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哪一天,小杜前面的那個小字被人換成了老字。等他發覺大家都老杜老杜的喊時,他吃驚不小。大家怎麼都管我叫老杜呢?杜長春這麼想著,心裡禁不住生出一種悲涼來。唉!參加工作都二十多年了,能不老嗎?杜長春感慨不已,居然想不起這二十多年自己是怎麼過來了的。不過他記得那天有人喊,老杜!領獎金去,大家都領了,就你還沒領。他說知道了,然後從窗口探出頭,想看看是誰喊他。可窗外除了堆積如山的賣不出的鋼窗,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天氣暖融融的。他是第一個走進車間的,而且已換上了工作服。當時他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因為他已有一年多沒領到獎金了。他點上一根煙,對自己說也許是我聽錯了。他抽了口煙,又聽見剛才的那個聲音說,老杜!領獎金去。
看來這是真的了。他走出車間,興奮地去了財務室。財務室的會計小李說,誰說發獎金了?他搓著雙手,說剛才我聽到有人叫我領獎金,於是我就來了。
出納小許正拿著眉筆畫眉毛,她嘻嘻笑著,說哪有錢發獎金?開工資還是貸的款呢。杜長春尷尬地笑笑,是我聽錯了。然後悻悻地離開了財務室。
這個老杜!不知是小李還是小許在他出門的時候說,竟異想天開!
杜長春疑惑不解地想,我明明聽到有人說領獎金,怎麼她們說沒有呢?這個時候的杜長春因為想著獎金的事,沒有在意她們把那個小字換成了老字。
回到車間,他悶悶不樂,坐在一根工字鋼上吸煙。他的師兄蹲在地上,背對著他正在焊鋼窗。電焊的火花一閃一閃,閃得他煩了。他扔掉手中的煙屁股,說就你積極!現在誰還要這東西?
師兄回過頭,把護眼罩拿開,在他的身邊坐下來。來一根。師兄說。
杜長春說,什麼?
師兄說,煙呀!
杜長春從煙盒裡掏出一根煙,說現在都用鋁合金的,鋼窗早晚會被淘汰!到那時我們得喝西北風了。
師兄點上煙,悶頭不語地吸著。
杜長春說,剛才你喊我了。師兄說,沒有!我喊你幹啥?
杜長春說,剛才有人喊我老杜,叫我去領獎金。師兄笑著說,有這種事?
杜長春又掏出一支煙,給師兄一支,自己卻沒有吸。
我也不信!他說。可我還是去財務室問了問。
師兄點上煙,說剛才你說什麼?有人喊你老杜?
杜長春愣了一下,老杜?是有人這麼喊。
師兄吐出嘴裡的煙,說到了這個年紀,也該叫老杜了。
杜長春茫然地看著師兄,半天無語。
師兄劉新民比他大三歲,人老實巴交,平時話不多。杜長春剛到車間那天,車間主任帶他去見了他的師傅,又指著劉新民說這是你師兄。杜長春叫了一聲師傅,又叫了一聲師兄。
那時的杜長春只有十八歲,既不吸煙也不喝酒,甚至也不打牌。他的師傅卻又吸又喝,整天醉醺醺的,不過他對杜長春卻很好。在車間,年紀大點的都喊杜長春的師傅二鬼,他聽了也不惱。杜長春不知道二鬼是啥意思,就問他的師兄。
劉新民說師傅又抽又喝,一個煙鬼,一個酒鬼,簡稱二鬼。杜長春說原來如此啊。師兄告戒他說,師傅脾氣不好,別人可以這麼叫,你可叫不得!杜長春哦了一聲,說知道了。
師傅是個好人。雖然他脾氣不好,但他對兩個徒弟卻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當然,他也有發火的時候,不過發過火後,他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從不把事放在心上。別看師傅平時沒個正型,可在工作時卻一絲不苟,兢兢業業,從不馬虎。
師傅出手大方,每次和兩個徒弟在一塊吃飯都是他結帳。有一次,喝完酒,杜長春忙著去結帳,想不到卻被師傅訓了一通。杜長春感到委屈,眼淚都下來了。
事後,劉新民說師傅也訓過我。杜長春不解地說,為什麼?徒弟請師傅這是天經地義的。劉新民說,師傅都把咱倆當成他兒子了,他高興還來不及呢,還叫你付帳?杜長春說原來如此。
劉新民又說,師傅的老伴死得早,唯一的兒子又出車禍死了,他孤單!
