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考落榜了兩次,後來考上了一個技校。技校沒前途,我也對自己的專業沒興趣,整天弔兒郎當的。我在校時,我哥就帶著梅花出來混了,他倆是小時候的同學,早戀的那種。那時候梅花家沒反對,她爹也顧不上反對,因為她爹還在創業期嘛。他們租住在技校旁邊的一間平房裡, 我哥白天在貨運站打工,晚上自己跑摩的。
住在學校旁邊,這是我哥的主意。我哥知道我嬌生慣養,從小就是面肚子,離開了一碗面,成天蔫了吧唧的。梅花的茶飯好,會擀麵,會烙餅,會揪面片,一日三餐,一個禮拜都不重樣。下課鈴響,我就跑過去開小灶。其實,梅花比我還小半歲,那時候我就喊她嫂子了,她也不惱,管教我很嚴。
後來就出了事,我哥跑摩的出了車禍不幸身亡。料理完我哥的後事,莊子上的風言風語就起來了,說梅花命太硬,克夫,一般人降不住。其實,我哥和梅花還沒領結婚證,頂多是未婚同居吧。梅花受不了人們的唾沫星子,就跑出來找我,反正是不想活了。那一段時間我在畢業實習,我就安排梅花住在了女生宿舍。將就了一陣子,我就畢業了,找不到工作。
那時候,她爹已經發達起來了,鼻子也尖,找見了我和梅花,把她綁走了,聽說要把女兒嫁給一個幹部。那個幹部中年喪偶,有一對雙胞胎。梅花性子烈,假裝服軟了,卻在婚禮的前幾天跑掉了,還撬走了她爹的一筆錢。
梅花跑來找我,我們坐火車到了外地,梅花做主,我們開了一家麵館。麵館的生意很不錯,日子一安頓下來,人也就麻痹了,梅花開始想她媽,想得前胸貼後背的,經常拔自己的頭髮。有一次,梅花忍不住了,偷偷給家裡掛電話,這下暴露了行蹤。那天,梅花去醫院裡看牙,我一個人守在館子里。
冷不丁,進來了幾個人,嚷嚷著要吃面。等我端著熱騰騰的面出去時,發現他們陰著臉,嘴上叼著煙。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們就動了粗,自稱是梅花她爹派來的,要我把梅花交出來。好歹我也是一個男人, 我不能對不起梅花。我反抗了,將幾碗滾燙的面潑在了他們頭上。
我找見了梅花,連夜跑到了另外一個城市。那一段時間,我和梅花惶惶不可終日,沒敢出門,成天待在小旅館裡唉聲嘆氣,但凡碰見家鄉口音的人,我們就覺得完蛋了,來抓我們了。梅花說,乾脆死吧,死了讓我爹虧心一輩子。我也猶豫著,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揚不起頭了。
那時候,我和梅花的關係還沒明朗,中間隔著我哥,我哥是一種無形的存在。逃難時,我們好像三個人一起上路的,不分彼此,也沒有性別的意識。我們最後到了揚州,反正要去死,我們就開始揮霍,逛了好幾遍瘦西湖,吃遍了揚州的各種小吃,聽了揚州小調,泡了澡。揚州的美不像是真的,美得像一場夢, 不願醒來。
梅花到了揚州,心思開始動了。有天早上,梅花買了鮮花和水果,點了香,磕了響頭,鄭重地說,我把你哥送走了,現在就剩下了咱兩個,咱們乾脆不死了,好好活著,開一家麵館,我天天伺候你吃面吧.....長話短說,那天晚上,我和梅花就成了夫妻,我們喝了一場酒,把肚子里的眼淚都哭光了。
剛開始很難,因為選錯了地段,麵館的生意很差。梅花動了腦子,騎著車子滿城轉悠,終於租下了一個店面。這裡的好處就是學生多,學生們和我當年一樣,處於正在長身體的階段,胃口大,口也粗,不挑三揀四的。說了你也不信,我的面一碗十二塊,另加一份肉, 也只收六塊,但是量大,一碗就能吃得打飽嗝啊,不像揚州當地的美食,講求檔次,七碟子八碗的,吃完了感覺只有六七分飽,所以學生們的回頭率高,碰上賒賬賴賬的,我也睜隻眼閉一 隻眼, 從不計較。我是當學生過來的,我知道誰都有難處嘛。
除了這個店面,我在樓上還租了一室一廳,家就安頓在了上面。在揚州城,這裡就是我的小地盤。我和梅花不偷懶,天不亮就起來幹活兒,早早和夥計們開門營業,和面的和面,調湯的調湯,吆喝的吆喝,一直干到下午。其實,下午也沒消停,還得大火煮肉,預備第二天的湯汁。晚上更忙,忙得連咳嗽的工夫都沒有,得隨著學生們的作息時間才行。後半夜上床睡覺時,骨頭都快散架了,但看著手裡的一沓子錢,我感覺不累,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現在太先進了,我雖然不能給爹媽盡孝,但我加了姐和妹的微信,她們經常拍一些爹媽的照片發過來,有時候還有語音,但那不過癮,不如我這麼當面嘮叨。梅花她爹還在鑽牛角尖,但我爹媽想開了,不管咋說,梅花是他們的兒媳婦嘛。
現在梅花懷孕了,等我把娃娃抱回家去,她爹一定會後悔得碰牆呢。
■文/摘編自《大地醍醐》(葉舟 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編輯/賈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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