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老父親講「新」故事

早飯後，82歲的老父親躺在躺椅上曬太陽，我用風油精給他塗擦麻麻痹痹的手腳。

擦得渾身舒服通暢後，父親打開了話匣子。

「你還記得會烈叔公嗎？」

「記得，他去世很多年了吧。」

「我給你講一個關於他的故事，你肯定沒聽過。」

「好呀。爸慢慢講。」

這個故事，他其實已經是近十年里，第四次講給我聽了，但我依然裝作第一次聽。

我現將老父親講述的「新」故事整理如下：

幾十年前，我國在大搞「社教」，我的一個叔公在公社當幹部，被派駐回家負責指導家鄉的「社教」，他一個人負責好幾個生產隊。

有一天，他決定晚上去一個相距十多里山路的山背隊組織召開經驗推廣會。

吃完晚飯已經七點左右了，他披上大衣，打著火把，哼著小調就往群山深處走去。

行至那片群山的山腳下時，他聽到前面似乎有腳步聲，於是就加快了腳步，想結個伴兒走山路。

快到山頂時，眼看就要攆上了那個夜行者了。叔公故意乾咳了幾聲，那個夜行者在二三十米遠處也回頭張望了一下。叔公看清楚了是一個山背隊的新婚年輕小夥子，名字好像叫「茂桂」。

於是叔公就喊「茂桂，你也這麼晚才回家呀，等等我啊！」

「茂桂」似乎並不理會叔公的呼喚，只見他一聲不吭，加快腳步繼續趕自己的路。

叔公見此又埋怨道：「茂桂，我是會烈啊，你也太不夠意思吧，這麼不好做伴呀！」

說完，叔公也加快了腳步，哪知，到了山頂，「茂桂」經過一拐彎處時，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叔公當時判斷「茂桂」肯定是出來偷東西了，怕被公社幹部發現，抓去批鬥 ，才故意甩開了他。

叔公也沒追究，心想到了隊里開會遇著他再詢問調查也不遲。

翻過這座山，就到了山背生產隊。叔公一進生產隊的會議室（其實就是一個老祠堂），一看大家都到齊了，只差「茂桂」沒有來，就問：

「茂桂幹嗎去了，怎麼沒有來呢？」

生產隊長回答：

「馬上就來，他剛才是第一個來這裡等開會的，後來等了很久見您還沒有到，就回家去添穿衣服了。」

叔公聞此言，心裡發怵：

「難道是自己眼花看錯了，這不可能呀，他分明回頭看了我一眼呢，怎麼可能看錯？他結婚時，自己還被邀請去證婚啊！」

一會兒，茂桂披著大衣，提著「火籠」（贛南客家冬天烤火用）進來了。

進來看到叔公端坐在主席台，他還不忘一個勁地說不好意思呢！

一個多小時的會議結束了，待大家散完會，叔公把袁隊長留了下來。向他了解茂桂最近有沒有什麼反常的情況，比如手腳乾淨嗎？比如跟新婚妻子感情好嗎？

老袁明確表示，茂桂在生產隊里人緣非常好，參加生產也積極，跟新婚妻子感情很好，去圩上趕集還經常夫妻勾肩搭背呢。

叔公心想，也許真的是自己眼花一陣，認錯了人呢！既然人家表現良好，那就放心了，時間不早，得回家睡覺了。

叔公點著火把（松香木柴）上了山，山頂走一段平路，就來到了剛才「茂桂」躲藏消失的拐彎處。

這時，火把火焰竄高，叔叔隱約看見窄窄的小路內側閃著一長排的綠光，叔公定睛一看，啊！那是一群惡狼，應該有八九隻之多，叔公已經走到離狼不到十米的地方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說時遲，那時快。急中生智的叔公摸出掛在脖子上的口哨（那時幹部都帶有口哨，開會，下田幹活什麼的，都是聽哨音集合），「嘀嘀嘀嘀……」一陣狂吹，瞬間，口哨的尖叫聲在群山裡迴響。

狼群既沒有見到過如此熊熊大火，更沒有聽到過如此犀利威猛的哨聲。只見它們扭身就往山谷飛竄，轉眼便無影無蹤。

叔公見狼群跑了，繼續吹著口哨以平生最快的步速沖向山下，疾走帶起的狂風，把火把也吹熄滅了，頓時眼前漆黑一團。

叔公一步不慎，墜入了一個兩米多深的大水潭，他並不諳水性，加之大衣一浸水陡然加重，人就直往下沉，叔公並不甘心這樣送死，手忙腳亂在水底亂踢亂踩，竟然踩到了一個尖尖的石頭，救了一命，沿著水底的石頭，叔公終於死裡逃生。

爬上小路後，冷風一吹，凍的直抖擻，但一想到狼群還在不遠的地方，隨時都有可能回過神來捕食「獵物」，他硬撐著一路小跑往家裡跑。

快到家時，又要翻過一座比較矮的山，低頭跑到山頂一塊大石頭面前時，猛一抬頭，竟然清楚看到石頭上坐著一隻王斑老虎。

虎頭抬的老高老高的，似乎還聽到了它的喘息聲，叔公又故伎重演，再次掏出口哨，一陣狂吹，老虎也是聞哨而逃，一下就鑽進了旁邊的灌木叢。

叔公嚇的魂不附體，臉色發青，衝到家門口敲門時，都不會說話了。

叔婆在卧室里一直問「誰啊」，叔公硬是出不了聲，只知道不停地敲門，叔婆更加不敢開門了，趕緊叫公公婆婆起來，公公手裡拿著一把砍柴刀，婆婆點起一把大火把，小心翼翼地拉開了大門。

門一開，渾身濕漉漉的叔公一頭栽到在地上，家裡人趕緊扶他進屋，一邊猛掐人中，一邊換乾衣裳，一邊趕緊熬薑湯。

叔公喝下熱薑湯後，才慢慢醒了過來，當家裡人問他到底怎麼回事時，他也沒有氣力回答。

叔婆趕緊扶他進了暖熱的被窩，一挨枕頭他就昏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時分了。

剛起來穿好衣服，就聽見袁隊長在屋外喊「會烈書記，會烈書記」。

誰知老袁竟然是來向公社幹部「報死」（客家風俗）來的——茂桂今天清晨放牛時，和新婚妻子共用一條繩子弔死在房子背後的木梓樹丫上，死時穿著結婚儀式上那套大紅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