杜長春聽到這裡,心想兒子就兒子!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就是給他當兒子也不屈。
大夥都喊杜長春小杜,他沒有感到不自在,甚至很高興。小杜,去提壺開水!小杜,去給我買包煙!小杜,給我捎倆饅頭、一份豆芽!杜長春說行,然後樂癲癲地去了。
可師傅對此卻看不慣,小杜又不是你們的徒弟,怎麼都指使他干這干那!一次,師傅板著臉,說你們不老不小有胳膊有腿,咋啥事都叫小杜去?以後你們少小杜小杜的呼來喚去!
大夥聽後面面相覷,之後又大笑道,王師傅,小杜又不是你兒子,你這麼護著他幹啥?師傅罵道,去你娘的!他就是我兒子,以後你們誰要難為他,我就是和我過不去!
大夥的笑聲嘎然而止。一旁的杜長春也感到有些不自在,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害怕大夥把師傅的話當成了他的意思。他囁嚅著,師傅,我年輕,沒什麼的。師傅說,我是想叫你安心學技術!和師傅般大的老李說,你說小杜是你兒子,他就是了?小杜還不認你這個爹呢。師傅說,他要是認我,你請我喝酒行不行?老李說,行!師傅看著小杜。小杜不知如何是好。師兄用手指捅了一下小杜,說你就認吧。小杜說,我認!老李說,你得叫一聲爸才算。小杜就叫了一聲爸。老李說,下班後我請客!師傅聽後眉開眼笑,連淚水都流出來了。
那天,他喝得很多,連把褲子尿濕了都不知道。可他渾然不覺,一個勁地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有兒子啦,我高興啊!
杜長春來單位之後的第二年,車間分來了一個女大學生。她姓江,大夥都叫她江技術員。杜長春一見到她就喜歡上人家了。她雖然是技術員,可在車間里,有些事還得聽杜長春師傅的。她常常向師傅請教工作中的一些難題,這使杜長春有了接近她的機會。為了討好她,他主動給她買飯,打開水,有時下班晚了,他便提出送她回宿舍。她從不拒絕杜長春,甚至和他很談得來。
師傅當然看出他的用意了,可他卻沒有制止杜長春。這個時候他的師兄劉新民已結婚,而且還有了兒子。師傅非常喜歡徒弟的兒子,經常給他買玩具或其他的什麼。等師兄的兒子開始啞啞學語,師傅樂得合不籠嘴。師傅對杜長春說,你和小江談的怎麼樣了?師傅還等著抱孫子呢。杜長春聽後深受鼓舞。
杜長春在師傅的鼓舞下,天天都去江技術員的宿舍。兩人你來我往,耳鬢相摩,儼然是一對正在熱戀的情侶。杜長春暗暗得意,覺得自己現在已穩操勝券。可是有一天,江技術員忽然對他說,以後你不要來找我了。杜長春一愣,說為什麼?江技術員說,不為什麼!杜長春說,你這是說得什麼話?江技術員說,這樣影響不好!杜長春說,什麼影響不好?大家都知道咱倆在談戀愛,這會影響什麼?影響安全生產了?影響大夥的獎金了?江技術員拉下臉來,說誰和你談戀愛了?我可沒有。你不要自做多情!
