我,我是挨得近,就搭把手,你還浪費了一大碗米線,虧了。他哈哈哈的笑個沒完。我也是一個人在外面打拚,有時候過節沒回家,我們就約著一起過節,有時候也坐在河邊喝酒,就著沒有炒熟的花生,一來二去的就熟悉了。
小魁本名李定成,他說是父母起的。他上面有個姐姐,他一定要是個男丁,果然,成功了,所以得名定成。我說那你應該叫定男,你父母應該是希望你以後做什麼都能成功,畢竟天下的父母都有這種執念。他扭頭驚訝地看著我,對哦,我怎麼沒想到呢?突然覺得這個名字好聽了。
在這之前,他還是改了名字。我說李魁?黑旋風嗎?你大哥宋江呢?他說,別帶姓,叫小魁。我很好奇啊,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你給我解讀一下。他得意的說,以前看《魁拔》,裡面有句台詞:「要有禮貌。不管他是不是壞人,真正的妖俠要有妖俠的風度。」很喜歡,又覺得魁字不錯,所以後來都對外聲稱自己叫小魁。聽完我沉默了五秒,憋出一句話:太他喵的好了。
《魁拔》確實不錯,裡面有幾句我也喜歡:「香腮邊流的眼淚,是你的淚還是我的淚; 知道自己傻才是最大的聰明; 一個從小就失去自信的生命不是和死了一樣嗎? 」這幾句才適合你呀,不是嗎?
不過小魁說話挺好玩,很喜歡說文縐縐的話,或者模仿一些古裝劇里的人物的口吻說話。燒烤他叫「炙」,姑娘他稱呼「女子」,喝酒他叫「舉尊尊」,還有好多,有時候我直接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玩意,倒是口水噴了不少,以後注意點,你這樣不注意個人衛生,是要孤獨終老的。哎,不過算了,反正你也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小魁大多數時候是快樂的,或者說他演地快樂是成功地。書上說:快樂的人呢,記性都不太好。幸福的人呢,都是願意去相信的。我還是希望他記性不好,然後願意去相信。
以前看東野圭吾的《惡意》,裡面那句話,我放在了開頭:「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些生活中看似跟你親密的人,會在背後對你抱有多大的惡意。」所以故事走嚮應該是悲哀的,是不堪的。因為人性中的惡意:貪婪、嫉妒真是十分可怕的負面能量,讓人寒毛凜凜。
你聽過「龍蝦效應」嗎?
漁民在抓龍蝦的時候,不會把匡蓋上,然後龍蝦在裡面,其實完全可以爬出來逃走的,但是,每當有一隻龍蝦想要往外爬的時候,就會有其他龍蝦在下面死死的給它拽回去。
就像人與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就好像你剛要成功的時候,最先嫉妒你的人,永遠是認識的人。
就像小魁一樣,但我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他試圖可以迴避自己的過往,不提及以前的東西,再也不宣稱自己的朋友無處不在。就像他說跟我的關係,不像朋友,像網友。這也算是成長嘛,吃什麼最補腦?答:虧。
就像書里說的:我就是恨你,明明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明明你是那麼善良,明明你知道我猥瑣的過去還幫我保密,明明你一直在幫我實現理想。可是我就是恨你。我恨你搶先實現了我的理想,我恨你優越的生活,我恨當初我如此不屑的你如今有了光明的前途,我也恨我自己的懦弱,我恨我自己運氣不夠才能不夠,我把對我自己的恨一併給你,全部用來恨你。讓你帶著世人的罵名下地獄。在你死以後,我再繼續恨你。
我是不喜歡交朋友的,即便跟我關係非常要好的人,對我的了解也是知之甚少。我也不願意去研究人性,試探人性,當你研究試探以後,得出個不好的結果,你很失望。可是,想去試探的時候,人性就不美麗了呀。而且我主要是害怕給別人帶來負擔,也害怕別人給我帶來負擔,很多人不理解,會跟我說人脈的重要性。我當然知道,當你要依附所謂人脈的時候,它固然重要,可是,我為什麼要去依附呢?我自私地走我自己的路,管好自己就已經很辛苦了。
還是說小魁吧,那天他說要付錢,是因為他的債還完了,高興。那天他喝大了,晃晃悠悠的走在沙河路上,嘴裡胡亂的說著些什麼,看到路邊的人,他都遞上一支煙,人家也很懵,但我沒去阻止,我唯一做的就是近距離跟著他,別讓他走進車流當中。第二天他醒了,給我發了這句話:起高樓,宴賓客, 樓塌了。謝謝你,我的網友。
你也太后知後覺了吧。你的樓啊,早就塌了,你曾經宴請的賓客,也天各一方了。獲得接納之前的幸福,身而為人,我們一直在互相傷害。人們其實可以阻止惡意變得猖狂,卻還是無法拋棄到最後變得醜陋的意志。曾經是可以成為一個好人,卻還是不小心走向最壞的那一步。你看,他雖然接受了惡意,自己卻沒有走向惡意,並沒有遇見了垃圾人,而把自己變成垃圾。
後來我給他回了信息:村上春樹說過這樣一句話,不管全世界人怎麼說,我都相信自己的感覺是正確的。所以,勇敢去面對這些生活中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