杜長春聽後如墮五里霧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吭哧吭哧,終於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江技術員說,這與你無關!他說,怎麼會無關呢?我們都認識一年多了,而且常常在一起……
江技術員說,叫你以後不要再來你就別來!你要是再來,我就通知保衛科說你耍流氓!杜長春聽後眼睛慢慢地睜大了,嘴巴也慢慢地張開了。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的師兄和師傅也不相信。
杜長春從此一蹶不振。一天,他喝了酒,帶著一把匕首去找江技術員。江技術員見了他,吃驚地說,你怎麼又來了?他腳步趔趄,也不說話。江技術員害怕了,說你喝酒了?你為什麼要喝酒?他說我為什麼不能喝酒?我失戀了!我幹嗎不喝?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橘子,說你是要金燦燦的愛呢?還是……他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那把匕首,還是要血淋淋的恨?
江技術員嚇得臉色蒼白,哆嗦著說,你要幹什麼?你可不要亂來呀!他一手拿橘子,一手握著匕首,向江技術員靠近。你冷靜點。江技術員說。你這樣做可是犯法的!他冷笑著,說你是要金燦燦的愛,還是要血淋淋的恨?江技術員聲音顫抖,說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你快走吧!他把那隻橘子放到桌子上,說你真的不要金燦燦的愛?江技術員搖搖頭。這麼說你是要血淋淋的恨了?他凄慘地笑著。那好!我就給你看看什麼是血淋淋的恨!他用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劃開一條口子。眼睛連眨也沒眨。鮮血流出來了。
江技術員見狀一聲慘叫,救命啊!接著便不醒人事了。他大聲笑著,揚長而去。
在他下樓的時候,有人看見他的胳膊在流血,而且還手持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以為他殺了人,於是通知了保衛科。他是不是把江技術員給殺了?有人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不到半分鐘,保衛科長便帶人來了。快去!江技術員被小杜殺了!一個女人說。
保衛科長聽後直奔女職工宿舍樓。他一口氣跑到三樓,一腳揣開江技術員宿舍的門,以為會看到一個血淋淋的場面。但是,他看到的卻是剛剛醒過來的江技術員。他有些失望地說,小杜呢?江技術員說,是他不想活了,與我無關。保衛科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說你說什麼?她說,小杜割腕自殺,是他自己那麼做的,與我無關。保衛科長說,這麼說他沒有傷害著你?沒有!她說。我只是被下暈了。保衛科長說,這就好!她說,小杜沒事吧?他要是死了會不會牽扯到我?保衛科長說,沒事!他死不了,你放心吧。
事隔不久,小江調走了。杜長春從此失魂落魄,嗜酒如命。他的師傅說,你還年輕,怎麼能學我!他說,師傅,我把你的技術學到了,我也要把你喝酒的本事學到。師傅長嘆一聲,說喝吧!喝吧!喝死拉倒!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在小杜二十七歲那年,他和單位大門外一個小飯店的女老闆結婚了。女老闆是東北人,人雖然長的一般,卻很耐看。在他們結婚那天,師傅喝醉了。這是小杜第二次見師傅喝醉。師傅說,小杜啊!師傅等著抱孫子呢。小杜說,師傅!你放心,你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抱上孫子的。
一晃三年過去了。師傅卻沒有抱上孫子,他因酒精中毒離開了人世。師傅在臨死前拉著小杜的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小杜眼淚汪汪,感到自己對不起師傅。師傅走了。小杜喝酒的名聲也從此聞名遐邇了。大夥都說,老王終於教出了半個徒弟。小杜吸煙吸得不多,一天也就吸半包,這與他的師傅是不能比的。所以他得了個酒鬼的名聲,卻沒有得來煙鬼這個名聲。他吸煙多了就頭暈,而且噁心,因此他不得不吸得很少。
從進車間大夥小杜小杜的叫他,眨眼已過去了二十多年。師兄劉新民的兒子都考上大學了,可他的兒子卻至今不見蹤影。在這期間他和妻子跑遍省城大大小小的醫院,中藥吃了一火車,以致後來一聞到中藥味他就噁心嘔吐,可他的妻子卻一直沒有動靜。他不相信問題會出在自己身上。他說我能吃能睡,怎麼會有毛病?一次,他在喝酒時對劉新民說,我一口氣能和那娘們干一個小時,你說我會有問題?劉新民無言以對。嫂子!你說我會有問題嗎?他說。我怎麼會呢?劉新民的妻子說沒有!你沒有!他說,就是嘛?可醫生說我有!他媽的!放屁!是那個女人有毛病!說到這裡,他哽咽了。
他是在結婚後的第三年和那個東北女人離婚的。他老婆和別的男人勾搭上了,要不是他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信。那天,他把老婆和那個男人堵在了家裡。而在這之前,他居然一點風吹草動也沒聽到。當時他與其說是憤怒,還不如說是吃驚。他獃獃地看著那對赤身裸體的狗男女,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們撲通一聲從床上跳下來,跪在地上,乞求他饒恕。他點上一根煙,心想我該怎麼辦?難道我該把他們一刀一個給宰了嗎?或者成全了他們?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說,你走吧!沒你的事!那個男人聽後抱了衣服,落荒而逃。看著那個傢伙的狼狽相,他哈哈大笑。他的老婆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她跪在地板上,說你想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吧。他說,既然事以至此,我們離婚吧。他老婆聽後大哭起來,說都是我不對!我錯了!以後我改。可我不想離婚。他說,為什麼?難道你想一直讓我戴綠帽子嗎?他老婆說,你原諒我這一次不行嗎?我求求你……
他說,非離不可!你要不離,我就從樓上跳下去!他推開窗子,眺望著無邊的夜色。
他沒有跳樓。他離婚了。手續辦得很順利。
閑著無事的時候,他常常想那天是誰叫我老杜呢?還叫我去領獎金?這麼想的時候他便感到自己真的老了。大夥小杜小杜叫了二十多年,也該叫老杜了。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現在,大家都叫他老杜了。他聽到後點點頭,似乎在說早該叫老杜了。有一次連他的師兄劉新民也在無意中叫了他一聲老杜。他怔在了那裡。劉新民只好改口說,長春,下班後到家裡吃水餃去。他說,又不過年?吃什麼水餃?劉新民說,咱兒子回家了。他笑笑,說我去。我都想他了。
他是在下班的路上感覺身體不舒服的。當時他沒有在意,可走了一段路後,肚子越來越疼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噼里啪啦地掉小下來。他想看來得去醫院看看了。過去他從不去醫院,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很好,從沒有過什麼頭疼腦熱。有一次,他感冒了,從路邊的一個小藥店買了一包治感冒的葯,居然不知道怎麼吃。他只好打電話問他的師兄。劉新民說你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感冒過?他打了個噴嚏,說沒有!劉新民聽後大笑不止。一個幾乎從不生病的人,怎麼會突然病了?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病了。當醫院的醫生告訴他說得開刀時,他被嚇了一跳。醫生說你得是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開刀。開刀?他說,不會吧?我身體這麼好!怎麼會得闌尾炎?你是在嚇唬我吧?醫生說,闌尾炎不是大病,我也沒有嚇唬你。他說我還要到我師兄家吃水餃呢,能不能等我吃了再來做手術?那個剛剛進門的小護士聽他這麼說,噗嗤一聲笑起來。醫生說,等你吃飽回來就沒命了!他說,有這麼嚴重?醫生說,當然!他只好同意做手術。
闌尾是什麼?闌尾是你身體里最沒用的東西!平時一點用也沒有,要是一旦發炎,你才會想到它的存在,而且會把你害得要死。他躺在手術台上,回味著醫生的話,心想人的身體里居然還有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他閉上眼睛,等著那把鋒利的手術到拉開自己的肚皮,禁不住害怕起來。手術是順利的,他在醫院只住了七天就康復出院了。但是,出院後的第二個月,他發覺了一個問題。他的那個小傢伙不管用了。他還要用它傳宗接代呢。怎麼會不管了呢?就是不用它傳宗接代,他還想用它找樂子呢。如果不管了,自己還是一個男人嗎?他思來想去,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終於在一天晚上恍然大悟。問題就出在……
問題就出在他做闌尾切除手術時,那個小護士給他剃陰毛上。那個小護士戴著口罩,一雙眼睛不停地忽閃著,看得他忘了疼,看得他心猿意馬。他想起了江技術員。小江的眼睛也這麼水汪汪的。有一次,他送小江回宿舍,在上樓梯的時候,小江的腳崴了一下。他就攙著小江一步一步上樓,一隻手攬著小江的腰。小江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看得他熱血沸騰。他的小傢伙也因此精神抖擻。想到小江,他的小傢伙又一次精神抖擻起來。他這一抖擻不要緊,可把那個小護士嚇壞了。她哎呀一聲,剃刀掉在了地板上。他想壞了!可他的小傢伙卻不聽他的,依舊站在那裡,像一個武士。後來他的小傢伙不知被什麼打了一下,接著就像一個光榮犧牲的士兵那樣撲倒下來了。當時他因為害羞而在心裡大罵自己沒出息,並沒有想到從此自己的小傢伙不行了。
那天晚上,他在單位附近的那個小酒店喝酒。喝過酒,老闆問他要不要小姐。他說要!既然有小姐,為什麼不要?他要了一個小姐,然後去包間干那事。但是,他的那個小傢伙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急得汗都出來了。小姐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不耐煩地催促他快點。他垂頭喪氣,說算了!我不幹了!小姐說,這麼說你是不給錢了?他說,給!他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到小姐的肚子上,在小姐的嘲笑中離開了。這是一種羞辱的嘲笑。他罵著自己,心情變得沮喪不堪。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或者是因為很長時間沒做這事,而使那個小傢伙變得麻木遲鈍了?後來,他又去找過那個小姐,但還是不行。他垂頭喪氣,說我這是怎麼了?難道它不行了?說著說著眼淚就控制不住了。這次那個小姐沒有羞辱他,甚至問他是不是受過傷,或生病了?他茫然地搖搖頭。說沒有!回到家,他躺在床上想,不可能受傷!它藏在這麼一個隱蔽的地方,怎麼會受傷?這時他驀然想起那次做闌尾切除手術的事。他想,問題也許就出在這裡。
老杜要和醫院打官司。他找到院長,說某月某日某時,他在該院做闌尾切除手術。在手術之前,他的那個小傢伙被護士打了一下,從此就不行了。他還把病歷拿出來,說醫院要是不給個說法,就法庭上見。醫院馬上找來那天為老杜做手術的醫生,問怎麼回事。醫生說不知道。我只管給他切除闌尾,又沒給他做什麼包皮切除,怎麼會牽扯到我?院長又找那天給老杜剃陰毛的護士,可那個小護士在半月前去美國了。老杜說,他就是去了月球上,我也要打這場官司!院長說,那好!你就等著吧!他生氣地說,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說你們醫院沒有責任了?院長說,我是說得等她回來再說,你想想,他現在在美國,一時半會也來不到,你不等著?難道還要去美國和她打官司?老杜說,也是!於是,他走了。
時間不久,他又去醫院。院長說,我也沒有辦法!她在美國定居了,人家不願回來!老杜說,你們是不是想不了了之?你們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就不走了!我就在你們醫院上班!院長說,我代她向你道歉行不行?他說,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我還要結婚,還要要孩子,還要過正常的生活!他在院長辦公室的沙發上躺下,說我今天就睡這裡了!
老杜三天兩頭去醫院鬧。他下崗後,更有時間了。他索性就睡在醫院走廊的連椅上,連家也不回。家裡又沒有個女人,在哪還不都一樣。下崗後老杜心裡窩火,他想不明白自己在車間里辛辛苦苦幹了二十多年,到頭來竟然下崗了。他的師兄劉新民沒有下崗,這讓他更想不通了。媽的!我得罪睡了?我得罪大夥了?我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我喜歡人家,可人家不喜歡我。我結婚了,可老婆又和別人相好。我做手術,可小傢伙卻不行了!他媽的!全世界的不幸全都被我攤上了!
院長見了老杜就頭疼。他索性避而不見,整天躲著老杜。老杜在醫院的走廊生活了一個月,後來乾脆砸開院長辦公室的門,睡在了那裡。他在沙發上躺累了,就坐在院長的辦公椅上,有時還接那些打給院長的電話。他咳嗽兩聲,對自己說我現在就是院長了。看來我的後半輩子就在醫院度過了。
後來院長找到老杜,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院里有個離婚的護士,你要是願意,我出面給你牽個線怎麼樣?老杜聽後臉慢慢地紅了。他吭哧吭哧地說,我都不行了,找女人有什麼用?院長詭秘地說,她會給你治好的!而且還會給你生個兒子。老杜思忖著,說那好吧!
老杜理髮,洗澡,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去見院長給他介紹的那個女人。他們見面的地點定在電影院門旁,時間為晚上七點。老杜手捧一束鮮花,不時地伸長鼻子嗅嗅。七點十分時,一個女人向他走來。他緊張得不行,臉熱心跳。女人走過來,說你就是老杜?他說是。女人說我們看電影好不好?他說好!兩人並肩走進電影院。
老杜不想隱瞞實情,他對那個女人說,院長都告訴你了吧?女人說什麼?他說,我不行!你要是後悔還來得及。女人說,我都知道了。老杜說,那我們回家吧。走在路上,他問女人叫什麼。女人告訴他叫月梅。他說以後我就叫你月梅好嗎?女人說好!
我這是因禍得福嗎?老杜看看躺在身邊的女人,對自己說就算是吧!
令老杜想不到的是他的小傢伙在月梅的調教下又恢復了昔日的雄風。老杜高興得不得了。他說,喝點酒慶賀慶賀。月梅說,好!
那天,老杜喝多了。他說他想要個兒子。月梅說好啊!兩人便一通忙活。但是,幾個月過去了,月梅卻沒有懷孕。她的肚子仍舊平平的。老杜摸著月梅的肚子,想看來我真的是有問題。這麼一想他就情緒低落,覺得自己對不起月梅。
一天,老杜在回家的路上撿到一個棄嬰。剛開始聽到孩子的哭聲時,他還以為是一隻貓在叫。他停下來,又聽,才發覺不是貓叫,而是一個孩子在哭。他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幹嗎要管?他想走。可那個孩子還在哭。他被哭聲打動了。他心軟了。這是一條命啊!我不能見死不救呀!老杜抱起那個還在哭的棄嬰,說你看看我是誰?我是你爹啊。你娘在家等著你呢!
老杜抱著那個棄嬰,突然流淚不止。
老杜在大夥叫他小杜時,有一年,他和一個叫劉霞的姑娘談戀愛。那是江技術員調走後的第三年。他和劉霞談了半年,劉霞說醫生說我不能生養,我看我們還是分手吧。他說真的?劉霞說,我還騙你?真的!我不想對不起你。他說,那好吧。於是,兩人分手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當時他就是這麼想的。所以兩人的分手對他打擊不大。但是,幾年後,劉霞和一個老闆結婚了,並很快生下一對雙胞胎。他知道後才知上當了。他至今想不明白,劉霞為什麼要騙自己。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話是誰說的?老杜想了又想,終於在一天早晨想起來了。那話是師傅說的,他是在醉酒後說的。當時,老杜就牢牢記住了。老杜看著窗外,突然發現自己晨勃了,他先是一驚,然後又一喜。他跳下床,出門找女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